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帛》|汪雪:湖北鄂州郭家堖(前郭)M1出土衣物疏牘初步整理
湖北鄂州郭家堖(前郭)M1出土衣物疏牘初步整理
汪雪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摘 要:1987年發掘的郭家堖(前郭)M1出土有字木牘一枚。從内容看,木牘屬衣物疏性質,據末尾總括文字可知是對墓主“史城”隨葬物品的記録,可稱爲《史城衣物疏》。本文簡要介紹《史城衣物疏》初步整理的情况。
關鍵詞:郭家堖(前郭)M1 史城衣物疏 釋文考釋
一、衣物疏牘出土簡况
1987年,鄂城縣博物館(今鄂州市博物館)爲配合工程建設,對位於鄂城(今鄂州市)西郊江邊西山以南約1.85公里的郭家堖墓地進行了考古發掘。該墓地東北距六朝武昌城遺址約3.5公里,墓地最早發掘於1956年,因武(漢)大(冶)鐵路的修建被分割爲前郭、後郭及武大鐵路三部分,當時發掘了武大鐵路部分。此後又分别在1976-1981年、1987-1988年經歷過2次集中的發掘。郭家堖村(前郭)M1是1987年9月由鄂城縣博物館進行了發掘。
該墓爲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墓向270º,墓室長3.3、寬3米,距地表深約6米;墓室内填滿青膏泥;墓底有一層長方形鋪地磚,呈人字形鋪砌。出土遺物有:環首鐵刀1件(M1:1),錯金銘文環首鐵刀1件(M1:2),鐵戟2件(M1:3、M1:4),鐵矛1件(M1:5),瓷碗1件(M1:6),陶雙耳罐1件(M1:7),木牘3枚(M1:8、M1:9、M1:10)。據出土器物特徵,該墓應爲三國時期孫吴墓葬。
三枚木牘中,牘M1:8、M1:10未見文字,形制與書有文字的牘M1:9不同(M1:8三邊近沿處各鑽有兩個孔;M1:10有殘缺,中間鑽有兩個孔),暫不論。牘M1:9,木質,長方形,長24.3、寬9.6、厚1.1釐米。(見輔圖)一面無字,另一面用墨綫分爲五欄書寫,墨書文字共計239字。牘文無標題,内容爲隨葬物品清單,包括服飾、囊袋等各類織物以及其他日用雜物的名稱和數量,篇末有總結性文字“凡五十一枚史城有”,表明牘文所記物品系墓主“史城”所有。參考其他同類文書的命名情况,M1:9木牘可稱作《史城衣物疏》。
二、衣物疏牘釋文與考釋
(一)説明
1、釋文一般嚴格隸定,爲避免過於繁複,偏旁隸定多從寬;異體字、通假字用()括注出通行寫法;未釋字用□代替;釋文中的考釋號以上標形式寫在[]内;每句釋文末尾加網底的羅馬數字和阿拉伯數字,分别爲此條牘文所在的欄號和行號,用短橫隔開,如“Ⅰ-1”指此句位於木牘第1欄第1行。
2、爲求行文簡潔,引用各批次衣物疏資料的釋文、圖版出處將以附表的形式置於文末,不隨文注出;引用學者觀點一律不加先生,敬祈見諒。
(二)釋文
帬(裙)直領一領。[1]Ⅰ-1
縁幣(蔽)膝一枚。[2]Ⅰ-2
絳連
錦
繡複□一枚。Ⅰ-5
練(單)
錦兩當一枚。[6]Ⅰ-8
絳繡絝一枚。Ⅰ-9
紫綀(束)頭一領。[7]Ⅰ-10
紫複絝一枚。Ⅰ-11
繡
握衣一枚。[9]Ⅱ-2
