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者全国行】之五:在耕作中疗愈 || 渡过
国宝贝 /文 刘荣/图
“陪伴者全国行”昆明站,约好了和“渡过”群友若溪见面。
之前我跟她聊过很多,知道她在大学时代是网球高手,在某高校进修心理学博士学位,开办过心理咨询工作室。这样的专业背景,竟然也患上重度抑郁症,甚至差一点走上了绝路。但一次云南度假成了她“起死回生”的涅槃之旅,其中的曲折令人唏嘘。
深陷沼泽
若溪的含义是宛若小溪。生病时若溪在京郊的山里见到一条小溪,听到哗啦的水声,摸到沁心的凉,感动得想哭!若溪说喜欢那种清澈活泼,生命力奔向大海的感觉。
若溪不止一次复发,从轻度中度到后来的重度。第一次患病前她对工作百分百地投入了热情,成绩得到领导的认可却引来同事对她的嫉妒和暗伤,纷扰的事非影响到了若溪的生活和健康。
她开始厌食轻度失眠,明显感知身体完全紊乱了,性情大变,于是痛下决心把这个前途还不错的工作辞掉,回学校去读应用心理学研究生。她想弄清病因,希望能治愈自己也能去帮到别人。
若溪的研究生方向是精神分析。导师要求学生去做自我分析。在这两年的自我分析体验中,若溪慢慢修复了内心中的部分矛盾,在心里和她的妈妈达成了和解,不再怕她恨她。
研究生毕业后,若溪跟着先生到北京,又去北师大研修了一个博士学位,办过一个心理工作室,和同行一起接咨询个案。
她的压力源来自先生和两个孩子。先生的事业发展得比较顺利,但因为北京巨大的生活压力和先生所处行业的压力,他渐渐疏离了家庭。他对朋友和外人都很友好,情商也很高,可是对亲近的家人,他却挑剔苛刻。
若溪的先生一直说男主外,女主内。当时的若溪孤立无援身心疲惫,不但要料理好家庭处理好各种关系,还要独自照顾好女儿和儿子。孩子教育也成了若溪一个人的事情,这就是所谓的丧偶式的带娃,给了她巨大的压力。生活逼迫若溪必须照常运转,其实当时身体和精神在一点点地被掏空。
第一次去就医很偶然。若溪先生因为长期工作压力导致睡眠不好,他没时间去医院,就让若溪去给他开一点助眠药物。若溪见到医生时以为就是简单开药,可医生对她说:“你先看看你现在的状态,一看就是很焦虑。”若溪笑笑说觉得自己挺正常,医生说去做一些检查吧。
这些自测量表都是若溪以前司空见惯的,就没当回事,但诊断是中度焦虑和轻度抑郁。懵懵懂懂中,医生给她开了药。尽管若溪做了多年做心理工作,但被一个专业的医生下了诊断,对她来说这是个巨大的冲击。
当若溪把诊断结果拿给先生看,他非常愤怒,拒绝接受结论,把诊断书扔了,坚决不同意她吃药。先生的这些做法给若溪施加了更大的压力。
后来,若溪的很多症状越来越明显,植物神经系统完全紊乱,吃不下睡不着,听到一点声响就觉得头皮要炸掉,有很强的窒息感。说话的声音变了,连亲哥哥在电话里都听不出她的声音。走在街上,好像被一个玻璃罩罩起来,跟其他人没了任何联系,除了偶尔身边陪伴她的人,其他人都像隔着一层膜,好像在两个世界。这种隔离感特别让她绝望。
当时若溪最明显的一个症状就是不想回家,在小区里一圈一圈地走,完全不想见孩子们,也管不了家庭。那段日子真的是极其灰暗,极其惶恐和茫然不知所措。若溪不知不觉滑入到一个沼泽,无法自拔。
随着病情的发展,先生和闺蜜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都积极想办法帮助她。闺蜜从成都直接飞过来带着若溪休息放松,一位热心的大姐带着她去旅游散心,大家就像接力棒一样的照顾若溪。若溪也开始按医嘱规律吃药,恢复心理治疗,做经颅磁电击治疗。
就这样游历了大半年,后来一位姐姐带若溪到了云南那个后来治愈她的农场。当时只是想出来走一走,谁也没想到后来她会和云南结缘。
也许是离开了压力的环境,再加上科学的服药和心理治疗,若溪的情况有所好转。当时感觉身陷沼泽当中的若溪,脚下出现了两块坚实的基石,一个是药物,一个是心理治疗,这两块基石加上亲友的力量拉着她不再继续往下陷。
