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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孕,让一个失范的社会加速崩塌

马路 马路青年 2021-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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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她都来不及看一眼,听医生说是个女孩。这是她的第四个孩子,小女孩被护士快步送到在门外焦灼等待的白人男子手上,他们很快就会飞去澳大利亚。这意味着她永远不可能再见到这个怀了十个月的小女孩了。

万妮35岁,她的丈夫万坤36岁,三个孩子,最大的9岁,最小的2岁,一家五口挤在满布锈斑的铁皮屋里。铁皮屋是两居室,上下两层,一层放着神龛和电视机。屋子外的天线有点歪,门前停着一辆旧摩托。这里的泥路常年有水坑,路边晾晒着的衣物底下堆满了塑料垃圾和碎砖头,一口废弃的大缸里长满红色的小虫。

万妮(左)和她的嫂子,后者也做过代母,躺着的小男孩是万妮的小儿子

这个村子距离金边城区两公里,白天万坤开着旧摩托到城区载客挣钱。长期以来,开摩的的微薄收入是这个家庭的唯一收入来源。直到2016年,万妮做了代孕妈妈。

在柬埔寨,代孕是违法的。而且自从2014年隔壁泰国的代孕丑闻闹成国际头版头条长达一年多之后,整个东南亚地区都对代孕风声鹤唳。2016年10月,柬埔寨一口气端掉了50家代孕机构,其中就有万妮所在的公司。

这家公司叫Fertility Solutions PGD,创始人是个澳大利亚的护士,叫Tammy Davis-Charles。公司开张一年,接到了25单“生意”,平均一单5万美元,一年的流水约一百万美元。Tammy49岁,是6个孩子的母亲,被柬埔寨警方抓住之后不仅资产被冻结,还会在金边监狱蹲两年。这是世上最拥挤、条件最恶劣的监狱之一。

老护士被抓走之后,她手下的代孕妈妈因为害怕而纷纷窜逃到乡下。二十几个代母,有的已经快要临盆,有的刚刚植入受精卵,可能会产生排异反应。警方不会逮捕她们,反而非常担心她们就那样消失在热带丛林里容易出现意外。任何意外都不堪设想。

这些完全法盲和文盲的农村妇女,都是老护士连哄带骗带到自己的小诊所。像万妮一样,她们都是为了一笔可观的快钱。万妮家里欠了好几千的高利贷,给母亲办葬礼需要钱,孩子上学也需要钱,柴米油盐更需要钱。代孕一次可以拿到1万美元,每个月还有400美元的生活补助,邻居去工厂打工的月工资都只有128美元。

万妮不会考虑做高龄产妇的危险,也不会犹豫代孕是否剥削了自己的身体。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生孩子已经变成了一种惯性。唯一让她迟疑的是,佛教教义并不支持代孕。但是赤贫的家庭推着她走,她当然是“自愿”地出卖了自己的子宫。“是否自愿”是个伪命题,就像自由意志是否存在一样,大多时候是个失去语境的无效讨论。几乎每一个代孕妈妈都是出于经济难题才铤而走险,你问她们是否有自由意志难道不显得荒谬?

很多代孕妈妈都曾经天真地以为在体内种植生命是一次性的行为,而实际上,几乎没有谁能彻底做个工具人。一般人多掉几根头发都耿耿于怀,何况是生下了一个孩子。

万妮认识一些代孕妈妈十分懊悔把生下来的孩子交了出去,如果可能的话,她们宁愿不要报酬也要留住孩子。万妮虽然没有心焦到寝食难安的地步,但也经常挂念。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是一个27岁的白人男子,只在小诊所匆匆见过一面,说了几句万妮听不懂的英语。万妮觉得奇怪,他是一个人来接的孩子。正因如此,万妮无法想象、甚至担心孩子的生活。但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万妮不可能飞去澳大利亚做“售后服务”。

出钱买一条生命,怎么看都像贩卖人口。商品化的身体是在物化的基础上再多加一层枷锁,这是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完美共谋,而处置对象是代孕妈妈和孩子。要知道,世上没有100%的产品合格率,所以就会出现“退单”的问题。孩子作为代孕问题的真正核心,被弃养是最残酷的一面。

“弃养”这个词有两个意思,一是子女婉言父母离世的书面语;二是抛弃养育,一般用在宠物上。在香港,如果你要弃养一只宠物,渔农署都会先问你8个问题。但是弃养一个代孕的孩子,似乎只要一句“不想要”。

Gammy是一个唐氏综合症患者,从一个泰国代母的身体里出生,他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但他的父母只把健康的妹妹带回了澳大利亚。Gammy变成了一个弃婴,尽管年轻的代母愿意收养,但根据泰国的法律,Gammy不具备泰国国籍,也就不能办理收养。所幸,媒体注意到了这个流浪儿,开始大规模报道,引起大量抗议的声音。作为回应,2015年,泰国立法禁止代孕。

Gammy和他的泰国代母

而消息传到了澳大利亚之后,当地很快就筹到了一笔钱捐给Gammy。他的父母定居在西澳大利亚的班伯利,一个只有七万人的小城市。也许是迫于压力,这对已经年过半百的夫妻在电视采访上哭着说他们愿意接回Gammy。但实际上,照顾Gammy的基金会一直没有听到过这对夫妻的消息,而另一方面,他们的亲生大女儿到处跟同学说他家以为Gammy早夭了。