要(腰)貫糸一具。[10]Ⅱ-3
糸(絲)縷(屨)一
白布
緑
綺縝一枚。[13]Ⅱ-7
白越巾一枚。[14]Ⅱ-8
恕(絮)巾一枚。[15]Ⅱ-9
挾
鏡一枚。Ⅲ-4
面衣一枚。[20]Ⅲ-5
畫函一枚。[21]Ⅲ-6
紛囊一枚。[22]Ⅲ-7
澤函一枚。[23]Ⅲ-8
疏楖(櫛)一枚。Ⅲ-10
䌏(密)楖(櫛)一枚。[25]Ⅲ-11
墨囊一枚。[27]Ⅳ-1
繡複囊一枚。Ⅳ-2
銀
金
真叉(釵)一枚。[29]Ⅳ-6
金
銀鉤一枚。[30]Ⅳ-8
針縱(?)囊一枚。[31]Ⅳ-9
白糸縱一㢧(卷)。[32]Ⅳ-10
青糸縱一㢧(卷)。Ⅳ-11
臈鎗一枚。Ⅳ-12
繡曲枕一枚。Ⅴ-1
小衣囊一枚。Ⅴ-2
小衣三枚。Ⅴ-3
●凡五十一枚史城有。[33]Ⅴ-4
(三)考釋
[1]帬,即“裙”字。《説文·巾部》:“帬,下裳也。从巾,君聲。渠云切。裙,或从衣。”訓爲下裳的裙形制類似後世的裙子。《方言》第四:“帬,陳魏之間謂之帔,自關而東或謂之襬”,段玉裁、朱駿聲都聯繫《方言》下文“繞袊謂之帬”來理解上文中的裙、帔,認爲“袊”指頸部之領,因此強調只有當裙穿著在下身時,才能訓爲“下裳”,而異名爲“帔”的裙應是一種形制類似披肩的上裝。沈從文認爲《方言》第四“繞袊謂之帬”中的“袊”指衣襟而非衣領,因此這裏的裙是一種連衣裙。孫機認爲《方言》中異名爲帔的裙是指下裳,《釋名·釋衣服》“帔,披也;披之肩背,不及下也”中的帔則是指一種較短的上裝。
直領,《釋名•釋衣服》:“邪直而交下,亦如丈夫服袍方也”,據這一描述難以明確其形制。從《釋名》下文緊接著對“交領”(就形名之也)、“曲領”(在内,以中襟領上橫壅頸,其狀曲也)的解釋來看,三者似乎是一組以領(或襟)部特徵爲標志的服裝名稱。馬怡已指出“直領”本是衣領的樣式,也用作服裝的名稱。 “裙”和“直領”作爲兩種不同服裝名稱而見於同一篇衣物疏的,有《尹灣二號墓出土衣物疏》正面第2欄第6行“霜綺直領”、第3欄第4行“帛霜裙”,《張德宗衣被囊疏》正面第3欄第1行“縹綺直領”、背面第2欄第2行“新絹帬”。二者連用的情况,此前則未見。牘文“裙直領”,有以下兩種可能的解釋:一是“裙直領”是定語後置的結構,直領是裙的修飾語。“裙直領”亦即“直領裙”。二是裙修飾直領,“裙直領”可能是由多個幅面拼綴而成的“直領”。相較之下,作第一種理解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雷海龍認爲,裙和直領關聯密切,“從目前所見漢代材料看,記録有‘直領’的遣册所屬的死者均爲女性。到了魏晉時期,直領的使用範圍有所擴大,如曹操墓石楬330記有‘丹文直領一,白綺帬(裙)自副’。從此楬文看,大概漢晉時期直領可與裙搭配穿。”
[2]縁,《説文》:“衣純也”,指衣服的實用或裝飾性鑲邊。又可用作服飾名稱或領、袖等部位的定語,指“施加了邊緣的……”,如《釋名》:“緣裙,裙施緣也”。《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藏衣物數》:“緣複衣一領”。《淩惠平衣物疏》:“緣複衣”。《海曲M130-03》:“緗綺複襦,緣領”。“緣蔽膝”或指施加緣飾的蔽膝。此外,“緣”是“綠”的誤字的可能性似乎也不能排除。“綠蔽膝”不見於典籍和衣物疏材料,但訓爲蔽膝的“韍”,有作“綠韍”者,見《漢書·王莽傳》:“於是莽稽首再拜,受綠韍袞冕衣裳”,顏師古注:“此韍謂蔽膝也。”衣物疏材料中,修飾語是顏色詞的蔽膝見於《周芳命妻潘氏衣物疏》“故紫黃蔽膝一腰”。
