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乡愁,崖州之味
有些滋味,吃过了,将永远地留在回忆里。扁豆酱就属于这样的滋味。
说起扁豆酱,崖州一带的人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在不同的年代,扁豆酱对于他们,有着不同的情感经历、喜好和厌恶之别。在过去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扁豆酱是崖州绝大多数人家饭桌上的一道菜,醇香,好吃,也耐吃。不过,假如天天拿起饭碗对着一样东西,即便山珍海味也会吃出恶心来。现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以前乡下人吃怕吃腻的东西,倒成了城里人日常饮食的调味品,到了吃饭时候,见了扁豆酱就想吃,无了,就惦记。
与乡下穷人家的孩子一样,我小时候对扁豆酱就没有什么好感,主要是天天吃、吃怕了的缘故。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家里厨房一角置放一个大约40公分高的土罐,罐里装的就是扁豆酱。每天,母亲早早起来做饭,顺手从土罐内挖出一团扁豆酱,小心翼翼地将之压实盘子里,然后放锅里蒸。饭好了,扁豆酱也蒸好了,有时也清炒一两个自家种的冬瓜南瓜青菜什么的,这就是一家人一天的菜谱。吃饭时,一家人埋着头很少说话,只有父亲小口喝酒从唇间弄出的“嗞嗞”的脆响,而我的筷子常常避开盛有扁豆酱的盘子,以表示对这种食物的怨恶,也无声表达对母亲的不满。当然,也有例外。譬如,遇到扁豆酱煮肥猪肉、煮鱼,此时,我不拿筷子而拿起勺子,一下手就是满满的一勺鱼肉和扁豆酱,对扁豆酱毫无怨恶之感了。饿狼遇到猎物,这顿饭肯定吃到撑疼肚皮。其实,这样的好事,一年间就没见过几回。
后来外出读书,在外地工作生活,渐渐断了与扁豆酱的勾连,心里头对扁豆酱还是抗拒的,好像提起它是一件丢人的事情。随着年纪渐长,对故土愈加眷恋,这种看法和情感却变了,反而时时惦记起来,仿佛脑海里长出来的一块瘤状物,越有切肤之痛,记忆越深。每次回老家,最想吃的土味就是扁豆酱,临走前,要带走的也是扁豆酱。
崖州一带的人爱吃扁豆酱,大概与地理气候条件有关。那个地方,雨水偏少,土地干旱,适种耐旱农作物。扁豆很贱,给粒种子就能发芽,荒坡地上也能生长,白露前后播种,无需浇水、施肥、喷洒农药,两月余收获,一年收一季,亩产很低,仅有200多斤。为了合理调节生活,农人有时将扁豆育成扁豆芽食用,风味比绿豆芽更清新,但将扁豆腌制成扁豆酱的比较普遍。扁豆芽只吃一顿,一罐子扁豆酱可以吃一年半载。
少时,经常看母亲腌制扁豆酱。我们家的扁豆酱,每年至少要腌制两至三土罐,才能勉强度过整个年头。母亲都是在前一天就将扁豆筛选、淘洗、浸泡,次日,用柴火烹煮几个小时后才出锅。然后,母亲和姐姐们轮番将煮熟的扁豆用石臼捣成泥状,我有时也凑热闹参与进来轮捣。母亲把一臼一臼的扁豆泥挖出,薄薄地撒在大竹笸箩里凉干,加入酵饼、蒜泥、盐等,搅拌均匀,再填进陶罐封存3、5天发酵。开罐,即可食用。新出罐的扁豆酱,味道奇香,闻着就想吃。母亲是文盲,不讲究和张罗开罐仪式,使扁豆酱这一传承手艺,在我们家里就少了些许文化的韵味。
其实,扁豆酱能传承至今,传下来的不仅是味道,还有深入骨髓的文化基因。相传,古崖州有一个拔贡,他考取功名之前,家里顿顿吃的都是扁豆酱配稀饭。一天,他爹买回一斤肥猪肉,吊在家里的木钩上,对他说:“孩子,你识字多了,爹炒肉给你吃。”日子一天天过去,可是,他爹始终舍不得把肥肉下锅,倒是孩子吃了扁豆酱,字识得越来越多,最终考取了拔贡。扁豆酱从此被当地人称为“识字酱”。父亲多次给我们讲这个故事,它是我们成长道路上永不低头、砥砺前行的“心灵鸡汤”。
我曾查阅过一些资料,据《中药学》记载,扁豆蕴含蛋白质、脂肪、碳水化物、钙、磷、铁、植酸钙镁、泛酸等大量营养元素。扁豆酱甜中带酸,很适合炎热地区食用,能敛汗祛湿、生津解渴、健胃消食。这就为崖州一带喜欢吃扁豆酱,找到了科学的依据。
如今,与母亲一同老去的,是扁豆酱的传承工艺,几乎到了失传的境地。单说在老家,会这项古老手艺的屈指可数。原因有二:一是扁豆酱制法古朴繁琐,费时费力;二是村里再无人种扁豆了,土地皆种植产量高、来钱快的瓜菜。扁豆成了稀缺之物。扁豆少了,制作扁豆酱的作坊自然便少,手艺就会荒废。物以稀为贵,扁豆酱反倒成一个有市场、销量大,供不应求的赚钱的产业。崖城梁姓妇女就是一个典型。据说她家制作扁豆酱已有上百年历史,100斤的扁豆酱,半天就能买完。很多候鸟、游客寻味寻到崖城,吃了扁豆酱都说好吃开胃,末了,还要购买几斤带回去。她家靠卖扁豆酱盖起三层小洋楼,买了小轿车,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家小妹对扁豆酱也怀着难以割舍的情结。知道兄弟姐妹爱吃,有时回老家经过崖城,她都到农贸市场梁姓妇女的摊位去买扁豆酱。回到市里,挨家打电话,送扁豆酱。礼轻,情重,谁家都欣然接受,小妹便乐此不疲。
扁豆酱,藏在崖州人味蕾中的一绪乡愁,对故乡、对童年的一种想念,对故土亲人的一种眷恋。
文章来源:孙令辉
图片来源:古韵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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