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彪形大汉撞进早点铺,他的身躯使周围的空间受到明显挤压,大方凳在他身下显得娇小玲珑。邻座的人理智地往边上挪了挪。相比他的体积,他穿的上衣更引人注目,密密麻麻几十个荷包(兜),像装了好多宝贝。旁人心里犯嘀咕,这又是哪个导演来体验市井生活了。
有人在喝早酒,看样子蛮享受,他动了心,搞不搞二两呢?但想起相伴多年的“老朋友”糖尿病,只得遗憾地放弃这一念头。他来之前,刚像往常一样遛完狗。爱犬是他的第三伴侣,陪伴他度过了许多酸甜苦辣的时光,在那段76天封城期,更是他不可或缺的慰籍。是的,狗有时候比人更贴心。
遛狗途中,他的腿脚顺着惯性而动,其它部位也没闲着。胸口有些东西在起伏鼓荡,冲到脑子里一通搅和,噼哩啪啦电光闪闪。当狗在一棵树下翘起后腿撒头泡尿时,那搅来搅去的东西,也出颅了。此刻,他享用着豆皮,手机一阵阵响起,屏幕上蹦出好多赞,像锅盔上的芝麻。有的还调侃:“麦嗄,还是那么能滚动!”“能滚动”的大汉,就是南岸 —— 滚动主义诗歌理论创立者。他发到微信上的,正是遛狗途中写的诗。
在诗潮澎湃的年代,他和许多热血青年一样,为诗痴迷,可以不吃不睡,但不能不读诗、不写诗。前面提到爱犬是他的第三伴侣,第一不用说了,第二伴侣,就是诗。连给女儿起名字,也带一个“诗”字,可见诗在他心中的分量。
说起“南岸”,让人不得不想起“北岛”。没错,他确实深受那一拨诗人的影响,且有诸多渊源。在与诗无休无止的纠缠中,他和顾城、海子、徐敬亚、叶文福、周伦佑、杨黎、宋炜、吉狄马加、谷未黄、李亚伟、冯楚等,先后发生了这样那样的关系,一些事儿记录下来,应该是对文学史(或者说“民间文学史”)有趣的丰富。
那年,因为经费、渠道等限制,他私下找小厂子印刷出版“第三代诗人”诗集,这在当年属于“胆大妄为”,为此被请到“那里面”蹲了几个月。也没白蹲,学到了糊火柴盒的手艺,“多才多艺”得到进一步加强。出来时顺带抱出一摞诗稿,就这么邪,“诗魔”附体,在哪都甩不开这个“老冤家”。
他没有因为“该事件”而气馁,反而诗心更烈,愈写愈上瘾,愈写愈有味。光写不过瘾,他还与脉原(杨晓阳)、老潇子(范道鉴)、沉岸(林自勇)、戴欢、梁红、闵剑、罗声远、风(钱锋)等一干同道,组织诗社诗节诗会,交流诗学思想,展评诗歌作品,发掘新生力量。并立足楚地,辐射全国,各种活动搞得有板有眼。
如同武林有少林、武当、峨眉诸派,诗歌界也流派纷呈。江城的主要诗派,有江平诗派、冷抒情诗派、野牛诗派、滚动主义、深幻主义等,柤互间有交汇、有碰撞,既独立特行,又彼此渗透,争论是少不了。为一个观点,南岸常与诗友争得面红脖子粗,不知情的还以为在吵架干仗。他的体积优势此时也显露出来,气运丹田,声如洪钟,虽说有理不在声高,但气势上不能输。其实争论往往没有结果,保留意见,攒到下回继续,反正争论乃诗家常事,你好我好呵呵呵反倒怪了。
诗人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同样要谋生糊口。那些年,诗人们到处寻摸搞钱的路子,有的合伙,有的单干,卖水果、早点,卖力气搬货送货,贩啤酒饮料,贩鱼贩蛇,有地儿开个店,没地儿摆个摊,什么来钱捣鼓什么。南岸当然也干过不少行当,其中最惬意的,想必是合伙卖苕面窝、羊肉串吧,因为干这个起码自己饿不着。
诗人多重情重义,自己有一口吃的,就不忍诗友断粮,自己有一分力,就恨不得为朋友使百倍的劲。南岸曾给困顿中的野牛送十斤挂面(当时可谓雪中送炭),并劝他从迷茫不前的小说创作转入写诗;为在汽车站卖面窝遭驱赶的沉岸抱不平,捊起袖子要卸那帮家伙的“零件”;为答谢诗友探望之情,囊中羞涩的他伙同两个哥们溜到干休所“捉鸡子” ……
诗人的朋友尤其是诗友遍天下,有居庙堂之高者,有处江湖之远者;有达官巨贾,有草根寒士。但坐到一起,只唯“诗”,谈诗,诵诗,评诗,为诗醉与狂,为诗乐与忧,为诗歌与呼。疫情之前,南岸几乎每年都到各地转悠,参加诗歌活动,会新朋老友,其中不少可谓无话不谈,如上海的郁郁、默默,湖南的走召、未满,四川的稚夫、龚盖雄,甘肃的钱钢、楚子,广东的梅老邪、农夫,贵州的王强、木郎,重庆的王林,浪迹天涯行踪不定的野夫,还有诗才不让须眉的女诗人彦一狐、王郁晓、古沙子、严小妖、听月、清荷 …… 一见面,便浑身冒着同类的亲近,怎么也聊不够。最爱的当然是谈诗,只要一谈起与诗有关的话题,他就两眼放光,心跳加速,手舞足蹈,慷慨激昂,仿佛打了鸡血。
纯文学式微的当今,许多人已不屑于甚至耻于谈诗论文了,视诗如“屎”,视诗人如“怪物”。可南岸这一拨诗人(且是民间诗人)仍嗜诗如命,与诗如胶似漆。这是他们的初心、他们的宿命、他们的梦想,毫无疑问,他们将把这个梦追到地老天荒。
最后,请出南岸的两首诗,让我们像他享受豆皮面窝臭干子那样,来享受一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