[3]絳連褠,末字牘文作“
[4]《正字通·未集·糸部》“
[5]練單衫,“練”,《説文·糸部》:“湅繒也”,是經過煮練的柔軟縑帛。“衫”,牘文从糸作“
[6]兩當,《釋名·釋衣服》:“裲襠,其一當胸,其一當背也,因以名之也。”是古代一種只蔽胸背的上衣,似今之背心。三國、兩晉衣物疏中常見。
[7]束頭,疑指一種頭巾。《三國志·吴書·妃嬪傳第五》“孫休朱夫人”條,裴注引《搜神記》:“見一女人年可三十餘,上著青錦束頭,紫白袷裳,丹綈絲履……開塚,衣服如之”。《高榮衣物疏》正面第五欄第8、9行有“故青撮頭八枚”、“故縛頭五枚”,“束頭”或與這些首服類似。
[8]繡帔,“繡”後一字作
[9]握衣,指用來盛裝手握的外套或袋子。《釋名·釋喪制》:“握,以物著屍手中,使握之也”,《西郭寶衣物疏》背面第二欄第8行有“握一”。
[10]腰貫糸一具,所指待考。從一般用作成套器物量詞的“具”來看,推測數量不止一件,又或許還有其他配套物品與之組成一套。《君兄衣物疏》背面第四欄第4行“五采糸一具”,《周芳命其潘氏衣物疏》正面第三欄第3行“故要[糸]一具,錢七枚”,本牘此處所記或與這些成具的“糸”存在一定關聯。
[11]縷,讀作“屨”。
[12]
[13]綺縝,《説文·糸部》:“綺,文繒也”,引申爲華麗、光彩。《方言》第四:“纑謂之縝”,郭璞注:“謂纑縷也”。 “綺縝”即比較細密彩色的絲綫。
[14]白越巾,“越”指產地。
[15]絮,牘文作“恕”,“恕巾”不見於以往公布的衣物疏,疑讀爲“絮”。衣物疏中常見“絮巾”,雷海龍認爲:“漢代遣册記録中的絮(帤)、巾絮(帤)、蕠(帤)蒙(
[16]挾縹王綢,“挾”疑讀爲“夾”,待考。
[17]耳璫一具。《釋名·釋首飾》:“穿耳施珠曰璫”,《後漢書•輿服志下》:“珥,耳璫垂珠也”。“耳璫”即後世之耳墜。
[18]
[19]首字疑爲“撿”,讀爲“斂”,所指待考。《君兄衣物疏》背面第一欄第7行“噞具”,竇磊讀爲“斂”;尹灣M2出土衣物疏背面第二欄第5行“□具一具”,據前後文意推測可能是裝斂用具,或亦爲“斂具”之類。
[20]面衣,據馬怡研究,既有作爲日常服飾用來蔽面、抵禦風寒的面衣,如《後漢書·劉玄傳》:“其所授官爵者,皆群小賈豎,或有膳夫庖人,多着繡面衣、錦袴、襜褕、諸於,罵詈道中”。也有用作守禦器的木面衣,如《居延漢簡釋文合校》506.1:“木面衣三,承壘三,槍四十”。這裏的面衣應是日常服飾,或專爲喪葬準備的用具。
[21]畫函,牘文此欄多記録與修飾妝容相關的用具,“畫”大概也是此類。《莊子·庚桑楚》:“介者拸畫”,陸德明《釋文》:“畫,飾容之具”。“畫函”即用來盛裝“畫”的匣子一類的容器。
[22]“紛”,疑讀爲“粉”,化妝用的粉末,衣物疏常見“粉囊”,如《堂邑令劉君衣物名》第三欄第8行“粉橐二”,《高榮衣物疏》正面第五欄第1行“故粉囊兩枚”,《吴應衣物疏》第二欄第17行“故白絹粉囊一枚”。
