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泉手记（G）

5月7日    周五    晴食毕早餐，回班里，刚走到半路，听到集合哨音，赶紧又返回去。指导员一脸铁青。“土豪啊！阔佬啊！吃上饱饭了，就忘乎所以了！”这发的什么飙？我们一头雾水。“看看，看看，用你们的浓眉大眼看看！白花花的馒头，往泔水桶里丢，过去的地主老财也没这么阔气吧？！”一瞧，颜色复杂的泔水里，确实漂着大半个馒头，周围簇拥着几片烂菜叶。“谁干的？有种的站出来！”鸦雀无声。“可以啊同志哥，敢丢，不敢承认，真打算当缩头乌龟？要是你自己家里的，会这样浪费吗？有没有听老辈人讲，糟蹋粮食会遭天谴！”你就站出来吧伙计，一大早的，弄得大伙跟着挨训。“先给你留点面子，给你一天时间，你想明白了，私下来找我。只要勇于承认，知错改错，咱们既往不咎。一班长，你把馒头捞出来去洗一下。”这又干嘛，脏兮兮的洗了又有什么用？一班长从餐厅出来，手里托着洗过的馒头，边走边端详，像不认识似的。“流水作业，从我开始，一人吃一小口，把它消灭掉，让每一粒馒头渣，都给我们供应热量。”指导员抓起馒头咬了一口。啧啧，他真下得去口！开始流水作业。有人犹豫，有人皱眉头，但在指导员严厉的眼神下，还是痛快地吃了。“前面的人别吃太多啊，给后面的留着点。”指导员提醒。传到我这，我不敢多犹豫，反正乐不乐意都躲不过，一口下去，隐约有一股泔水味，甜中有酸，酸中有苦 ……这一班长，洗得应付差事啊！估计他也没料到指导员来这一招，不然，我相信他会洗得仔细一点。

【记者注：指导员尚勇严抓严管是对的，不过这个做法值得商榷。毕竟馒头已被泔水污染，洗了但没消毒，万一谁肠胃弱吃了闹肚子呢。就算不会，心里也膈应不是】

5月9日    周日    多云排长给我们几个骨干开完会，我们起身正要退场，他又伸手按按，说等等。 我们就又一屁股坐下来。“下面不是会议内容啊，随便谝谝。”“排座，既然随便谝，你贡献一点瓜子花生嘛，服务社几步就到，我去跑腿。”一班长来了兴致。“下次下次，先欠着，这回就克服一下。”“那我记个账，你可是赖了好几回了哟。”我作势要往本本上记。“记吧，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是这样哈，最近老二呢，有点烦心事，咱们帮着想想辙，出出主意。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老二，那事说出来不介意吧？那就好。”老二就是指二班长，私底下的习惯称呼。“老二有个高中同学，他俩在老二入伍前就打得火热，感情一直比较稳定。可最近出了情况，降温了，不仅是降温，那边还有分手的意思。老二想不通啊，好端端的猛然来这么一闷棍。后院起火，你说让他在前方咋安心？怎么办？你们谈谈高见。”“我说老二，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是经历过的，知道这滋味不好受，吃不香睡不着，心里一团麻。但是伙计，千万别太上火！急出毛病来可咋整。”我对老二表示诚挚的安慰，这时候是需要共情的。“哎，让哥儿几个笑话了啊！”老二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哪来的笑话，不存在！我觉得吧，首先要搞清问题出在哪，主要矛盾、次要矛盾是啥。跟看病一样，对症下药。之前你发现她有什么反常没有？”我问。“没有啊，每周我们都通电话，跟以前一样一样的，上次她还说，要给我寄块新出的多功能手表呢。”老二一脸茫然。“她提出分手的理由是啥？”一班长问。“说我俩性格不合。可我觉得挺合得来的呀！”“托词！根据我的经验分析，应该是移情别恋了，说了老二你也别不高兴。”一班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在这山沟里，人家在大城市，你一年又回不了一次，对吧？都说距离产生美，但长期下去，就会变成远水解不了近渴，有近水，干嘛还舍近求远呢？”“你这观点有点片面，人家牛郎和织女隔着银河，谁还比他们远？不照样恩爱得一批？咱们副连长和他对象，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也没闹什么远水近火的。”排长说的倒也是实情。“所以说，归根结底在于感情，感情深，啥都不叫事，就算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也影响不了什么。老二你透个底，你们谈到啥程度了？”我继续往深里挖。“老二不说我也能猜到，他那憨厚样，肯定谈得不到位。”一班长说着摆了下手，“我出个点子，放老二休个探亲假，回去拿出点气概，生米做成熟饭。嘿嘿，到那时候，不是你怕她跑了，而是她怕你变心。不信你可以试试。”“歪点子！从战术上讲，这叫盲目冒进、贸然出击，弄不好事情会更糟。”排长对一班长的主意不以为然。……不知不觉谝了半个多小时，我们都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谈了一些看法，不知对老二有没有用，但至少，对他排解情绪释放压力有好处。他表示，自身也有值得反思的地方，比如，讲情调方面是个弱项，这节日那节日不太上心，特别是对现在年轻人热衷的一些洋节，他不感冒，甚至有的比较反感，更谈不上给女友表示什么。当然，这只是其一，其它方面可能也有问题。
他有自省意识就好，这事说不定还有余地。但愿他力挽狂澜，扭转局势。

