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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回顾 | 我们说了“厌男”,但不是为了塑造对立

WildHikers 在野登山队 2024-01-16



阿波罗与达芙妮

(Apollo and Daphne)


By Italian School-Florentine


希腊神话:达芙妮被阿波罗苦苦追求,却心生厌恶,遂逃跑。阿波罗紧追不舍,达芙妮力竭无助,求父亲将自己变为一棵树。待阿波罗追上,达芙妮已经化为一棵月桂树,他痛失爱慕对象,将达芙妮封为月桂女神,月桂树枝成为胜利之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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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426共同写作计划参与者

编辑:勾勾乐




2020年4月26日,我们组织了一场线上分享会,和二十多位参与者聊了聊厌男情绪。话题从每个人的厌男故事开始,我们发现,女性共同体所面对的男性说教 (Mansplaining) 和男性凝视 (Male gaze) 似乎是厌男情绪的主要成因,当然,现实远不止于此,无孔不入的男权规训让女性的自由空间不断被压缩,女性的自由意志被冒犯,因此时时会升起对压迫者的厌恶。


讨论中,大家得出一个共识,即谈论厌男话题并非为了加深性别对立。当我们在讨论厌男时,并非在对整个男性群体进行污名化。厌男情绪中的那个“男”,即情绪中的客体,指的是彼时彼刻令人厌恶的某个特定行为及其主导者,而非整个男性群体。


比起整理一篇会议记录,我们更希望将线上的讨论延伸下去,让参与者以写作的方式分享回顾,用清晰的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以求表达中收获新的思考,于是有了“426共同写作计划”


下面的内容将由参与者们的集体写作构成,主题分散但又互通,希望为大家带来特别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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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配图皆来自男性插画师:画者不语(WEIBO & LOFTER)


《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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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勾乐





为厌男话题做research时,我发现它似乎无法和厌女相提并论。首先,misandry(厌男)一词诞生于1940s,晚于misogyny(厌女)一词近三百年;其次,厌男只存在于个体叙述中,而不像厌女可以作用于制度中,产生结构性暴力。我们常听说女性因为不够阴柔或男性不够阳刚而被批评,皆因为社会对masculine的夸大与推崇,对女性力量的看低与排挤。


厌男情绪于我是一种偶尔会升腾起的念头,这种念头掺杂着不安、委屈、愤怒、厌恶、无力,是对眼前的状况感到不公,却又无法改变,它更像是一种对父权的情绪疲惫。情绪本身需要出口,冠之以“厌男”二字,激烈的情绪就有了解释和依托,但这不得不让人警惕,“厌男”之后又如何?


社会学家Allan G. Johnson在The Gender Knot一书中提到,厌男的指控对女权主义无益,它将宝贵的公众注意力资源转向了男人,聚焦于男性做了什么,强化了男性中心文化。这点与权力女性主义有共同之处,后者认为女性不应当强调自己是弱者、受害者、受压迫者,应当主动去争取和男性相同的资源和工具,进行自我赋权。不过,这似乎看轻了父权社会为女性设置的强大阻碍,正如厌女的目的是将女性限制于桎梏之中,试图冲破障碍的女性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和审判。


在426的讨论中,我们说到“厌男”一词或许代表了语言表达之贫瘠,应当有更恰如其分的语言可以描述女性的情绪和困境,也当有创新的方法可以革新男权社会的种种弊端,如进步男性运动。这个话题,倒可以下次再聊聊看。





《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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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壮




我的“厌男”情绪是来源于伴随着作为女性身份,我感受到越来越多的基于性别的双重标准。比如对于女性有贞操一说,而对男性却没有。男性有多个性伴侣会被说成有本事,风流倜傥,而女性则会被说成是荡妇一类。男性婚内出轨往往被攻击和聚焦最多的是正室和另一位女性之间的战争,而当事人男性还会被男性同盟所同情,同时传授小心行事的经验。


当年纪到了25+女性会被催着结婚生子,会被各种剩女高龄产妇等等标签重压,而给予男性的确是很大的宽容。当强奸一再发生,受害者总是在被质疑是否是完美受害者,而施害者总是会以此为托辞为自己辩护。


