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的云谷学校拿下耶鲁offer,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不追求高分、当一天“坏学生”、留白时光……
撰文 | 石悦欣
编辑 | 沈佳音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3月27日,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回国了。他回国后公开亮相的第一个地方是云谷学校。他逛了逛学校,看了看孩子们,与校园长们探讨新一轮的技术变革对教育带来的挑战与机遇。
ChatGPT是当下关注的焦点。马云说:“ChatGPT这一类技术已经对教育带来挑战,但是ChatGPT这一类技术只是AI时代的开始。我们要用人工智能去解决问题,而不是被人工智能所控制,虽然人的体力、脑力比不过机器,但机器只有‘芯’,而人有‘心’。”
这是一所由马云发起,阿里合伙人投资创办的非营利性民办学校,涵盖幼儿园、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的十五年制学校,2017年开始招生,总校区位于杭州市西湖区。
马云与云谷学校的校园长们对谈。(图源:云谷教育微信公众号)
4年师范,6年老师,马云一直都不掩饰自己对教育的热爱。他认为中国今天传统教育的某些方面有问题,可以做得更好。
时代已经不同了。马云相信,工业时代是知识驱动,知识的竞争;数字时代,是智慧驱动,是创造力和想象力的竞争,是领导力、担当力、责任的竞争,是独立思考的竞争。
云,作为形容词,为盛、多、崇高之意。谷,作为形容词,为良、善,作为动词,为生、养。云谷学校由此得名,希望善良和崇高在这里得以培养和产生。云谷学校的愿景是办一所创新型的优质学校,探索面向未来的教育,让每一位孩子成为最好的自己。
云谷学校把孩子们称为“谷粒”,并绘制了不同学段的“谷粒”画像:幼儿园时期,是内心温暖,眼神明亮的精灵;小学时期,是舒展又明礼,好奇又专注的皮实小孩;初中时期是善于合作、乐于探究,积极追逐梦想的阳光少年。
马云作为“谷主”,曾在访校过程中描绘过云谷的形态——云谷不是贵族学校,不是国际学校,不是小众学校,不是以升学率为指挥棒的学校。“我们要办面向社会的教育。贵族学校不能让很多中国老百姓受益,不能让国家、社会、其他学校学习经验。云谷不是贵族学校,我希望云谷教育体系培养孩子所走的路,都能够积累成‘科研’成果,形成云谷教育的理念思想,在农村、城市或其他国家推行。”
(图源:云谷教育微信公众号)
今年云谷有了首批高中毕业生,共45名。截止3月31日,他们拿到了包括耶鲁、康奈尔等名校在内的162个录取offer,以及139万美元的奖学金。
“这证明了云谷以中国课程为底色的素养教育被国际上的大学所接受。”谢小想妈妈说,“但当时我们选云谷的时候并没有高中毕业生,我们是因为相信所以看见,而不是因为看见才相信。”
谢小想曾经就读于杭州市一所著名的公立小学,2021年来到了云谷学校的初中部。两年间,她过得像云朵一样舒展,像谷物一样充实:当一天“坏学生”,设计自己的“天线”刘海,承包村庄共建计划……
以下是谢小想妈妈的自述:
“语文怎么能有标准答案呢”
读小学时,小想的成绩中等。但是她的兴趣爱好非常广泛,性情自由,喜欢折腾。她在小学还写过书,和同学们一起拍过哈利·波特的续集。虽然学校的老师对她很好,但小想却告诉我,“妈妈,我觉得我在学校的身心受到了束缚”。她有很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作业多,压力大,她没有时间去做自我探索。
从小想四年级起,我就开始给她找学校,希望能给她松绑。起初,我们想去国际学校。但是看了很多后,我发现不适合。它们普遍是直接与外方合作的学校,直接搬运西式的教育模式。我希望小想在中国,就接受中国的教育,但又可以有一些国际视野。
云谷学校离我家不远,但是最初我并没有考虑过它。因为我觉得这个学校很年轻,学校需要办很多年才会成熟。甚至听云谷的宣讲会时,我也只觉得它展示的是一个理想化的教育蓝图,很难实现。
小想小学时,虽然写了书,但是她的语文成绩特别差。读小学前,她对语文课有很大的期待。四年级后,有一次她跟我说,特别不喜欢语文课,她非常困惑,“语文怎么能有标准答案呢”。
