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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周末版】我的精神分裂症同事

梦梦 渡过 2022-06-06


我的同事住精神病院快两年了。每次学校有事找他哥哥,问起他的情况,他哥哥总是淡淡的说:“还在医院住着”。

 

(一)

 

大约2005年暑假开学的时候,他以一个计算机教师的身份调入我所供职的学校教书,我们成了同事。

 

一开始和他相处,就感觉和别的同事不同:他很少直视我的眼睛,我能够感觉出他的羞涩,和我打交道很不自然。我以为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有些腼腆是正常的事,慢慢会好起来的。可没想到,他对我一直这样,他也从来不和别的女同事说话,我认为他是一个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的人。

 

日子久了,慢慢地熟悉起来。他开始有选择的融入同事的中。每次说话的时候,他都含着笑,笑容很纯粹,眼睛偶尔也有一丝狡黠。 

 

有同事说他常常买体彩,我很惊讶,像他这样老实的人竟也干这样的事情。此后我们便以此为由头,逗他玩。“听说你买彩票中奖了,请客呀,别自己一个人偷着乐呵。”

 

时间长了,他就、把这话记在心上,决定请我们撮一顿。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乡镇,没有大饭店,有几家小餐馆。饭桌上,热情地张罗,唯恐我们吃不好。我们几个便撺掇他喝酒。他先是一番推辞,见推不过去,就两个眼睛盯着酒杯,好像在估量杯子里的酒。然后使劲搓手,搓弄一会儿,就用四个手指端着杯子,小拇指伸直,指甲长长的,另一只手托住酒杯的底,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一仰脖,把酒灌进肚子里。

 

第一次看他这样喝酒,样子很奇怪,我止不住在一旁笑。一顿饭吃得开心极了。快要散场时,他会很谦卑的问我们吃好了没有,完全不怪我们的恶作剧。

 

每次和他吃饭都是快乐的。凑他喝酒,成了我们找乐子的一种方式,只不过这样的乐子不多,因为他常常舍不得钱,而又没有人肯回请他。 

 

(二)

 

新学期开始了,学校对教师调整分工调整,让他教计算机课。那时候,计算机课不主科,教学任务相对轻松。学生也不爱听。上课时,微机室乱哄哄,我以为没有教师,就敲门。他会慢腾腾的打开门,无可奈何地看着我。望着乱哄哄的课堂,他手无足错。

 

每名教师除上课,还得看早中晚自习。每当他看自习,教室里就像赶大集,学生干什么的都有。校长找他谈话,他唯唯诺诺,可课堂上照样乱。每次进课堂他都发怵,面对学生成了他最害怕的事情,他开始选择逃避。

 

逃避的机会恰恰来了。有一次下班时,他骑摩托车回家,撞了人,自己也受了轻伤,借机住进了医院。这一呆就是半年。在学校里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没有人催他上班。只要他不来,就没有人去找他。

 

新学期开始了,他又回到熟悉的校园。他没事可做,也没有办公室,整天在宿舍里呆着。偶尔上厕所,见他埋着头,拣旮旯走,见到同事也不理。

 

后来我很少见到他。有时同事凑在一起偶尔会谈到他,说他白天睡觉,晚上不睡;睡觉的时候,从来不脱衣服;刷牙得半个小时,不和别人说话。有人问他怎么不找个媳妇成家,他说才不给爸妈传宗接代呢。他的父母拿他没有办法。

 

后来,听说学校要竞聘上岗,他怕丢了饭碗,主动找到学校要求工作。学校就让他当电工。可他特别怕被电着,连换个灯泡,也要关掉电源总闸。有一次,我正在用电脑办公,他推开门,对我说:“要落闸了,把电脑关了。”这就弄得人很烦。

 

干了一段时间电工,又不见了他的踪影。有人告诉我,说他又住院了,得了“植物神经紊乱”的病。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我很好奇,上网查了一下,得知植物神经紊乱是一种内脏功能失调的综合征。他怎么会得这么奇怪的病呢?

 

(三)

 

再次见到他,又是一年后,他出了院,回到学校。

 

我看他胖了很多,但不是健康的胖,是虚胖。我问他治疗得怎么样,他浅浅地一笑说:“还可以。”当时我感到很欣慰,以为只要他遵从医嘱,按时吃药,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那一段时间里,他没事做。从此他不买彩票了,整个人变得很呆滞。时不时的请假在家呆着。因为他总是这样,我们都习以为常了,所以谈论他的人渐渐少了。寒假快放假的时候,他又请假了。又过一个假期,他慢慢地淡出了这个校园。

 

当我以为他会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会听到他的事情时,2015年正月初六,我突然接到了他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洪亮。先是给我拜了年,然后问候我的家人,和正常人一样。我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一边纳闷地想:他怎么给我打电话呢?和他共事这么多年来,他可从来没给我拜过年啊。

 

寒暄了一阵,他开始给我讲故事。他说他们村发生了一件事,有一个人一夜暴富,很多人惦记着他的财产,挨抢了。末了他叮嘱我,现在社会很乱,出门的时候千万注意,一定要结伴而行。听他讲了这么一通没头没脑的话,心里觉得好笑,当时也没在意。

 

第二天,他又打电话来,要我发个信息,告诉学校的同事,出门要小心;第三天他又打电话过来,问我学校的摄像头是从哪里买来的,他想买一个,装在家里;第四天他又换了一个号码打电话来,问我知不知道哪家有牧羊犬,他想买一只看家。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他病情恶化了,得了迫害妄想症。我含混地搪塞了他几句,匆匆结束了这次通话。第二天我开机,发现他打来许多电话,见我不开机,又发了一个短信,内容很不堪。我不胜其烦,当他再次打电话来时,我没好气地告诉他:“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从此他再也没有打过电话!

 

寒假结束了,同事们聚到一起,谈及此事,同事们告诉我,他给每一个能够联系上的同事都打了同样内容的电话。他得了精神分裂症,见人就打,逢人就骂,也不穿衣服,打针吃药都没有用,家人没有办法,捆着他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是痛心。


前两天学校要办大病救助保险,我给他哥哥打电话,问他怎么样了。他哥哥说还在医院住着,不敢让他出院,出院就折腾,家里受不了。我只得在心里默默叹息着,真心希望他好起来。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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