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会议一直都是三个专题同时进行,而老吕只有一个,所以我只能挑其中一部分来写回顾了。详细的会议日程安排和摘要大家可以参考「阅读原文」,他们这次网站做得很棒!1. 身体转变 Trans(forming) Bodies
2. 弃儿的回归 The Return of the Discarded
3. 主旨演讲A:Sherryl Vint,UC Riverside5. 荒诞亲缘与克苏鲁 Weird Kin and Cthuluscene
6. 神秘的幽灵与分裂的自我 Uncanny Spectres and Divided Self
7. 主旨演讲B:Sara Wasson,Lancaster University
2019年8月9日到10日,为期两天的科幻主题会议“幻想与身体”(Embodying Fantastika)在风雨交加的兰卡斯特大学成功举办。会议以“身体”为中心,从多个角度探讨了身体、性别等概念在科幻作品中的体现和建构。在两天共17个专题中,46名与会者围绕不同主题参与了讨论,提出了很多富有建设性和创造力的思考。
专题:身体转变 Trans(forming) Bodies会议的第一个专题首先聚焦会议主题本身,即身体、性别,以及它们在科幻作品中的刻画和转换。来自格拉斯哥大学的Taylor Driggersis探讨了厄休拉·勒古恩《地海》系列中“龙”的形象,他认为故事中龙的性别模糊解构了传统意义上的“性别主体性”。在详细介绍了小说的诸多角色之后,包括Kalessin,Tehanu以及Irian,Driggersis指出《地海》中“人”与“龙”之间的身体转换实现了作者勒古恩深入“酷儿研究”(QueerStudy)的意图,这在她稍早的作品《黑暗的左手》中就有所体现。在勒古恩的写作生涯中,她一直不遗余力地反思并批判二元对立的性别观以及由其引申出的暴力和刻板印象,考虑到她所处的年代,这样的努力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人”与“龙”之间的冲突一直是《地海》系列重要的话题随后,同样来自格拉斯哥大学的Thomas Moules讨论了新加坡作者JY Yang几部最近发表的中篇小说,包括The Black Tides of Heaven, The Red Threads of Fortune, The descent of Monsters, 以及The Ascent to Godhood。TA(Moules需要中性的性别指代They/Their)指出,在Yang故事中多样化的性别建构体现了作者对性别定义的重新思考,而这也成为了她在小说中设计世界观的基础。通过故事里不同角色在不同性别中的游离和转换,小说中的性别模糊也影射了现实世界中“跨性别”与“无性别”人群所面临的争议、困难,以及TA们自我性别认同的多样性。
作为近年来的新兴作家之一,JY Yang的作品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
来自约克大学的Felix Kawitzky则超越“科幻”的概念,探讨了“酷儿”身体在“非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中的描述和刻画,并指出在这些比较传统的作品中,性别模糊的身体如何被刻意丑化、边缘化。TA(中性指代)随后介绍了不同故事中外星人、调换儿(changelings),以及人工智能等形象所体现的性别模糊性,深入探讨了奥克塔维娅·巴特勒的《莉莉丝的孩子》,安·莱基的《辅助正义》,以及范德米尔的《遗落的南境》,并指出在当代的科幻与奇幻作品中“性别模糊”已被越来越多的作家和读者所接受,因此也为“非现实”写作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调换儿”是欧洲中古文学常见题材,即人类的孩子被妖精或精灵的后代所代替
专题:弃儿的回归 The Return of the Discarded在这个专题中,伦敦大学学院(UCL)的吕广钊介绍了陈楸帆的诸多作品中体现的“科幻现实主义”元素,指出科幻作品的意义不仅局限在“非现实”的层面上,同时也能针对现实社会中的各种乱象提出发人深省的问题。他着重探讨了《荒潮》,认为这部作品除了显而易见的对于环境主义和生态批评的讨论之外,还阐述了中国在新自由主义市场背景下出现的外来人口与本地居民的矛盾。在指出小说中“垃圾人”与当地人之间在地理与社会层面的相对隔离之后,吕广钊认为这些由“垃圾人”组成的自治社群可以被视为福珂提出的“异托邦”(Heterotopia),而异托邦中预设的“转变性力量”(transformative impulse)则体现在“垃圾人”一直以来遭受的歧视和屈辱。
