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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史学刊 学术丨玛丽安娜·舍甫琴科:北宋汴京金明池平面布局复原分析与研究

玛丽安娜 建筑史学刊
2024-10-25

金明池是北宋时期著名的皇家园林,学界历来多有研究。本刊编委、莫斯科建筑学院教授玛丽安娜·舍甫琴科撰写《北宋汴京金明池平面布局复原分析与研究》 一文,从现有考古材料出发,通过比对明清皇家园林尺度、分析《金明池争标图》透视规律,并以傅熹年先生提出的五丈方格网为基准,对金明池园林的平面形状、尺寸和建筑布局进行了大胆而致密的考证及推测性复原研究,是研究材料山穷水复之际在研究方法上柳暗花明的创新之作。


《建筑史学刊》微信公众号今日同时推送已故古建筑学家罗哲文先生发表于1960年第7期《文物》杂志上的文章《一幅宋代宫苑建筑写实画——金明池争标锡宴图》,供读者参考、研究。


北宋汴京金明池平面布局复原分析与研究

玛丽安娜 · 舍甫琴科


金明池是著名的北宋皇家园林。北宋京城汴京(今开封)园林种类众多,包括皇家园林、私家园林、寺院园林等。其中,皇家园林因规模较大而与其他园林明显不同,且大多位于城墙之外。皇家园林分为大内御苑和行宫御苑两种,行宫御苑在城内外均有分布。金明池即为城外御苑,是当时著名的“东京四苑”之一。这座御苑位于汴京外城西南城门顺天门(新郑门)外干道以北,与琼林苑遥遥相对。“金明池”是一个大池塘,占据了该园林大部分用地,北宋时用作龙舟赛表演,宋人称之为“水嬉”。


宋代文献《东京梦华录》对金明池园林有比较详细的记述,宋画《金明池争标图》则展示了金明池的大概布局。前人学者也曾对金明池园林的建筑与规划进行了多方面研究。如汪菊渊在《中国古代园林史》中引用大量古代文献里对金明池的描述来展示金明池的空间布局并介绍园内曾经举行的活动。在《中国古代建筑史 · 第三卷》中,作者郭黛姮更详细地讨论了金明池园林的历史,并根据《东京梦华录》绘制了金明池园林的平面布局复原示意图。刘涤宇在《历代〈清明上河图〉——城市与建筑》一书中依靠文献与宋画资料并结合考古勘察信息,对金明池园林的布局与单体建筑进行了详尽分析,得出了重要的结论。


本文在继承上述研究的基础上,更为详细地分析了金明池园林的规划布局,对部分争议性问题进行补充说明,并对宋代画家用于描绘园林空间的若干艺术技巧做出推测。


最初,在金明池园林旧址曾建造过一个用于水上军事演习的池塘,这即是此园林布局与宫殿布局近似且不同于一般园林的原因。该训练池建于周世宗显德四年(957)。周世宗仿照西汉武帝在长安城西部用来训练舰队的昆明池水库,下令建造了这一池塘。五代是一个分散且内战不断的时代,建立这样的训练场对周氏军队尤为必要。直到 10世纪末,池塘仍保留着军事用途,皇帝也在此亲自参与军事演习。宋太宗于太平兴国元年(976)开始营建园林,并对池塘进行大规模的开挖。据宋人王应麟《玉海》一百四十七卷记载:太平兴国元年,诏以卒三万五千凿池,以引金水河注之。有水心五殿,南有飞梁,引数百步,属琼林苑”。除此之外,这本书还记载了宋军曾在池塘水上进行军事演习和射击射箭训练。彼时该池塘还未完全建成,也没有命名,在史料中被简单地称为“新池塘”。至太平兴国三年(978)池塘竣工,因池水引自金水河,太宗将其命名为“金明池”。此次开凿使金明池在原有池塘的基础上外扩至周围 9 里,池中另建有五座殿,供皇帝观看水战表演。宋敏求在《春明退朝录》中写道:“太宗于西郊凿金明池,中有台榭,以阅水戏”。


