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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孩子设计的美学课程
15个内容
孩子为什么要学习哲学?学习独立思考,其实不仅仅是和“思”有关的,也是和感受有关的和情感有关的,我们都觉得说情感和思考好像是两个频道。但其实这个东西是通的,而真正的,哲学的“思”,一定是我所理解的哲学的“思”,是通过“思”把感受给打通了,然后使你变得更加敏感。只有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他才可能去思考。孩子们学习哲学就是一个成为人的过程,就是他像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它不是一个科目,所以我不觉得它是一个能力。哲学有的时候什么事都做不了,它没有什么能力,但是它又使你能够发现自己,或者说自己的本质。使孩子成为孩子,使你成为你,我觉得这个是一个通过哲学,我希望能做到成为一个有意思的自己,敢活的自己,敢想的自己,敢创造的自己,而我也希望孩子可以又丰富的感受,他可以有想象力,他可以对每一个问题,给出匪夷所思的不正确的,但开放性的答案。这篇王歌为《三联生活周刊》撰写的一篇文章,跟孩子一起读哲学绘本吧。
文末有惊喜哦✨
王歌,哲学博士,任职于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
研究领域涉及德国早期浪漫主义、
德国古典哲学、启蒙以及德国现当代哲学
一天我去幼儿园送孩子,他依照惯例哭闹,不肯进去,声嘶力竭地嚷嚷着坐双层巴士。我好歹给他拽进门,塞给老师,扔下一句狠话:“你再这么哭,就让别人送你。”他进去后,我趴在后门窗上看他,他依旧啜泣着,和一位安抚他的老师嘟囔着“双层巴士”。之后,我在门口碰到一位同样送孩子的妈妈:“孩子哭得真可怜,你怎么不抱抱他?”我听了大惊,一下子非常羞愧,我完全没想到去抱抱孩子,安慰他,反而威胁下次不送他。我家是一对双胞胎,大儿子因听障两岁时植入人工耳蜗。耳蜗不是一开机就能听、能说,我渐渐才明白,听障儿童学习听说何等艰辛。单单将听神经的电极刺激理解为声音,并和外界声源建立联系,就需要经年累月的训练,此外大脑自身还要学习这套替代系统。即便孩子用不甚明了的发音,说出一句没有主语的句子“坐双层巴士”,也是耳蜗开机一年多后的成果。为了这个“酸——层——巴——兹”四个字,我们全家足足开心了几天。“双层巴士”——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词儿,在这个早晨本来就是异想天开,他无非用一个不可能的词儿来表达他尚无法表达的情绪,我怎么听不出孩子的言外之意呢?我迂腐地把孩子的“双层巴士”当成了交通工具。这位妈妈的话让我理解了一个有关日常语用的(非常)规则,而这个常识在特定情景中却显得不可思议,因为我在自己的思路里,完全没去理解孩子。学习语言就是搭建自己世界的过程。孩子的沟通难在语言的匮乏,所以他们要哭泣,要有情绪化的表达,手舞足蹈,这些都是词不达意的权宜之举。其实成年人也有这样的状况,我们有时找不到语言安置自己,找不到和他人沟通的最好方式;而更多时候,大人沉浸在自己的语义逻辑里,无视他人的经验感受,甚至可能对自身的感受视而不见,僵化的语言足以遮蔽我们的自我感知与认知。伴随我童年的是小人儿书和连环画。基本黑白两色,远没有今天的绘本那么鲜艳精致,且多是白描笔法。尽管如此,这些手掌篇幅的小书在记忆中却是声色俱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马路边有小人儿书摊儿,旁边搁几个板凳,两分钱看一本,多看还可以打折。爸爸下班,只要见我没在家,就转身骑车沿路找我,好几次都在小人儿书摊儿上找到我。其实,那时也不光坐在马路牙子上看小人儿书,沿路都是好玩儿好看的,擦皮鞋的、织补衣服的……回家我如法炮制,把全家的皮鞋都擦了,袜子上的洞都补了。那时去别人家串门儿,最吸引我的就是小人儿书,一般人家都有些。若是数量多点儿,大人们就可以消停地说话聊天了,我可以窝在一个角落,沉浸在图画世界里,直到应当离开还恋恋不舍。