神经系统得到放松后,若溪的自我修复的能力也在好转。经过那次生病之后,先生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对待若溪。她也开始恢复各种兴趣并尝试一些新的爱好,去做自己喜欢和想做的事情,一切向好。医生又给若溪做了次测评后说:基本恢复了可以停药了。
在停药之后若溪整个人的状态比得病前还好,很多思想禁锢被打破了。有了这次抑郁的经历后,若溪对来访者更能感同身受了。她去高校担任了一些工作,得到学生和领导的一致认可。
一切都看似不错,没想到后来因为先生的公司面临一个不错的发展机会。他很想抓住这次机会,但每年的例行的体检又查出他身体有项指标异常,他担忧错失机会,情绪就变得特别糟糕,对若溪百般刁难。她要照顾好两个孩子,还要去医院陪先生治疗。但先生无故的对若溪进行语言攻击,若溪几乎每次都是哭着从医院离开。
第二天早上醒来,若溪发现很多症状像恶魔一样又回来了,呼吸变得急促,血液从心脏部位一下往两个胳膊上涌,她知道抑郁症复发了!于是若溪向学校请假,到医院开药,继续增加做心理治疗的频次。
若溪这次复发比以前更严重,有了更强烈的隔离感,服用的药量比以前更大,有一个医生甚至直接宣布若溪得终身服药,这一切让她再度绝望。
闺蜜从成都又飞过来,带着若溪在北京周边郊区转。但朋友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一直来陪着她,于是若溪跟着朋友回了成都,可这次并没有因为离开那个环境而好转。失眠的状况反而越来越严重,每次接到先生的电话若溪就特别的紧张,躯体的反应很强烈。
回到北京后朋友们来看望若溪,她觉得朋友都能正常的交流说笑调侃,而若溪犹如一个手足无措惊恐受伤的小孩,无法跟她们融在一起,就像一个人走到了世界的尽头,谁也不能走到她的身边。
若溪的生活再次被打乱,功能完全丧失,于是开始不停地换医生换药。
涅磐重生
第二次抑郁发作后,若溪写好了遗书。把所有重要的资料交给妈妈,算是交代后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多久。
因为疫情的原因,五天的云南之旅变成了五个月。若溪来到云南的一个农场,跟朋友一起开了片荒地。荒地以前是放建筑垃圾的地方,若溪和朋友每天挥汗如雨清理建筑垃圾,劳动强度很大。
若溪的生活变得简单,每天都会有一点小目标。挖地的那种感觉让人记忆深刻,一锄头下去,就知道会挖到深,大概会挖出多少土。做农活的时候,大脑可以奇迹般地停下来,之前那种焦虑,那种对未知的惊恐,总是让若溪久久不能平息,但在干农活的时候会带给她一种确定感。
如果下雨干不了农活,若溪就会到木工坊做木工。由于多年读书动手能力很差,可是在那若溪学会了用木工房里的所有机器。她像男人一样带着棉线手套,穿着围裙投入地做木工。自己琢磨怎么做手机架,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开始设计不同款式、不同造型、不同功能的手机架。做出来后都送给朋友用,得到他们的交口称赞。若溪突然觉得自己还有这些天赋,做得更开心了,开始有了成就感。
期间先生也在改变。在这样一个远离城市远离工作的疫情阶段,他的心境也慢慢恢复了。孩子们可以自由跑来跑去,这里有山有水,有几条小狗还有羊、鸡、猪、小毛驴。孩子们也不太打扰若溪,她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初到云南,若溪带了半拉杆箱的药。慢慢恢复后,药量开始减少,持续减药一个多月后,有一两天她忘记吃助眠的药,却依然睡得很好,情绪也不错。若溪意识到了她的身体不需要这些药了。她也不再惧怕孩子们,能跟他们开玩笑。若溪奇迹般地开始增加重量,三个月的时间居然长了12斤肉!
