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域 | “内倦”的社会,如何从“内卷”走向“轴心”?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社会科学报社 Author 罗成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追寻“大美”,才能真正安顿自我,感召他者。”
近来,“今天,你内卷了吗?”作为灵魂之问在微信、微博、知乎、豆瓣频频“出圈”,激荡起移动互联网空间又一波的眼球效应。从历史经济转入社会文化,“内卷化”为何撩动了当代中国人的隐秘心弦?作为社会发展与集体心理的双重难题,“内卷化”的克服如何可能?
“内倦社会”及其不满
在移动互联网的信息空间中,略带戏谑表达的“卷了吗”有着微妙的语义变迁,常常倾向于指涉一种新的意涵:人们依靠趋向极限的自我施压,来赢得在某一领域里的比较优势,结果却往往是普遍焦虑的生成与无意义感的弥散。人们投入更多的人生成本只是维持了基本生存,并且日益失去生活的乐趣,也没有获得工作的尊严,人生的享受更是望尘莫及。无论是公司管理的“996”口号,抑或是校园文化的“绩点为王”现象,几近成为工作常态的“拼”并没有带来普通劳动者心情的安顿。数年前,在回环婉转的咏叹调中,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曾内心纠结地犯着嘀咕:“明明白天没事做,我还看见你在玩直播。难道你就没有家,求你不要说出那句话——宝贝,加班吧!”一弹三叹,余音绕梁。在风靡朋友圈的“葛优躺”表情包背后,难道只是“感觉身体被掏空”?较之前人受过更完善教育的八零后、九零后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已是早生华发,身心俱空。
日常生活的内卷化,造就了一个“内倦社会”。在传统的历史经济视野之外,当代文化现象的经验新质是“内倦”:“高学历挡不住高房价”“KPI是维他命”。用“卷了吗”置换“吃了吗”,人们以创造性误读的方式抒发身心困顿的疲倦感。加班挣绩效只是穷忙糊口,内卷的日常生活化,醉翁之意不在酒。2020年,在Tik Tok平台上意外遭遇全球翻唱的“雪花飘飘,北风萧萧”,那一剪寒梅的视听意象未尝不是“内倦社会”作为另一种“情动共同体”(affective community)的隐秘表征。
“竞争”:生命之美,还是生命之卷?
值得注意,在追溯日常生活内卷化的根源时,人们很容易简单归因于“竞争”。一个日常的例子是,大学生旨在提高绩点(GPA)的竞争行为常被视为校园生活的内卷化。比如,一门专业课程的小论文,教师要求3000字,“学霸”动辄写到万儿八千以博取高分,这类现象引发了学生之间“被内卷”的各种神吐槽,诸如“那么拼,给人鸭梨山大”等。这种论调隐蔽地将“竞争”与“内卷”画上等号,在表达由竞争行为引发心理焦虑的同时,也构筑了“竞争/初心”的二元对立逻辑。
“竞争”真的有错吗?回到概念本身,“内卷化”特指“没有发展的增长”,而并非一切增长。学习的竞争,并不等于社会的内卷。受教育的真正初心,本就该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定意义上,将“竞争”与“初心”对立,埋怨他者的努力进取对自我的随波逐流构成了挑战乃至瓦解,实质上是一种逃避的心态,典型表征如“佛系”与“治愈”。“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远方”仅仅看上去很美,更真实的诗意还应是近取诸身的一草一木。正如那首《蜗牛》所唱:“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重重的壳裹着轻轻的仰望。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直面现实又超越自我的上进心,出类拔萃而腾声飞实的荣誉感,“更快、更高、更强”何尝不是一种更真切的生命之美?
尽管如此,这并不意味“绩点为王”不存在问题。真问题是:为绩点而绩点,为字数而字数,形式至上,理不胜辞,量先于质。结构性地看,受教育者的内卷化,不过是教育者内卷化的影子,更是教育管理制度内卷化的“影子的影子”。在一个“数目字管理”日益占据统治地位的时代,高等教育热衷追逐基于各类统计的大学排行榜,“青椒”们苦苦挣扎于核心期刊发表指标与影响因子,学生们又怎能不被如此这般的现代性潮流所裹挟?屡见不鲜的抄袭、剽窃等学术不端事件,正是急功近利的形式主义引发学术内卷化的最醒目征候。学生们妄图以字数多拿高分,大学治理唯排行榜马首是瞻,日益远离人文教育初心,将数据填表奉为瑰宝,这才是真正的高等教育内卷化——“没有发展的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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