印象中,我看小人儿书基本不怎么读文字,稀里糊涂地看图,好像意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理解错了也没有参照,天马行空地想,想不通就瞎编一通。我的儿童时代正值80年代初期,那个时代的气质既有沉重的反思,也有一股子恶补知识的紧迫感。小人儿书和连环画的主题非常开放:革命故事、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外国童话和名著,截然不同的时空、感情,对于孩提时代的我,全无任何违和感。这令我不免联想起当下的一个绘本《公主的月亮》:病榻上的公主渴望获得天上的月亮,国王为她制作了一个小月亮挂在身上。为了让她信以为真,国王千方百计地让人遮挡住天上的月亮。最后真相败露,公主见到月亮却毫不诧异。她觉得自己佩戴的月亮就像一颗月亮掉下的乳牙,之后,月亮会再长出来。成人从一开始就用非此即彼的有无心和占有心误读了孩子。对比旧时读物,我也考虑过这样的问题:黑白与彩色,哪个更能激发想象力?当今的绘本不说悉数、起码大多数都是彩色的,而且不乏写意的用色,是否有“五色令目盲”的潜在危害?有人对荷马史诗中描绘的颜色做过研究,不仅数量上少得可怜,且描述习惯也与现代迥异。人类的色彩也进化着,硬件上仰仗印染和印刷技术,时代今非昔比,简直失却了比对的基础。我何必为过去的贫瘠唱乡愁的高调呢,那个时代的黑白色调只不过被个人的记忆和想象篡改了颜色罢了。这一代儿童要面对更为炫目的世界,虚拟世界的可能性更是给颜色带来了无限的可能,一个色彩交响的世界,这样的丰富性也可以提供矫枉方案。许多绘本在色彩、线条、材料上摆脱模仿自然的窠臼,蓝色的大象、彩虹色的花、红色的鳄鱼,比比皆是。艺术家用绘本给孩子透露着“自由”的讯息。今天市面上谈论儿童教育,常以孩子学到什么,得到什么,能干什么为目的,注重孩子的“成其所能”,却漠视了他们的“成其所是”。汉语中有一个难以转译的词形容教育,那就是“熏陶”。熏陶的高明处就在于没有将教育量化、外化。即便今人大谈特谈孩子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后面的心思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有用性”,后面还是大人的世界,孩子们的“内在性”,孩子们的“感受性”,孩子们的“精神生活”才是他们的自留地。教育的内核与根本首先在于成“人”,而非成“器”。“君子不器”大约就是以人为目的、根本,而非以之为工具。我们何以滋养孩子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内在性呢?我们赞叹民国学者有范儿,便是内在性溢出的光泽。教育在德文中称为Bildung,同样不可翻译,意在塑形——不论是否来自上帝之原型——意味着契理念、合比例之形。教育当然意在自我完善,但与当下所奉的“更快、更高、更强”相去千里。古典的卓越(Arete)并非表面的追逐竞技,后者关乎美感。美感上的“适度”和数量上的“极度”完全不是一码事。我们的社会充斥着物,为了被看到,物要变大、变成奇观。依然,我们能感到本雅明敏感体验到的“经验的贫乏”。物只单纯在那里,没被感知到,没被意识到,它与不存在何异?我们直接看树木、花草、风景又有多少“感知”的能力呢?我见过一位德国的艺术课老师带领学生观察石头。久久端详石头,仿佛寻思着“芝麻开门”的咒语。通过圆滑表面推断水多年的作用,通过棱角猜测凿打和碰撞的经历。之后石头仿佛向人锁闭了一般。若是继续观察截面,还能看到闪闪亮的晶体,可以看出长石、云母、石英的组成,这里知识可以丰富和拓展我们的感知。之后我们还能如何看呢?石头仿佛又关闭了它的秘密之门。我们可以追问,它是熔岩形成的,还是积压形成的?即便是在科学概念之外,我们能够依旧去个体地看,去想象。在某一个时空节点,凝视重构了你和一块石头的界面。这块石头便不再是任意一块石头,这个对象就不单单是一个对象,因为关联而意味深长。德国诗人歌德就是这样一位端详自然的人,他在自然的一草一木中练习“纯粹直观”。在十年左右的时间里,他研究叶子的形态。他也花了多年研究地理等自然学科。歌德林林总总的收藏中有大量石头,这些石头远非价值连城的“宝石”——有多少宝石与我们的生命相关呢?它们是一些分类整饬的石头,是智识赋予意义,与生命时间缠绕的自然物。歌德可以久久端详,这是怎样的经验?