我们总是教育受害者要如何保护自己,要如何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不要去这不要去那,但我们对施害者的性/别教育确是如此的缺失。好像男性只要事业有成、功成名就就可以得到男性同盟间或者社会文化的认可,而女性则被各种限制以符合男性的利益,从而得到男性凝视主导的社会文化的认可。


我们听到太多的性羞耻,月经羞耻,荡妇羞耻,这些无一例外对象都是女性。家庭中女性既要工作又要维持家庭,女性总是被问及要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然而这种问题却鲜少问及男性。在孩子教育中社会总是强调母亲的重要,而父亲的角色却在育儿中普遍丧失。100分的母亲和60分的父亲便是社会对两性角色的要求。我厌的是这种结构下的双标态度,社会对男性的单一要求和对女性的多方位高标准。


“厌男”情绪是有必要的,但不能止步于此,我们要思考我们厌的到底是什么?单一个体的行为激怒了我们,但这不是个例,而是这样类似的事情一再且普遍的发生。不排除有友善的或有性别意识的男性,但不能因为有小部分好的个例存在而忽视了现实社会结构性的对女性的不公。


我们应当深入思考其背后的原因,并且做出行动。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就“moral sentiments”字面解释为道德情感中有类似陈述,他认为一个人光有一时的同情,但没有行动,那就算不上有道德情感。情感和理性的最大不同就在于,情感比理性更能促成行动。    


“厌男”更多的是一种情绪上的表达,而“厌女”确是一种长久以来结构性的压迫,Ta们是不同维度的。纵观人类历史女性长久以来被作为男性的附属品,女性的存在被定义成为男性服务以及物种的繁衍。


在圣经旧约创世纪中也有这样的表述(创世纪2:4~3:24),当时上帝认为,应该有人类在地上为他掌管万物,于是他用地上的尘土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类的祖先,第一个男人亚当。把他安置在东方的伊甸园,后来取出他身上的肋骨为他造了女人夏娃,做他的搭档和伴侣,让他们生养众多。


人们说现代女性地位比之前好很多,这点没错,但我们真正做到两性平权了吗?事实却是还很遥远。试问当今多少男性会愿意和女性互换性别呢?(当然这个假设本身暂时不具有可实施性)。亚当.斯密的学生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曾说过:“恶人得胜的唯一条件就是好人的袖手旁观。”行动才能促使改变的发生。





《恶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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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篮




我的厌男情绪来自于读书的时候被群体忽略的愤怒感,感受不到自己的价值被认真对待,也感受不到作为一个学生得到了应有的指导。毕业的时候,老师提出了一个在别人看来闲适又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岗位,但是我再三犹豫还是拒绝了。即使当时的我还是个学艺不精的小虾米,我也无法接受那种不被尊重、二等公民的感觉。也多亏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了在别的地方,在女性的群体里我是可以获得价值感的。并非因为我有什么利用价值,而是因为我是个朋友。


男性对女性的不尊重,不仅仅体现在那些大的社会新闻里,也体现在生活里的方方面面。这次我们去爬山,下山的时候遇到两个男性。我们并未与他们搭话,他们就自然而然地跟在我们后面。当我们快要到达营地的时候,队伍后方的队友被叫住,他们问:你们是不是走错路了。事实是一路都在看地图的我们当然没有走错路。然后我隐约听到一个男性说“我们不知道路,就跟着你们走”。我当时就怒了:你不知道路,跟着走就罢了,你甚至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凭什么开口就说我们走错路。路都不会走,你爬什么山?如果他们跟的是一个男领队,他们会这样随便质疑吗?事实就是如此,他只是和很多男性一样习惯质疑女性的行为,让女性自我审查,从而自我弱化。


陷入自我审查并无益于自我的提升。我学到的武器是语言,在面对陈述的时候逐字逐句地反问,对其中的逻辑问题进行毫不留情地反击,指出对方的矛盾之处。当然,反击让我变得时而自大、有戾气、说话不留情。但我不想回到虚假的温良恭俭让之中,如果对方觉得我的ego挤压了他,那么这正是我要的。


“厌男”和“厌女”是一个层面的词语吗?当我们说“厌女”的时候,我们说的难道不是男性之间的竞争以女性为评价尺度,而造成女性成为了男性压力转移的目标这个复杂的社会现象吗?但是“厌男”简单很多,就是因为受到男性(个人或群体)的伤害而讨厌男性而已。正如勾勾乐所说:男性因为女性的厌恶受损害了吗?