随着政局的稳定,朝廷对军事演习的需求也逐渐减弱,最终演习被皇家举行的节日赛船会替代。赛船会上最重要的船是龙舟。最早的龙舟出现于宋初吴越王钱俶统治时期。当时的龙舟长度超过 20 丈(60 米以上),用龙头与龙尾做装饰,“上为宫室层楼,设御榻,以备游幸”,因此也被称为“楼船”。宋神宗时,金明池北岸曾经建造过一座能够维修及停船的船坞——“大澳”。据北宋科学家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熙宁中,宦官黄怀信献计,于金明池北凿大澳,可容龙船,其下置柱,以大木梁其上。乃决水入澳,引船当梁上,即车出澳中水,船乃笐于空中。完补讫,复以水浮船,撤去梁柱。以大屋蒙之,遂为藏船之室,永无暴露之患”。“大澳”解决了修船在“水中不可施工”的困难,是一大创举,应为世界上最早的船坞之一。


与此同时,朝廷引汴河水于西北部入池,以绝池塘内泥沙淤积之害和清淤之苦。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该项工程竣工。


宋徽宗政和年间(1111—1118),池塘周围再次兴建殿宇,并增加了绿化。在朝廷的不断改良下,到了北宋末期,金明池园林进入鼎盛时期,成为了汴京城的胜地。


作为皇家园林,金明池受到严格保护,未经朝廷许可,一般人禁止进入园林。但在每年三月初一,园林的大门向所有人开放。汴京城的每一位居民都可以参观皇家园林并参加庆祝活动。毫无疑问,这座园林得到了市民的认可。


直到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金军进攻了汴京。金明池被金兵摧毁,园林中的许多建筑物也同时遭到毁灭。


宋朝文学家孟元老(约 1090—1150)从被占领的首都逃到杭州后,写下一部充满怀旧情愫的书——《东京梦华录》。在这本书中,作者通过回忆,详细地描述了金明池的皇家赛船会,用以怀念汴京城逝去的辉煌。


《东京梦华录》中关于金明池周围的建筑有如下描述:

三月一日,州西顺天门外,开金明池琼林苑……池在顺天门街北,周围约九里三十步,池西直径七里许。入池门内南岸,西去百余步,有西北临水殿,车驾临幸,观争标锡宴于此。……又西去数百步,乃仙桥,南北约数百步,桥面三虹,朱漆栏螲,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谓之“骆驼虹”,若飞虹之状。桥尽处,五殿正在池之中心,四岸石甃,向背大殿,中坐各设御幄,朱漆明金龙床……殿上下回廊皆关扑钱物饮食伎艺人作场,勾肆罗列左右……桥之南立棂星门,门里对立彩楼……门相对街南有砖石甃砌高台,上有楼观,广百丈许,曰宝津楼,前至池门,阔百余丈,下瞰仙桥水殿,车驾临幸,观骑射百戏于此池之东岸。临水近墙皆垂杨,两边皆彩棚幕次……街东皆酒食店舍,博易场户,艺人勾肆,质库,不以几日解下,只至闭池,便典没出卖。北去直至池后门,乃汴河西水门也。其池之西岸,亦无屋宇……池岸正北对五殿,起大屋,盛大龙船,谓之“奥屋”……

这些描述使得今人对当时金明池的格局有了一定的了解。


南宋时期,除《东京梦华录》外,另有一幅《金明池争标图》(图 1)记录了金明池园林的格局。此图现存于天津美术馆,高 28.5 厘米,宽 28.6 厘米。画家使用了“界画”的创作手法,对城市生活进行了详尽的描绘,并细致绘出建筑物和街道。虽然在该图左下角写有“张择端呈进”五个小字,但多数专家认为该图年代晚于北宋。鉴于《金明池争标图》与北宋时期画作在风格上的差异,这幅图极有可能创作于南宋时期,且画家的名字尚未可知。