后来澳大利亚十分慷慨地赋予了Gammy澳籍,基金会的支持足够给他买一套房子以及生活起居,很多志愿者会去陪他玩。一次引起轩然大波的伦理危机看似体面地解决了,但他仍然是一个孤儿。医生说,Gammy至少到七、八岁的时候才会说话。他可能这辈子也不能理解“被抛弃”这回事。

2020年7月,62岁的父亲David Farnell死于石棉肺,再也没有人问他什么时候接回自己的孩子了。

代孕弃养并不是偶发事件。2017年,印度的一对代孕龙凤胎,男孩被美国的父母弃养,因为“家里已经有一个男孩了”。2019年,ABC报道了乌克兰一个被弃养的早产儿,根据当地的儿童福利工作者,他接触了大概10个被弃养的孩子。

乌克兰是明确代孕合法的国家。因为合法,代孕产业明目张胆地蓬勃生长,规模大到成为乌克兰的一个GDP增长点。跟东南亚阴暗潮湿的小诊所不同,乌克兰的代孕机构看起来“很正规”,有官网、有数据库、有私立医院的合作,比较成熟的机构还会经营酒店,给代孕旅游的客户下榻。更夸张的是,有的机构会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

打开乌克兰的代孕机构的官网就会发现,他们常常以一副乐善好施的慈善家面孔出现,宣传语的字里行间都在标榜他们不遗余力地帮助渴望孩子的家庭。最大的机构之一,NEW LIFE UKRAINE的创始人在她的创业故事里强调了自己也曾饱受不孕不育的痛苦,但是通过代孕获得了三个孩子,“组成了一个美满的家庭”。

乌克兰官方对代孕产业的美好想象,被去年的疫情完全打碎。隔离封锁导致国际航班取消和签证受阻,数以百计的代孕新生儿被滞留在乌克兰大大小小的代孕机构里,造成一个诡异的“婴儿囤积”现象。 

他们被迫在宾馆或者公寓里搭建临时育婴堂,聘请奶妈。一个手头“囤积”了四个孩子的中介焦虑地说感觉像握着四个定时炸弹。万一奶妈不靠谱,万一孩子感染了新冠,万一客户弃养了,无论是哪个“万一”,中介都承受不住。

这些孩子短则滞留数周,长则半年。长时间被当成孤儿、弃婴来照料,缺乏父母和家庭的呵护,会不会对这些孩子造成早期的精神创伤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这些整齐排列的婴儿床就像超市里的货架,头一回那么鲜明地让人感觉到,这些会哭会闹的婴儿是一个个定价的商品。在“代孕生意”中,代孕妈妈和她的孩子都完全失去了自主权,更谈不上话语权。两个商品可以被随意处置。

法国是最早一批立法禁止代孕的国家,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基于“人体不能随意支配”的原则通过了《生命伦理法(Loi Bioéthique)》。不仅禁止在境内进行代孕活动,而且境外代孕所获的婴儿不能取得法国国籍。禁止得很彻底,完全斩碎了所有关于代孕的争议。

我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明确规定: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配子、合子、胚胎。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不得实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术。2015年,修订这项针对医院和医疗工作者的禁令时,有两种意见,一是完全禁绝一切代孕行为,二是修订严密的法律来开放无偿代孕。给代孕中介留下灰色空间,也许是这两种意见的折衷处理。

国内最大的同性平台也兼做代孕中介 

其中一个乌克兰的代孕机构滞留的46个婴儿里,有一半是中国客户的孩子。

中国是乌克兰最大的代孕客源国之一。

一是中国的不孕不育率逐年上升,从1995年的3%上升到2018年的15%,大约有5000千万适龄人口不孕不育。二是中国人的生育愿望太强烈了,强烈到仿佛是一个民族胎记。矛盾制造需求空间。在北医三院的生殖中心稍稍转一圈,你就能迎面碰上这个国家最疲惫而绝望的人群之一。当这些人为了生孩子而倾家荡产吃药、做化验、打催卵针的时候,有一群光鲜的人只要出国填几个表格,精心挑选一个子宫,旅游着就把孩子问题给解决了。

确实,我国禁止代孕,但只筛选掉了不孕不育的穷人,无意间助长了富人的特权。有钱人照样出国拣选、猎取、消费女性的子宫,花一笔钱就能组成他们的美满家庭。阶级固化的问题就是这样越来越顽固的。

生育问题,是维系家庭观念的关键问题。一个孩子从孕育到出生,再到成长,整个过程由家庭成员来完成,这在家庭本位的社会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如果生育外包,那就意味着家庭组织的开端不成立,也就意味着在此基础上的伦理观念都相继失效。于是就会产生无休无止的代孕纷争,代孕妈妈保留孩子、代孕孩子被弃养、代孕报酬的争吵等等。你会对这些问题感到陌生,因为这是一个危险的先兆。 

代孕,只会让一个失范的社会加速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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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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