[23]澤函,澤《説文·水部》:“澤,光潤也”,使皮膚潤澤的化妝用品。“澤函”則爲用來盛裝“澤”的匣子類容器。
[24]脂函,“脂”,牘文从米从旨作,化妝用的脂膏,與《吴應衣物疏》第三欄第5行“故面脂一塸(甌)”中的“面脂”同意。“脂函”是盛裝“脂”的匣子類容器。
[25]疏櫛、密櫛,“疏櫛”指梳子,“密櫛”指篦子,二者常成對出現,如《吴應衣物疏》第三欄第3行“故綀(疏)、細櫛二枚”。《周芳命妻潘氏衣物疏》正面第三欄第5行“故櫛父母一雙”是梳、篦的另一種稱謂。
[26]首字似“
“三”字第一筆墨蹟極淡,且與“囊”字距離較近,容易被看作是“二”字,但從牘文全篇來看,計有2件的物品全用“兩”,如第二欄第5行“白布襪兩量”、第三欄第2行“□小絶衣兩枚”,釋“三”的可能性較大。
[27]墨,《説文·土部》:“書墨也”。“墨囊”,盛放墨的袋子。
[28]“銀”下一字與下一條“金
[29]真釵,衣物疏中“真”常指珍珠,“真釵”或即以珍珠爲飾的釵。
[30]銀鉤,《説文·句部》:“鉤,曲也”。銀鉤,銀制曲鉤形用具。
[31]針縱(?)囊,“針”下一字原字形作
[32]卷,原字形作
[33]“凡”字前識别字作墨丁狀。“凡五十一枚史城有”乍看之下似乎是對隨葬器物歸屬的描述,但經過清點,牘文所記隨葬品的數量共59件(套),數字51實爲木牘上除“●凡五十一枚史城有”以外,所有書寫行數的總和。書寫者按行依次計數,物品件數、甚至物品種類的具體數值都不在書寫者的考慮範圍之内。這與荆州謝家橋1號漢墓出土告地書中的“牒百九十七枚”報的是除統計簡以外的隨葬遣册簡數的情况類似。
鄂州郭家堖(前郭)M1出土的《史城衣物疏》字字清晰、内容豐富,可與已經公布的其他時代相近的衣物疏資料相互印證、互爲補充,爲豐富我們這一時期名物以及葬俗的認識提供了新資料。
需指出的是,鄂州郭家堖(前郭)M1發掘記録顯示,鄂城水泥廠M1、鄂州郭家堖(前郭)M1實屬同一墓地,且兩座墓的墓主都姓史。鄂城水泥廠M1系1978年5月發掘,墓中出土木名刺6件,《考古》1982年第3期公佈了名刺摹本,指出名刺隸體墨書“童子史綽再拜問起居,廣陵高郵字澆瑜”十六字和“廣陵史綽再拜……”等字句,未予編號。《散見簡牘合輯》收録了全部6枚木牘,給出了釋文及編號。《鄂城六朝墓》將鄂城水泥廠M1編號爲M2190,公布的名刺摹本在最初發掘報告摹本的基礎上有個别文字補充,並在第298頁的“圖215 木名刺”中對每件名刺進行編號(順序與《散見簡牘合輯》不同)。趙寧補釋4、5號名刺“謁”字。根據鄂州市博物館提供的高清照片來看,第1、2號名刺中史綽的字應爲“德瑜”而非“澆瑜”,現依《鄂城六朝墓》摹本順序寫出此6件名刺釋文,以備讀者參考:
童子史綽再拜 問起居 廣陵高郵字德瑜1
童子史綽再拜 問起居 廣陵高郵字德瑜2
廣陵史綽再拜 問起居3
廣陵史綽再拜 謁4
廣陵史綽再拜 謁5
廣陵[史]〼6
附:引用衣物疏材料出處表
附圖
本文原載《簡帛》第24輯,引述請據原文。
編輯|張雅昕
審核|魯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