图1  南宋《金明池争标图》


《金明池争标图》展示了赛船会开始前的情景。从图中还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心的“五殿”“临水殿”和“仙桥”,也可以部分看到“宝津楼”“奥屋”和园林的围墙、门楼与牌坊。在金明池的西北,能够看到汴河流入池塘的位置。在池塘的东南角有一个牌楼,上面刻有“琼林苑”字样。该牌楼极有可能在顺天门大街上,大街北部是金明池,南部是琼林苑。


尽管园林遭到破坏,但金军入侵后,古池塘仍存在了一段时间。根据文献记载,1137 年伪齐政权傀儡刘豫在汴京被金国废,关押在金明池园内。也就是说,当时金明池的土地并未完全荒废,也许有些建筑物幸存了下来。然而北宋灭亡后,金明池已无人看管,并且在金朝时期,由于汴河经常被挖开,金明池源头丧失,逐渐枯竭。此外,在金元时期,黄河曾多次泛滥,造成无数次洪水,金明池也再次遭到军队摧毁。到明代时,池塘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20 世纪 80 年代末,考古学家开始在园林遗址展开发掘。因遗址周边城市环境复杂,给挖掘工作带来了一定的困难。1982 年秋天,北宋汴京外城顺天门(新郑门)被探出,通过对其进行考察,明确了金明池的大概方位。1993年秋天,开封市文物工作队再次利用两台地质工程钻机对该地区进行了探测。这项工作共进行了 3 个月,至此确定了池塘的位置及其总体轮廓。


图 2 金明池在城市的位置:

A- 宋代汴京复原图,B-1993 年金明池的考古发掘图


根据考古发掘,金明池的东岸距离汴京外城西墙约 300米,池塘的整体形状接近长方形,在东西方向上略长。然而不同资料记载的有关金明池大小的考古数据存在差异。从西到东的池塘长度在所有资料来源中都被指定为 1240 米,但是不同的资料提供了不同的宽度数据。例如,在 1998 年李合群的文章和邱刚的文章中认定的宽度为 1230 米,而 2006年和 2009年在刘春迎的书籍中宽度为 1020米。此外,在刘春迎的书中,还有一张考察“金明池遗址位置示意图”(图 2B),它绘制在城市地图上,清楚地表明池塘更接近矩形,而不是正方形。与此同时,《金明池争标图》也显示池塘是矩形,而非正方形。


《东京梦华录》中记载,池塘的周长为 9 里 30 步。由于中国基本尺寸单位的大小不仅在时代上各不相同,同时也因地理分区而有所不同,所以为确定尺寸首先需要得到一个明确的标准。开封市并无宋代建筑遗存,但在距离开封市约 130 公里的登封市,保存着少林寺的初祖庵。初祖庵始建于1125年,与金明池园林的主体建筑几乎同时建造。根据肖旻的研究,此殿是以用尺长度为 31.1 厘米作为计算单位的。在这种情况下,1 尺等于 31.1 厘米,则 9 里30 步约为 4245 米(五尺一步,三百步一里)。在刘春迎的书中,池塘周长为 4560 米;在李合群的文章中,池塘的周长为 4940 米。显然,第一个数字更接近宋朝的记载。这也间接地证实了刘春迎的数据更准确,同时说明金明池为矩形,其边长分别为 1240 米和 1020 米。


金明池底部距离地面的深度为 12.5~13.5 米,污泥层的厚度为 0.4~0.7 米。在泥中发现了许多牡蛎壳、少量碎瓷片、腐烂的草及蓝砖碎片。当时池塘的底部位于池岸以下3~4 米处,未探出池岸的石板铺路,可能在金明池废弃后被破坏。在池中心部,离现代地坪面 10 米处,发现了许多蓝色砖瓦,面积约为 400 平方米,但未发现建筑物的地基遗址。此地的土质较黄,与其余池底的土质不同,疑为金明池水心岛的遗址和“五殿”所在地。