怎样的感知?大自然到底向歌德吐露了怎样的天机?就是这种与自然建立个体的关联——没有说明书、没有现成概念——如今成了稀罕。大自然是全系的,不论文化产品多么成熟,都不能替代自然造化。有人出于这样的原因,不太建议孩子过早接触文字,乃至图像,倡议孩子们在大自然中徜徉,漫无目的地感受、观察与发现。儿童的感知是默识的、沉浸的,可以展开多重触角。有的父母和孩子读绘本,先不看图,而是讲故事,故意制造个想象的留白。人的内在感受力既不是自然而然,也非全然被动,而是与语言、与智性相辅相成。康德提到“知性无直观是空的,直观无概念是盲的”,没有语言,我们恐怕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而且不论从个体,还是从种属,人的感觉都在进化和发展中。孩子即便对颜色、味道、声音高度敏感,也不像某些摄影师查色;音乐家辩音;美食家尝味的程度,因为后者都要将感觉翻译成可沟通的语言。这里所说的语言不是得意忘言的“言”,也不是“言”外之意,而是使“得意”得以可能的语言系统。一个内在丰富敏感的人,一定会是个好心肠的人,也应该是个爱智慧的人。“情”与“理”之间是可以相互激荡的,相生相长。从字形上看,“恶”是心上原本四通八达的路被阻塞。我们指责一个人“麻木不仁”,多是说他不敏感,缺乏爱的能力,因为同情心需要想象力,设身处地需要想象力。孩子是天生的哲学家,但是他们的潜能却在成长中不断遭受扼杀,有的甚至是以开发的名义被扼杀的。他们的无忌惮地提问——被成人的标准答案框定,他们诗一般的语言——要让位给通行的干枯表达……现在的绘本中有大量哲学——抑或具有哲学意味的绘本,而且,我们可以以一种哲学的方式阅读绘本。和孩子们一起提问——提一些我们也困惑的问题,一起追问概念是否明晰,学习心平气和地接受见解相左,核查信息来源,追究判断所依据的理由……这样的讨论便是相互启蒙的过程。我们会被孩子无预设无装懂的纯真改造,只要我们不用虚弱的权威来掩饰我们的无知,后者的后果会是灾难性的。今天的儿童要面临的除了我们共同的老问题,还有新问题,这个时代的可能性刚刚开启,它的诸多后果超出我们当下的想象。几日前机器人苏菲获得沙特国籍,成为第一位拥有人类公民身份的机器人。在此一周之前,谷歌AI团队在《自然》杂志上发表:新版AlphaGo仅自学三天就完胜曾战胜人类围棋高手的前辈AlphaGo。剑桥大学和斯坦福大学等研究机构分析了人类几百种职业的“被淘汰率”。调查结论是:需要沟通、感受、情感、审美、创意的职业最不容易被AI淘汰。面对这场AI革命的开始,人类是否要考虑重新定义自己的本质呢?不得不重估价值,重新定义存在、理性、政治、教育……我们对于AI一切恶的预测都来自对自身恶的理解,再将其后果几何级放大。所以我们的问题依旧是人类的伦理,是如何运用AI的问题。如果AI被赋予或自身领悟了“自治”——“自由”的可能,那么我们可以天真地假设0与1为基因的优美组合或许会认同康德给“一切理性存在者”的立法,或许他们比人类更加信守道德的“绝对命令”,不屑于“他治”——对他人自由的压抑,以他人为工具,因为后者毫无美感,也有悖于自然法则。创新或创造力被阐释为最核心的未来能力,这些能力多为外向外延型,旨在主导和控制,带有强烈的男权意识。在一个有强大学习力和精确执行力的AI时代,人或许可以更多地回到他自身,有更多时间来完成“认识你自己”的使命,去理解,去爱。柏拉图的《会饮篇》描绘的爱的阶梯,每一次攀升都是一次飞跃。爱绝非想当然,绝非易事,需要感受力、需要思想力,因而需要时时学习。面对AI的高智能,爱并感受爱依然是人性,太人性的本质。孩子本身就是生命给予父母的厚礼,让我们得以重温一个未解的童年。以教育孩子为名,重新认识自我,也包括认识我们的父母。和孩子们一起阅读,一起交谈,让阅读成为日常,使交谈成为最心旷神怡的娱乐。这无疑是一件父母能给予孩子和自己的珍贵礼物,因为阅读能开启精神生活,从而使孩子更有可能成为一个自由而幸福的人。文字:王歌,原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7年11月刊。如需转载,请于后台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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