之后,来自利兹大学的Sarah Dodd介绍了科幻作品中的“怪物”元素,认为这些怪物或恐怖或荒诞的身体描写实际上是关于“怪物”这个概念在不同文化中的接受和想象,同时也体现了不同身体之间的相互融合的“含混性”。她进而将视角切换到“赛博格”这个概念,介绍了唐娜·哈拉维《赛博格宣言》中介绍的“含混性”概念,并将这个概念与传统的中国志怪小说相联系,提出中国文学中的对于“含混性”的探讨由来已久。随后,她同样讨论了陈楸帆的《荒潮》,重点讲述了小说中涉及的“赛博格”元素,包括义体、人机交互、赛博空间等等。她联系起小说中体现的“赛博格”、环境恶化与“毒性崇高”(Toxic Sublime)这个概念,并用当代的视觉艺术加以阐释。Dodd最后强调,《荒潮》中的“垃圾人”体现了诸多不同元素的“含混”,而这种“含混”正是当代中国社会中不可忽视的组成部分。
近年来,“毒性崇高”已经成为学界探讨环境问题的重要概念,同时也是诸多绘画和摄影作品的灵感来源
专题最后,牛津大学的Chelsea Haith探讨了刘宇昆《狩猎愉快》中体现的后人类主义,并进而研究狐妖Yan以及她最后的“赛博格”转化中所体现的后殖民主义。Haith首先介绍了Deepika Bahri的“转生政治”(Reincarnative politics)这个概念,认为Yan在故事最后的“转生”过程实际上是不同文化、政治、以及不同现代性之间的互动和交融。通过对小说里香港的进一步讨论,她指出《狩猎愉快》同样影射了殖民主义英国在其殖民地所构建的种族主义话语,Yan向“赛博格”的转化实际上是当地文化对于西方话语的妥协,但同时这种妥协却产生了强大的、反抗性力量来塑造一种后殖民的现代性。
主旨演讲:推迟死亡,重构生命
Suspending Death, Reinventing Life
著名美国科幻学者,来自加利福尼亚大学河滨分校(UC Riverside)的Sherryl Vint教授带来了本次会议的第一次主旨演讲。她首先介绍了她即将出版的学术专著,探讨新自由主义生物资本如何影响、改编了“生命”这个概念。在这本书中,Vint提出了有关“生物政治”(biopolitics)的四个概念,包括死亡的延迟、生命的最优化、生命的商品化、劳动的“危险化”(precaritization)。在讨论了卡尔·马克思关于“直接生产过程”(The Direct Production Process)之后,Vint认为,在如今的晚期资本主义(Late Capitalism)背景下,生命的建构和运作过程都发生了重要的变化,而“生命”本身也逐渐演变成了一种商品或原材料,可以被视为资本积累的一部分。
她详细讨论了Don Delillo的Zero K,并将故事中涉及的“永生”加以资本的、新自由主义的解释,指出“人性”在资本主义的语境中只可能被视为“具有可利用价值的”资本,而人的主体性则因此被消解。人性因此只是一种表演(performance),而不是构成“人”的本质。随后,Vint介绍了另一本小说,Rachel Heng的《自杀俱乐部》。这个故事中,人们的身体被用作“劳动工具”本身,在极度“资本主义化”的社会背景中,人们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主导权,因此也失去了“人”的主体性,陷入了客体化的新自由主义社会话语。
新加坡作家Rachel Heng同样也是近期值得关注的作者之一
来自伦敦大学伯克贝克学院的Eleonora Rossi探讨了当代女性主义废托邦(Dystopia)小说中对于女性身体的刻画和意义建构。她首先从优生学的角度介绍了历史上美国针对女性怀孕与生产的政策演变,并强调,虽然自20世纪初至今,美国政府正逐渐将生育的权力下放至女性自身,但特朗普政府却一反这一历史趋势,大有逐步收回这些权力的趋势。在讨论Leni Zumas的Red Clocks,Louise Erdrich的Future Home of the Living God以及Sophie Mackintosh的The Water Cure之后,她由此引申到女性在生育过程中的主体性,指出在小说中刻画的这种废托邦语境中,女性怀孕同时被视为“奇迹”和“诅咒”,但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的身体失去了自身的掌控。