若溪跟心理治疗师每周做三次的电话治疗,她把各种变化跟她讨论,也得到心理治疗师很多的支持。若溪的经历也让她悟到了一种有别于以前所有方式的疗愈过程:干农活时给了自己一种确定感,似乎和自然又融入到了一起。
若溪是农民的孩子,但从小在城市学习,离自然很远,几乎成了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人。
在农场五个月,若溪经历了从春天到初夏的季节变化。云南的春天来得早,她会把田地里的豌豆收起来,然后再种玉米、土豆。看着这些农作物在劳动中一点点变化,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变得生机勃勃,这个过程是十分治愈的。
五个月后一切逆转,若溪已经停药,各方面都恢复到比较正常的水平,她就开始和心理咨询师讨论。经历促进人思考,若溪有了一点感悟:
若溪生病后,若溪妈妈二话不说就来了,把家里的事全接了过去。印象中那段难熬的日子妈妈出奇地镇定,没见她低落过,还去跳广场舞。那时若溪妈妈是家里精神上最坚强的人,可过去这么久后若溪问起妈妈,妈妈说:“自己其实差点崩溃了,但事总得有人做”。
这就是老一辈人身上的坚韧和务实。若溪妈妈做了个很好的病人家属的榜样:不慌乱,情绪表达稳定,让生活得以继续。
回报社会
因为若溪的患病自愈经历,她开始思考履行自己最初读心理专业研究生的初衷——治愈自己,帮助他人。
现在抑郁症人群不断增长,年龄也越来越低龄化,若溪想为患有类似疾病孩子做些事情,就和几位小伙伴成立了“绿意行者”组织,开始做通过接触自然实现疗愈的实践项目。
若溪和小伙伴会带着小朋友用望远镜观察鸟类,做自然笔记,带他们去苍山徒步,亲眼看看随着海拔的升高动植物的变化,带他们到田野调查做田间记录,和农民聊天。参与劳动,让小朋友们在自然中开心和成长!
(被访者供图)
和若溪的会面结束了。在之后的交流过程中,我又问起若溪对焦虑和抑郁的看法,她认为:“焦虑是对未来事情的过度担忧,抑郁的积极作用是在人体消亡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他本身的副作用巨大,这是对生活失去了掌控和确定感,身心陷入茫然。”
作为一位专业的心理工作者,若溪在采访中反复强调“确定性”,并通过在云南农场的实践中,能够以一种健康的、建设性的方式去看待不确定性,从而调整对不确定性的反应方式。我觉得这是一种基于科学基础之上的难得的心理治愈实践,带给了我们很多启发和思索。
后来我在马克·舍恩和克里斯汀·洛贝格的《你的生存本能正在杀死你》这本书中,找到关于接受不确定性的描述:“人们往往容易在不确定性面前感到非常不安,高度焦虑,这是人的本性。而我们目前就是生活在一个不确定的时代,最好的办法就是理解它、接受它,调整对不确定性的反应方式。”
五个月的旅居竟然开启了新生之旅,沼泽之地的尽头,也是自然之路的开始。若溪的感悟和思索也值得其他病友和家属们反思。
这让我回想起过去毛姆在《人生的枷锁》中写到一段话:
作者简介:刘乙辰,网名国宝贝,“渡过”陪伴者,“渡过”北京同城会群主。语言学硕士,曾在知名媒体做采编工作十余年。2018年患重度抑郁住院治疗,2019年加入“渡过”社群,从2019年开始陪伴实践。
本文责任编辑:乐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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