“跌了跟头”的天津 还能迎头赶上吗？

无论是《离骚》起源说还是“天子渡津”的民间故事，“天津”打一开始就充满传奇色彩。从近代搅动风云到现代直辖市地位几经起落，传奇天津虽经波折但持续高开高走。改开之后，形势南移，而天津似乎依旧风光。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登高的天津跌重来得如此之快。大概从5年前开始，天津的各项表现和评价急转直下，诸如“天津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东北”的话题不时出现在互联网，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对天津剩余优势的最大共识可能就只有“高考洼地”了。

“哏都”天津从一个高调亮眼的“逗哏”变成了一个站在台子后面的“捧哏”——虽然依旧不可或缺，但从主角逐渐沦为配角，人们对它少了台柱子的种种期待。

话说回来，曾经“工业第一城”、如今“北方第二城”的骄傲还在，天津怎可能甘居人后。从“北方经济中心”到“一基地三区”的官方定位，天津努力的方向更加明晰、垂直。当地“十四五”规划中说，天津处于“负重前行、爬坡过坎、滚石上山的紧要关头”，官方文件中，读出了一丝“卧薪尝胆”的悲壮。

那“负重前行”的天津，到底还有哪些“包袱”要甩？

制造业传统过重新兴不强

对天津有所了解的人肯定对2017年的环评限产风暴记忆犹新，这一事件被普遍认为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此话不假，因为在此之前，天津已经“凶相”初显。

更早的2014年，天津规上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速十多年来首次跌至个位数。次年，滨海新区爆炸事件震惊全国。2018年，滨海新区“挤水分”，其2016年GDP缩水三分之一，滨海新区被戏称为“宾每”新区。之后，天津GDP大幅下调，全国排名快速滑落……

根据报道，其实早在工业增加值跌至个位数的2014年，天津多个部门就对超低的数据相当震惊，当地市委市政府以及相关经济部门曾紧急寻找原因，找到不少专家问策。最后得出结论：工业增速下降，非短期引起，这与天津整个经济转型有关。

病症确实是找对了，但没什么用，明眼人都能看到病症在哪，关键是如何转型。旧鞋太好穿了，老路走起来也熟悉，就在隐忧显现的2016年，天津的工业增加值超过了上海，成为中国第一大工业城市。若不是被前文所述外力因素和传统产业优势式微的现实强力中断，天津“清醒”的时间点可能还要更晚。

2015年，天津发布方案，城市定位从原来的“国际港口城市、北方经济中心和生态城市”调整为“三区一基地”，即全国先进制造研发基地、北方国际航运核心区、金融创新运营示范区、改革开放先行区。

前者的实现手段是“打造现代制造和研发转化基地、中国北方国际航运中心和国际物流中心”，后边的“三区一基地”与之一脉相承，先进制造（现代制造）都是重中之重。而“十四五”规划中，天津又把“制造业立市”、“基本建成全国先进制造研发基地”放在最靠前的位置。

也就是说，天津转型的“药方”早已开好，但当地是否认真“照方抓药”也显而易见。在“北方经济中心、国际港口”城市定位阶段，天津利用其港口重点发展的是钢铁、石化等传统产业。到后来不得不转型的阶段，深陷“灰犀牛”事件的天津工业元气已经受到伤害。

从数据来看，根据天津统计年鉴，整体“挤水分”后的2019年，天津工业生产总值仅剩4394.27亿元，回到了2010年的水平。2015-2020年，天津高技术产业（制造业）增加值占规上工业的比重从13.50%增长至15.40%，5年间增幅不到2个百分点。

制图：搜狐城市 数据来源：天津科技年鉴

根据天津科技统计年鉴，2016年到2020年，天津规模以上制造业总产值骤降，其占工业总产值的比重从93%下降至85%，之后虽有所回升，但是增幅不大。

而最近的2022年，由于多轮疫情的影响，天津一季度第二产业生产总值同比降2.2%，二季度同比降1.8%，上半年规上工业增加值下降0.3%。7月份规上工业增加值下降3.7%，8月数据终于转正，但也只是增加了1.3%。

制图：搜狐城市 数据来源：天津统计年鉴

从内部结构来看，根据天津统计年鉴，2020年天津利税最高的六大行业分别是石油和天然气开采业、汽车制造业、计算机通信和其它电子设备制造业、医药制造业、化学原料和化学制品制造业、石油煤炭及其它燃料加工业。其中石油和天然气开采业仍是利税龙头，其它传统石化工业的地位同样举足轻重。