不知道“厌男”这个病毒似的词从何而来,有时间不如做个考古,说不定能发现一个像“正能量”这样讽刺的答案。(有兴趣可以查查“正能量”这个词是谁最先使用的)






《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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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ie




获:厌男情绪和行为的剥离,不需要对自己有厌男情绪而有道德上的负罪感(存在偏见),可以选择不以情绪为导向克制自身的行为。


思考:既然如此,可以完全合理地无视一些道德上的说教和谴责,因为情绪上的不认同,不代表会产生行为上的阻抗力。本次讨论会让我切换到了一个全新的看待问题看待自我的角度,怀疑一切推翻一切重建一切,仍在努力消化适应当中。感谢在野。





《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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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欧





厌恶情绪来自:1.赵王姚鲍等……有时看微博恨得咬牙切齿,想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人有的人却不是人?2.父亲出轨家暴赌博,对男性打从心底不信任。3.在成长过程中相对比较独立,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男性做得而女性却不可以的。
我认为厌男本身并不是厌恶男性,而是男性的种种行为让人感到厌恶。如果男性对女性友好,尊重女性,把女性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我很乐意和他们交朋友。但我觉得男性对女性的厌恶就是对女性性别的厌恶,你性别为女就是原罪。你是女的那你肯定不如男的,你是女的那你肯定要结婚生小孩,你是女的你要是遭遇了什么那肯定是你自己有问题……最后,我们女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关你屁事!





《囚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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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




我们目前的女性解放只做到了政治解放,还没有做到人性的解放。在社会中,作为政治解放标志,妇女权利仅仅是一种形式上的存在,女性作为这个族群的一份子获得了利益。这种利益成了一种装潢、一种客套,成了男人生活的调味品。


人性的解放包括自然属性的解放和社会属性的解放。女性作为自然人的解放,意味着其应当享有与男子同等的生育权、择偶权;作为社会人,其应当获得与男子同等的话语权、平等的社会地位。而现状是,作为自然人,女性是女人、女子,是第一性;但作为社会人,女性是母亲、妻子、贤惠女人、放荡女人等,是第二性。


二元对立依然是意识主流,真实/虚假、理智/疯狂、男人/女人等,它通过确立第一项的优先性而迫使第二项处于从属地位。女性在社会网络的编织程序中被抛进了“次属群体”一类陷阱,在这个群体中,女性虽然是自主的,但性别的意识形态构造方式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作为对象被观察和解释都深深植根于男性编织的权力网络之中。


我们对现状不满,这种不满转化成厌男这种情绪。于是厌男情绪,由此而来。





《主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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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羊




从历史的角度看厌男这个词。


我们今天生活的时代对于两性的认识,说是处于历史之巅也不为过。女性在一个世纪之前才获得参加政治活动的权利,这在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里是第一次。History,历史在英文中即“他的故事”,弗吉尼亚沃夫在发表关于女性与小说主题的演讲时提到:在漫长的文学史中,女性视角的缺席,常常使得后来的女性小说家处于不得不延续男性的视角传统的窘境。


曾有一位与沃夫同时代的男性作曲家说过:“女性从事作曲就像用后脚站立走路的狗,比起评价它走路姿势的优美,更令人惊讶的是它居然站起来了。” 那么聪明优秀的女作家在辩驳这种观点时,也许会面临这么一种窘境:在历史长河里,关于优秀女性作曲家,科学家,艺术家的资料零星可数…


今天我们已经知道,这种两性不对等是系统化,体制化,甚至根植于人的精神的偏见。对于摆在眼前的事实选择不接受,不作为,不理会的父权体制及其内部的男性个体,甚至发展出了厌女这样的抵抗机制。也许厌男情绪和结构化的厌男,只能换取两不答应的消极局面,但是厌男作为缺席了几千年的女性视角下的女性情感之一,其存在本身就有价值。





《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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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虞




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几遍,发现自己没办法写得“正确”,在有语境的闲聊里,有些话可能会很有趣,甚至带来零星启发,但诉诸笔端难免偏狭,想了很久也避不开。