最后,Rossi提出自己的思考,这样的废托邦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而如何在这样的废托邦中保持女性的主体性,是急需思考的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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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同样来自伦敦大学伯克贝克学院的Katie Stone则从另一个角度出发,讨论了女性主义科幻中赛博格身体的含义。她首先讨论了弗兰肯斯坦与赛博格之间的联系,并由此引入了哈拉维关于赛博格与女性主义的见解。Stone进而更为详细地研究了James Tiptree Jr.的几篇短篇小说,在这些故事中,人的身体可以被调整、改变甚至增强,但同时,“人”的纯粹性却由此受到消解。不再纯粹的身体也因此带来了不再纯粹的身份与性别认同,在此过程中所产生的性别模糊与跨性别经历,也体现出现实世界中性别刻板印象的荒诞。
James Tiptree Jr. 原名Alice B. Bradley, 她曾使用过多个笔名,直到她发表第一部作品的10年之后,人们才知道她的真实性别
专题:荒诞亲缘与克苏鲁
Weird Kin and the Cthuluscene
会议第二天,来自约克圣约翰大学(York St. John University)的Rob O’Conner首先介绍了传统英国文学中包含的“触手”元素,包括海怪、章鱼等多种怪物形象。他随即谈到了洛夫克拉夫特(Lovecraft)笔下的克苏鲁形象,以及他对英国当代“新怪谭”(New Weird)作家柴那·米耶维(China Miéville)的影响。他着重探讨了米耶维的Kraken,并认为故事中涉及的触手怪物实际上是现实社会和文化的变形与联想。小说中的恐怖元素反映了作者米耶维自身对“怪物”的印象。他认为这种怪诞的畸形(ab-canny teratological expression)同时反映了怪物及怪物背后所影射的亚文化的可言说与不可言说。O’Conner随后介绍了《帕迪度街车站》中的再造人(Remade),并指出再造人的形象体现出米耶维对怪物另一认识,即“暴力”与资本主义的互动。再造人的身体在资本主义背景下被商品化,并因此成为了资本的奴隶。对于西方哥特文学来说,“克苏鲁”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经典
来自韩国西江大学(Sogan University)的Steffen Hantke继续延伸了有关洛夫克拉夫特的讨论,并研究了当代通俗文化中的“反人性”语境。他强调,在现代性这一概念的笼罩下,学界对于“人性”的探讨渐渐脱离的“身体”这一中心,并从三个题材阐释了这种变化——战争、侦探、血腥恐怖。在探讨了一系列著名作品之后,包括《野战排》(Platoon)、《火线》(The Wire)、《二十二条军规》(Catch-22)、《奇爱博士》(Dr. Strangelove)等等,Hantke将视角重新放在了洛夫克拉夫特身上,并认为其笔下的怪物形象正是这种“去身体化”趋势的开始。
其中,《火线》被很多学者视为美剧中“莎士比亚式”的作品 专题:荒诞的幽灵与分裂的自我
Uncanny Spectres and the Divided Self
在本专题中,科幻作家与评论家Daniel Pietersen探讨了电影《湮灭》中所涉及的“自我”与“怪诞”(Unheimlich/Uncanny)。他首先介绍了弗洛伊德对于“怪诞”的解释,即“某种恐怖是人们回忆起曾经熟识的某种事物或概念”。在讲演中,Pietersen提出了三种“自我”的分类,即“多变的自我”(Inconstant Self)、“孤立的自我”(Insular Self)以及“被侵犯的自我”(Invaded Self)。他认为,在我们思考“自我”是,并不是将“自我”放在“被思考”的客体位置,而是将其视为“能思考”的主体,体现出一种“自省”式(retrospective)的思考模式。在《湮灭》中,主人公身体上的变化以及外星生物对其身体的模仿引发了他们对“自我”的迷茫,消解了他们所佩戴的“表情面具”(Expression Masks),弗洛伊德恐怖的“怪诞”元素也因此能够表现出主人公自我认知的变化。
电影《湮灭》中,人们“身体”的转变也同时造成了自我认知的游离曼彻斯特城市大学的Joe Howsin则研究了斯坦尼斯劳·莱姆的《索拉里斯》中体现的创伤与情感。他首先简要介绍了“创伤”理论在文学中的广泛应用,并认为,在《索拉里斯》中,飞船上的访客是成员意识的实体化,而这种被实体化的意识通常都与船员的令人感伤的过去有关,也就是曾经或现在仍在影响他们行为的“创伤”。Howsin以Kelvin已经去世却又重新出现的妻子Rheya为例,说明在实体化的过程中,“创伤”本身也在试图重新认识自身。根据Cathy Caruth的理论,潜意识中的“创伤”并不受意识的控制,甚至不一定能够回忆,但这些“创伤”却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们的认识和行为。Kelvin不能控制飞船里的Rheya,同时也不能摆脱她,但最终Kelvin接受了这个Rheya,接受了自己实体化的“创伤”,而这也体现了他与自己潜意识中“创伤”之间的妥协。