制图：搜狐城市 数据来源：天津科技年鉴

搜狐城市借鉴王志华、董存田对中国制造业28个细分行业的数据，计算得出，天津医药制造业、专用设备制造业、交通运输、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通信设备、仪器仪表等六种属于技术密集型的制造业产业，基本都在2016年左右数据大幅下降，且至2020年无一恢复至峰值水平。

占比来看，交通运输占比最高，专用设备制造业降幅最为明显，这对于“三区一基地”定位的“全国先进制造研发基地”目标打造并不是好消息。

天津的产业现状就是，传统产业优势不再，且那些结构偏重的重污染高耗能的部分处于被严格限制的阶段，另一方面，新兴产业还未完全发育。当人们试图复盘天津“大跌跟头”的原因时发现，除了过分依赖传统重工业之外，当地的市场主体构成也存在一些问题。

疫情下民营经济再收缩

前文提到，改开之后，我国的经济重心逐渐转移至东南沿海，而从数据上看，天津最初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2002年到2013年，天津GDP常年保持两位数的增长，2007—2011年间，GDP增速甚至接近15%。天津在这一阶段的高歌猛进离不开超高的投资。2007年至2011年，天津投资增速保持在每年20%以上的水平，个别年份甚至超过40%，远超全国平均水平。

而这些高投资基本由国企和央企完成。

根据统计，2007－2012年，各大国企、央企共在天津设立117个重大项目，总投资逾3600亿元，占全市总投资的31.9％。这些投资以高耗能的重工业为主，民间投资的积极性并未被调动起来。

从2012年到2016年，天津的投资增速从18.5%腰斩至8%。大环境不好，国企、央企纷纷收缩投资，先天发育不足的民间资本更是不敢伸手了。

天津并非没有看到这个问题，而且也确实拿出了政策。

2017年5月，《中共天津市委、天津市人民政府关于大力推进民营经济发展的意见》出台，《意见》推出了推进民营经济发展25条意见，称在4年内拿出12亿元支持万户民企转型升级，在2020年民营经济增加值占全市生产总值55%以上。

现状如何呢？

根据天津市政府统计公报，2020年，“民营经济活力不断增强”，全年民营经济增加值5053.91亿元，占全市比重为35.9%。2021年，“民营市场活力不断释放”，全年民营经济增加值5954.67亿元，占比为37.9%。

整体数据来看，增强确实增强了，但是和目标相去甚远。

上市公司来看，2021年初，天津共拥有上市公司62家。从上市公司的属性来看，民营企业占比45%。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拿GDP靠前一名的南京来看，同一时期，南京共拥有A股上市公司98家，98家上市公司中，有51家民营企业，占比达52.58%。而GDP排名在天津之后一名的宁波，上市公司同样为98家，其中民营企业占比高达83.51%。而在北方城市中对天津紧追不舍的郑州和青岛，2021年初的上市公司中均有超六成为民营企业。

顺便说一句，当年滨海新区大幅“挤水分”原因是统计口径剔除了注册在当地、但未在当地生产的企业的产值。这一下就去掉了三分之一，可见这类企业占比之大。

而我们仔细看天津的市值排行榜，常年占据民企首位的三六零，是2019年将注册地从苏州工业园变更至天津滨海新区，但其主要经营地一直都在北京。

先天发育不足的天津民企并未在后天完成逆袭，更为糟糕的是，从2019年底爆发的疫情又给民营经济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根据南开大学戴金平教授的研究，2019年3月份之后，天津全市固定资产投资出现恢复性正增长，这期间民营投资的情况均好于全市总投资情况。而2019年7月份之后，民营投资的表现显著弱于社会总固定资产投资，尤其是2020年之后，民营投资实际到位资金日趋恶化。

甚至到了2021年，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显著上升，到位资金也出现正向趋势变化时，民营投资实际到位资金依然没有扭转深度下滑趋势。

而在2021年上半年全国固投增长12.6%，天津全市固投增长6%的同时，天津市民营投资则同比下降了2%。2021年1—8月，天津全市固投增长5.8%，民间投资仅增长0.2%。2020年中国民营企业销售收入500强中天津市跻身9家，2021年减少为6家。

天津“民营投资和民营经济发展的形势十分严峻。”

被北京强“虹吸”弱辐射

2018年，继武汉、西安、成都、郑州等重点城市宣布降低落户门槛，开启“抢人大战”后，天津于5月份加入“战场”，宣布推出“海河英才”计划，学历型人才落户要求统招本科生一般不超过40周岁，硕士研究生一般不超过45周岁，博士不受年龄限制。