在金明池的西北角,发现了一条从金明池向北延伸的古老河道,深度约为 12 米,宽度约为 11 米。从位置上判断,这应该是汴河在北宋时期流入池塘的河道。


在 1996 年 7 月至 8 月使用液压钻机进行考古调查期间,金明池南岸发现了一座建筑遗址,推测为宋代“临水殿”台基。园林废弃后,该殿也遭毁弃。“临水殿”基座长约 20 米,宽 15 米,高约 9 米。基座内发现瓷片、腐烂的木料和灰泥。此外,还发现了文献中所描述的分隔金明池和琼林苑的道路的痕迹,位于外城西南门“顺天门”对面。据实测,道路宽度为 20 米,路面深度约为 7.5 米,路土质比较硬,各层分明,这条路很有可能就是《金明池争标图》中“宝津楼”和“仙桥”之间所画的路。为了完成金明池园林格局的复原,需要对所有可用的数据进行比较分析。


为了明确金明池园林的规模与尺度,首先需要在现有开封市地图上确定金明池原来的位置。据文献记载,金明池位于琼林苑对面,城墙西边。宋代汴京图上此位置标注得很明显(图 2A)。刘春迎的书中“金明池遗址位置示意图”标出了 1993 年考古队所发现的金明池范围(图 2B)。显然当时的池塘占了相当大的面积,相当于现在城市的几个街区。


图 3  现代开封地图上标出的金明池与汴京内城墙的轮廓


图 3 是现代开封卫星相片上标出的考古队发现的金明池及宋代汴京内城墙的轮廓。此图显示出当时皇家池塘的规模相当大,无怪乎其水面可以用来进行龙舟竞赛的表演。


然而《金明池争标图》上的金明池并不大,池塘大部分面积被殿宇占据。很显然,图上的比例关系与规模是画家有意变更的,其主要目的在于突出皇家园林的美丽与重要。


图 4  皇家园林平面比较:

A– 金明池范围(据考古报告),

B– 北京北海,C– 北京颐和园


为了更明显地显示出宋代池塘的规模,此处用同样的比例将金明池考古发掘示意图和北京的两个皇家园林平面图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图 4)。


此比较证明金明池的宽度与北海总长接近,并超过颐和园著名的十七孔桥到昆明湖北岸的距离。但实际上,从十七孔桥远望昆明湖北岸 60 米高的佛香阁时,这座阁楼并不显得十分高大。


《东京梦华录》七卷记载:“西去百余步.有面北临水殿……又西去数百步,乃仙桥,南北约数百步”。100 步约等于 155.5 米。据文献所述,桥本身“南北约数百步”,即至少为 300 米。对一座木桥来说这无疑是很大的尺寸,显然孟元老把这座桥的尺寸夸张了。遗憾的是考古报告中没有提到金明池南岸离水心岛的距离,所以仙桥的长度与形状仍然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了“桥面三虹”,而《金明池争标图》描绘了三开间的木桥,显得与文献记载不符。刘涤宇认为“桥面三虹”是指连续的三座拱桥。该桥的长度会比较大,而水心岛和五殿的位置会离金明池南岸更远,并且更接近水池的中心,符合《金明池争标图》的总布局。但是画家绘出单虹的三开间木桥原因何在?一方面,三座拱桥的形状显然增加了园林建筑的华丽与隆重,而简化建筑似乎与画家的追求相悖。而另一方面,桥梁是一座功能性的建筑,没有周围殿堂那么重要,减少它的长度对总体画面并没有重大影响。还有一种不能排除的可能性是,孟元老所述“三虹”实际上表达的是桥有三开间的意思。这样一来,文献与绘画的描述便一致了。以三开间的小桥相连接的五殿显然不能建在水池中心。但是若参看清代皇家园林(如北海、颐和园、圆明园、避暑山庄的园林),当有桥与水心岛连接时,该桥的长度往往并不大,而岛也位于岸边而不在池中心。值得注意的是,金明池具有举行赛船会的作用,赛船会本来就需要很大的开敞水面,所以《金明池争标图》所描绘仙桥的形状也许更接近实际情况。