【记者注：对于战士谈对象问题，上面的基本原则是，不提倡服役期间谈，但入伍前已谈了的，不干涉，而且要求他们在不影响训练工作的前提下，尽量维护关系稳定，不要因处理不当闹得鸡飞狗跳】

5月11日    周二    阴

昨晚梦到老舅。梦里老舅喊我：“泉儿，把二胡拿过来，我给你露一手。”
小时候最喜欢跟他玩，他带着我抓鱼、摸田螺、挖红薯、捡知了壳，去乡上赶街，去江边看轮船，别人都说我是他的跟屁虫。他是村里的活跃分子，别人家过红白喜事都会去帮着张罗，不叫他他还觉得没面子。他会踩高跷、舞狮、打“莲花落”、拉二胡，一高兴就会露一手。三年前吧，老舅就去沿海打工了。与锄头镰刀厮混了那么多年，他也想和别人一样，去外面闯闯，给孩子多挣点结婚成家的钱。外面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这一阵在东家讨生活，下一阵在西家混口饭，干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遇到过欠薪，也遇到过老板跑路。但他觉得，比在家死守着几亩地，多少还是强些。
奔来忙去，却没有消磨他的雅兴，工余喜欢读读诗、写写诗。用他的话讲，野百合也有春天，农民工也过精神生活。前几天他在朋友圈发了一首，没问他是自己写的还是转发别人的，文字土得掉渣，却挺有味道：

拥挤的工棚里

他睡我上铺

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抽烟

干活的时候，配合默契

只用眼神和手势。好像这样

可以省去很多力气

一个月后

他去另一个地方谋生

我们一起又抽了一根烟

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再过了几天，我甚至记不起

他的样子

一生中，会遇到多少这样的人

无端走失

老舅说前不久看了一篇名为《我是范雨素》的文章，觉得写到心里去了，有很多相似的感受，他挺佩服范雨素这个北漂襄阳女。

还说他们建了个打工族诗文群，感觉群就是他们的组织，干了一天活之后，就回到群里看看，分享点什么，或聊点什么。同是天涯打工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伙没有高低贵贱，经的事差不多，吃的苦差不多，性情口味也相投。

这老舅，在哪都这么开朗。

他是喜欢喝两杯的，啥时候能探亲了，给他带两瓶。他一高兴，说不准又给我露一手。

【记者注：看得出袁泉的老舅是个人才。更难能可贵的是，打工之余还写诗，现在很多人把捣鼓诗的是当怪物看的。我也留意过打工族写的一些东西，突出的感觉是真实、鲜活、接地气，有的水平不比所谓的作家诗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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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东莞做沐足技师（31—35）●我侦破的一桩迷案●黄磊的一晚●网红与渣女

缘分天空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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