《索拉里斯》中凭空出现的妻子Rheya实际上是主人公内心创伤的实体化主旨演讲:缓慢撕裂——幻想小说中的时间和组织移植
SlowLacerations: Time in Tissue Transfer Fantastika
本次会议的第二篇主旨演讲来自兰卡斯特大学的Sara Wasson。她首先尝试在新自由主义背景下介绍生物学移植被“商品化”的可能性,并进而强调在之一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情感转移”(affective transgression)。Wasson提到了她即将出版的新书Transplantation Gothic: Tissue Transfer in Literature and Film, 并认为在诸多与“移植”相关的文学和电影作品中,都对个人身体的“奇异”(strange),“虚弱”(vulnerable),“仪式感”(rituals)等元素进行了比较细致的描写。她进而谈起了非现实哥特小说(Speculative Gothic),认为这样的题材在人们对组织移植的思考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她随即讨论了“耻辱情感”(Stigmaphilia),认为这个辩证的概念在讨论“组织移植”、“身体重构”等话题式有着重要的参考意义。
资本主义内在的不公平在肢体、器官移植中也有所体现
之后,Wasson讨论了资本主义社会中金融与身体之间的关系。通过讨论Sheri S. Tepper的Sideshow,她强调在小说架构的世界观中人们可以通过出售自己的身体,通过“商品化”自身来融入资本主义话语。Wasson 还讨论了非裔美国人的“虚弱性”(Vulnerability),通过Walter Mosley的Futureland,指出他们难以接触到组织移植的资源,且难以承担由此带来的成本,因此相对来说,他们的身体也变得更容易被损坏。最后,Wasson探讨了电影“Eyes Without a Face”,强调了新自由主义对组织移植的影响,在这个商品化与消费主义文化盛行的时代,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公平地成为组织的“接受者”。新自由主义暗藏的不公平与不均衡,通过“更新组织”这种方式,加大了不同人群之间的差距。
在会议最后的一组专题中,剑桥大学的Chris Hussey讨论了在战争题材的科幻文学中中,身体转变对于战争以及个人的影响。他先介绍了一个庞大的小说和游戏系列——Horus Heresy,自问世至今的13年里,在不包括番外及其它改编的情况下,这个系列已经包含了超过50本小说,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复杂的世界观。Hussey考虑了这些身体上的修改在故事以及故事背后的社会背景中产生的后果,并指出表面上的身体强化实际上是对“人性”的剥夺,士兵们取得超人能力的同时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种剥夺将人的身体视为一个“对象”或“工具”,而个人的主体性也因此失去了存在的空间。
The Horus Heresy已逐渐演变成了一个经典系列
最后,兰卡斯特大学的Mike Ryder首先介绍了科幻作品中的“职业战士”,包括金刚狼、美国队长等多个角色。他指出这些角色都根据所处“战争”中的需要做出了相应的身体改变,但为战争结束之后他们身份转换的可能性提出质疑。Ryder简要谈到了科幻作品的战争传统,将对“战争”的想象与现实世界中的科技水平与政治角力相联系。随后,他详细探讨了科幻游戏《战锤40K》,认为这部游戏成功地融合了“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High and Low Culture),并分析了游戏中“太空陆战队”(Space Marines)身体上的转变,这些士兵体现出的“去人格化”,以及从他们“对谁忠诚”这个问题中表现出的身份认同。
“太空陆战队”的士兵也被看作人体军事化改造的经典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