文献里还有一个令人疑惑的尺寸,即“宝津楼”100 丈的宽度(300 余米)。文献中并未明确 100 丈的宽度是“宝津楼”具体哪一部分的尺寸,但哪怕是“宝津楼”庭院外墙的宽度,这一尺寸对于一座宋代高台建筑来说也显得过于巨大了。也就是说,孟元老在描写园林内的殿宇时和《金明池争标图》的画家一样,聚焦于园林中的主要建筑,从而故意把它们的尺度放大。与此同时池塘与园林围墙的大小却画得比较准确,可能因为其大小对画家没有任何象征性的意义。


图 5  金明池园林平面示意图

1– 水心殿;2– 仙桥;3– 棂星门;4– 彩楼;5– 临水殿;6– 宝津楼;7– 宴殿;8– 射殿;9– 南门;10– 奥屋;11– 水门;12– 汴河;13- 顺天门大街;14– 琼林苑牌坊


如果仅依靠《东京梦华录》的描写和《金明池争标图》的描绘来画出园林的总图,将会得到于实际不符的尺寸(图 5)。该图证明了两位作者对殿宇的尺度与规模做了很大的夸张。


图 6 《金明池争标图》中的透视分析


若进一步分析《金明池争标图》,则能得到关于金明池园林格局的更多信息。图中显示了几种透视画法(图 6A),一种是类似轴测图的平行线,用于中心岛与前景殿宇的屋顶,另一种则为相交于灭点的透视线,用于南岸平台与南墙。同时有一系列其他直线不符合任何作图规律,如“宝津楼”与北岸建筑物的屋脊与平台线等。


此种透视画法的不精确性,使判断南岸建筑平台向池面突出的深度变得极为复杂。尽管如此,为了进行园林平面格局的复原则必须证明该尺寸。值得注意的是南岸围墙的形式。图画的左侧下方绘出的是隔池岸的围墙,往上是隔“临水殿”的围墙,再往上是隔“仙桥”的围墙,最上面是被“宝津楼”挡住的围墙的一小部分。据考古发现金明池的南岸线比较直,所以上述的四段围墙实际上是平行的。但是图画上该围墙的画法不符合透视规律,同时也不符合轴测的画法。据目视分析,原来平行的南岸建筑,在线图上表现为以“宝津楼”为中心点的同心弧线(图 6B)。因此,“临水殿”以北的平台的最外侧与“仙桥”的前端在一条直线上,而“彩楼”之前的门与“临水殿”下面台阶的外侧在一条直线上。


图 7 《金明池争标图》中的殿宇比例分析


图上绘有许多人像,位于前岸上的与位于“仙桥”上的大小一致,而后岸上的人像略小,可以推测人像和殿宇是同样的画法,即《金明池争标图》前面的景观与中心建筑物有相同的尺度。这也使得对画上主要殿宇进行对比分析成为可能。考古报告中提到金明池南岸发现了一座建筑物的基座,据位置判断是“临水殿”的遗址。基座的尺寸为 20 米长,15 米宽,9 米高。考古报告并没有明确指出 15 米究竟是“临水殿”台基的哪一部分,但是如果对《金明池争标图》上的“临水殿”进行比例分析,可以大致确定其部分尺寸。根据《营造法式》描述,“临水殿”栏杆的高度为 4 尺,即 1244 毫米。以此推算,“临水殿”下的台基宽度应稍大于 15 米,考虑到原有的石砌目前已经不复存在,因此考古报告提出的台基 15 米的宽度极有可能就是“临水殿”下的基座宽度。通过这一尺寸可以初步判断园林其他殿宇的大小(图 7)。