据天津本地媒体报道，一天内，有30万人在线注册申请落户。落户人数远远超出了政府系统的承受限度。“天津公安”的网上注册系统被挤爆，“北方引进人才”系统也因注册人员太多而崩溃。

在央视探访的线下排队的32个人中，有3/4来自北京，这和多数媒体报道的总体情况一致——即大量短期内落户无望的“北漂”们退而求其次，选择直辖市天津作为落户地。不管动机如何，这是天津有能力和北京“争抢”人才为数不多的时刻了。

从区域经济的发展层面，京津冀城市群是个老话题，也是个老大难问题。无论从京津冀“一体化”的提法阶段还是如今的“协同发展”阶段，北京一直面临着对其余两地“虹吸”严重的指摘，而天津的各种优质要素流入北京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拿上文提到的人口要素来讲，号称“挤爆系统”的“海河英才”计划三年后，天津的常住人口再次负增长。根据天津统计公报，2021年底天津常住人口1373万人，比2020年减少14万人。而此前2019、2020年天津常住人口分别增长了2万人和1万人。

另外根据任泽平发布的中国城市人才吸引力排名，天津2017-2020年人才净流入占比分别为0.1%、-0.1%、-0.1%，0.0%，逐年下降并长期维持在0%左右水平。

2020年，北京和天津互为人才外流目标城市的第1位，其中，流出北京的人才中7.6%流向天津，流出天津的人才中27.7%流向北京。北京流向天津、天津流向北京的人才流出在全国流动人才总量中占比分别为0.5%、0.6%，这说明人才从天津净流向北京。

人们常说“用脚投票”，在人口基本可以自由流动的今天，人们基于理性做出的迁徙选择大致可以反映一地的经济荣枯。天津常住人口从1400多万跌下来之后似乎很难止跌了，北京的“虹吸”固然是重要原因，但是天津更应该反思，当北京发挥辐射作用时，天津能否接得住？

2015年，中央决定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北京进入减量发展阶段。这样做的显著效果是，北京常住人口连续减少，大量不符合北京定位的企业和产业迁出，这对北京辐射范围内的城市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天津对此做了很充分的准备，也确实吃到了一大波红利。据媒体报道，截至2021年底，光滨海新区累计引进北京重点项目就达4729个，当地媒体称，“天津已成为承接非首都功能产业转移的主力军”。

但是，根据相关研究，经测算，2015-2020年间，北京企业对浙江企业的投资强度最高，远超其他地区。广东、上海、山东、江苏排名2-5位，河北位列第6位，排名相对靠前。

天津排名第13位，“吸引北京企业投资的效果不甚明显”。最直接的原因是，京津发展阶段相差过大，产业难以形成互补，北京转移出的大量产业和企业跳过天津，直接在长三角落地。

“离北京太近”是天津的巨大挑战也是巨大机遇，如何优雅地与北京这头“大象”共舞，将决定天津的发展上限。

近几十年来，中国人已经习惯了高速发展，对明星城市的“GDP审视”近乎苛刻。但人们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至少是今后十年，经济新常态下各城市动辄年均两位数的GDP增速将不再常见，不管一线二线，所有城市都要经历一波转型，这一过程中阵痛在所难免，而阵痛也有长有短。

所以如果单以天津2014年来的增速放缓就否定它未来的发展，这显然是不理性的。我们应该看到，天津正在恢复，说得夸张点，内部的脱胎换骨正在实现。

拿前文中提到的利税结构来讲，石油和天然气开采业虽然在2020年仍排第一，但是占比比前一年下降了14个百分点左右，2020年排第三的计算机通信在前一年排不到前五。和北京的关系来看，2016-2019年，北京、天津分工指数由0.64降至0.56，这代表着天津和北京的产业梯度正在缩小。

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我们不妨等等看。

参考资料：

天津统计年鉴、天津科技年鉴

基于大数据的京津冀产业转移承接问题研究｜郝凯

天津成下个东北？工业连年不景气 经济增速逆势下滑｜界面

GDP掉出全国十强的天津，能凭借制造业东山再起吗？｜搜狐城市

天津再定位：“三区一基地”替代“北方经济中心”｜21财经

任泽平：中国城市人才吸引力排名｜任泽平

“海河英才”入津记：北漂多为子女教育落户 害怕朝令夕改｜鉴闻

—END—

往期精彩回顾 

 搜狐城市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