我试着给出一点点语境。


很长时间,我的观点和思考方向都比较偏“去性别化”:这个事真的是内置于性别的么?如果不是,就不使用性别化的语言去描述它。这个思考方式非常有效,尤其是对身负诸多性别枷锁的女性来说。
刚加到一些女权群里的时候,我看到一些厌男的话语是会不舒服的。我们厌恶的一些言行并不来自于y染色体,并不长在阴茎睾丸上,女人并不都很好,男人并不都很坏。
我不认为男人有原罪,也不认为女人更高级,理想状态是无辜者不因性别获罪,有罪者不因性别而被豁免。
嗯,这样的我后来开始厌男。
起点不是因为性别议题,是因为疫情期间的几次争吵,关于墙、关于举报潜在病人、关于歧视……我发现这些人嘴脸、口径格外一致,我分不清他们彼此。他们笃信弱肉强食、状似理中客,实际上一个个都是精神统治者,冷血又自私。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男人。——我上一次说这段话的时候,有人回:我觉得你说的跟性别无关,跟圈子有关。
我当然可以说,我见识了n多圈子里的这类男人;我当然可以说,在我们现在的社会里就是男人更多地认同和践行强权逻辑——但是,这一切都并不内置于性别,它们都不是性别自带的属性。
所以我说,厌男不对,你没有办法把它变成对的。性别往往只是因为易于分辨,所以常常背锅,不能止步于此。
这个认知和情绪上的冲突让我反反复复想了很多,期间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对话:

a:特别想说“性别为男,毫不意外”,但怕伤害到我认识的很棒的异性朋友们。

b:不会的。一个男生,如果没有“国内有极大比例的男性在观念和认知上存在严重的问题”的现状认知,是很难自省从而成为一个不太糟糕的人的。

我:啊我最近心里一直梗着这个事,一方面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男人里面的傻逼概率太高了,一方面又觉得傻逼其实哪儿都有,把这个事归到性别不太对,这种标签化的行为违背了我的原则。

b:概率分布是客观存在的,不先入为主的将判断加到一个并未表露出劣迹身上就没有问题。


但我后来发现,这无法成立,厌恶群体的同时不可能不伤害个体的。
依然有我欣赏和尊重的人因为我的厌男表达而受伤,可是恰恰此时我发现出路是接纳彼此的情绪。个体不需要正确和完美。
我了解厌男不对,所以给对方的情绪留出空间;同时,我了解这社会对女性的巨大不公,我眼中有诸多事件,所以当然,我的情绪理直气壮;所以当然,女性本该拥有这些情绪空间,女性厌男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或许是厌得太少了。
女性不需要完美和正确,不需要优雅。厌男不对,但我就要理直气壮地不对!
(好的,我核心想说的就是这个)
那天分享让我意外的是朋友们好积极,她们会想:我能做什么,我能带来哪些改变,情绪背后的需求是什么,情绪如何转换成为某种动力……于是我也顺着想了想,厌男情绪本身是复杂的,其背后的需求及其满足同样庞杂,但它指向的行为反而相对明晰:攻击和回避。我想这也是它带来诸多不安的原因吧。
从宏观视角来看,这种情绪表达以及由此带来的冲突能够带来的好处之一或许是,瓦解男性共同体。看了很多讨论,一个有效的共识是无辜男性去做切割,女性针对不同的人做区分。这些会有助于瓦解和改写性别规范。


《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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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一只





厌男(Misandry)一词发源于19世纪末,在中文世界里,可以从20世纪90年代女性小说中窥见一角,有文总结到:在90年代中国社会的从消费中心型社会逐渐取代政治中心型社会的泛性背景下,女性身体话语表现出了某种身体中心、感官至上的倾向,大胆开放的自我展示与对男性失望并存,即表现出某种“厌男”症候。


如今,厌男情绪频繁出现在我们的公共领域中,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女性面对有关性别暴力事件的公愤,它也可以是反女权者用来煽动仇恨的旗号,甚至有人会说这是女权主义者的自我调侃。但此时更需清醒地认识到,在我们说厌男的时候究竟是在讨厌或憎恶什么,每个人给出的答案或许有所不同。然而我们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所谓的厌男情绪和根植在社会中的厌女症有着千差万别,后者将女人客体化、他者化,并且有着强有力的社会根基。


所以,于我而言,厘清厌男的根源也是逐渐认识父权制社会的过程,在《厌女》一书中,有这样一句话十分具有意味:“男人梦想女人,但女人们早早便从(男人)这个现实中觉醒过来了,她们逃往的去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她们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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