首先可在图上标出“临水殿”基座 15 米的宽度,不包括外层的石砌,由此得到该画的比例尺。根据这一比例尺即可分析画上其他建筑物的尺寸。令人惊讶的是,画上许多尺寸都为 31 米,即“仙桥”长度、“宝津楼”外墙与“仙桥”前端之间的距离、水心小岛一面的长度、“临水殿”台阶长度、“宝津楼”平座宽度等。31 米大概等于宋代的 100尺或 10 丈。这显然不是偶然。画家虽然把殿宇的大小在图上夸张了,但建筑物本身的轮廓和殿宇之间相互的比例关系却表现得相当准确,这是“界画”画法的一个基本要求。由此可以推测古代工匠开始建造金明池园林时使用了方 10丈或 5 丈的方格网。傅熹年曾对此地面划线方法进行过全面的分析,在研究了大规模建筑群的平面格局后,发现其规划随建筑群规模的大小而采用方 10 丈、5 丈、3 丈、2 丈的方格网为划线的基准。


画家相当准确地描绘出了园林规划中所用的模数尺寸。对于这一现象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画家绘制建筑时采用的比例接近事实,画上自然就反映了建筑原有的模数尺寸;二,画家本来就了解工匠所用的模数方格网,因而有意地把模数尺寸用在自己的画上。


图 8  使用 5 丈方格网为基准的金明池南岸建筑群的复原图


金明池是北宋都城最大的皇家园林之一,推测它的实地规划也是以 5 丈方格网为基准的。既然如此,根据上文的分析,包括单体建筑之间的比例关系和 5 丈方格网的应用,画家以此调整制图过程中殿宇本身尺寸与建筑物之间的距离,并绘成金明池南岸的建筑群。此外《东京梦华录》描述殿宇大小与建筑间的距离时,经常提到“100”这个数字(如 100 步、100 丈)。一方面可能是用象征性的数据来表现建筑盛大庄重的性质,另一方面有可能当时孟元老已经知道工匠构建园林之前会使用一定的标准尺寸,从而在《东京梦华录》中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了表述。目前还不能确定孟元老是否确实使用了该标准。图 8 是使用模数方格网调整后的园林南部的平面图。


图9  金明池总图复原的比较:

A– 依靠文献记载与图画描绘的复原图,

B– 加入考古资料的复原图。


图 9 是根据《东京梦华录》与《金明池争标图》绘制的金明池总图,并在此基础上加入了考古资料与宋代金明池建筑尺寸的分析制成金明池总图的复原图。


图 9 清晰地展示出了中国宋朝文献与图画中所反映的建筑物尺寸的夸张程度。与此同时,颐和园北部总图上的建筑物与湖面比例(图 4C)和修正后的金明池总图十分相似,也就是说修正后的金明池总图建筑与湖面比例关系和保存完好的另一个皇家园林内的实际建筑尺度接近。


由于缺乏大多数宋代园林的实际资料,对宋代园林布局的研究存在一定的难度。在研究过程中,除实际资料外还需要将文献资料、图画的描绘和考古发掘资料综合分析,从而得以更深入地了解宋代园林的布局。此外,上文对宋代“界画”画法的详细分析显示了当时画家不但追求建筑结构与装饰的准确描绘,同时还对园林规划的方法(如方格网的规划方法)有一定的了解。


作者简介

Marianna Shevchenko ,莫斯科建筑学院(国立)教授,博士。


公众号图文有删节,完整阅读请参见《建筑史学刊》2020年第1期。版权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本文标准引文格式如下,欢迎参考引用:

玛丽安娜·舍甫琴科. 北宋汴京金明池平面布局复原分析与研究[J]. 建筑史学刊,2020,1(1):3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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