2021年小想开始在云谷学校读初中。第一节语文课回来后,她非常开心,一直在感叹语文课时间怎么会这么快,就像看电影一样。我追问,只有你一个人有这种感受吗?她说,所有的同学都有。我一下就觉得应该是选对学校了。
(图源:云谷教育微信公众号)
我之后就去关注他们的语文教育,发现非常有意思。比如说学《西游记》,他们大概花了几周的时间用阅读、剧本和桌游等各种方式完成了《西游记》的全书阅读。最后展示时,小想团队做的西游记桌游,被拿去给了小学部的学生玩,再等他们的反馈。
初二上学期,语文课上他们还一起读了《三体》。他们分析人物,写感想,小想本来是一个不喜欢复杂阅读的女孩,后来彻底变成了三体迷。
之后,她还给刘慈欣写了一封信,寄到了出版社。她一直在信里表扬刘慈欣,说《超新星纪元》跟她撞题了,这本书要是小孩子写出来不稀奇,但一个大人居然可以用小孩子的语言写出来真的很厉害。
所以我能感觉到云谷的语文教育,不像应试型学校那样以书本为主,会遇到许多教育痛点。在云谷,用这样的方式学语文,把她整个人打开了,虽然在应试语文上,她的成绩可能仍不太好。不过语文老师给过我们一个很大的鼓励,肯定了小想的语文水平,以后如果对应试成绩有要求的话,初三提一提就可以。
“坏学生计划”
读小学时,小想曾想过策划一场“反作业游行”,但是在那个环境下,她根本不敢向老师开口。这件事在她的心里压抑很久了,之后她在云谷就做了一件事——实施了一天“坏学生计划”。
有一次,她的导师在“导师时光”上提了一个问题,除了已经过去的十几年,和未来需要花在睡觉上的二十几年外,人生大概还有五十多年的时间,你最想做什么?小想想了三件事,一是她想要改革中国教育,未来想读教育学;二是想要游遍全世界的游乐场;三是希望有一天的时间当一个“坏学生”。
谢小想想要做的三件事。(受访者供图)
导师看到她的想法后,告诉她:“你什么时候想当最坏的学生就跟我说,那天你干的任何坏事,都由我来负责。”
然后小想就在自己的钉钉圈里公布了“坏学生”的一天日程,同学给她点赞,有的也想参与进来。小想很激动,不仅自己要当“坏学生”,她还要向校长申请一个“坏学生日”。之后她给每一个老师发了条消息:“老师,明天我要成为最最最坏的学生,但后天我就不会了。”然后老师都回复表示支持她。
谢小想的“坏学生”日程计划。(受访者供图)
后来我才知道,老师们收到消息后开了个小会,集体决定让小想沉浸式体验一下坏学生是怎样的,但惩罚不可避免,不能只享受“坏学生”的痛快而不承担后果。
真的到了那天,小想还有点顾虑,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放飞自我”、干扰上课秩序,而是安静地在自己座位上默默地不听课,不写作业。
后来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同学说她有点怂,没有做计划中的事。二是老师让小想中午把没做的作业都补上,而她本以为“坏学生”不用做作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英语课上。英语老师叫小想回答问题,而她抱着“坏学生不回答问题老师也不会惩罚”的心态,就说不想回答,没想到还真的受到了惩罚。
小想崩溃了,马上甩门出去,整整哭了三个小时。这期间老师也跟我联系过,说小想只是在校园里乱走,但她是安全的。
放学后,导师留下小想,让她把没完成的作业写完。她就问老师,为什么老师答应了要承担后果,却没有对她负责?老师马上掏出了两份作业说,这个后果,我们每人都要承担。于是老师就陪她写了两个小时作业。
回到家后,小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量体温,觉得折腾一天,自己一定发烧了。她感慨,“坏学生”实在是太难当了,不仅要老实地写作业,还要挨批评,“坏学生”也要勇敢、能抗压。但当好学生也难,所以她还是当个中等生比较好。
这就是很“云谷味”的一件事,我特别感动,老师就像NPC一样,陪着小想演完全程。
我认为云谷的师生关系更加亲密。学生给老师们起亲密的昵称,会排着队等着和老师吃午饭,出去旅游也惦记着给老师写明信片。小想说,以前她有心事只能跟我讲,现在她也可以跟老师说了。
云谷学校是导师制,一个班二十余人,有一个首导,类似班主任的角色。二十个人可能会再分给3到4位导师,每个导师负责5到8名孩子。每学期初会有一次圆桌会,导师和父母、孩子一起讨论本学期的成长目标,然后导师引领孩子去实现它。
我觉得云谷的老师很特别,有一件事也让我特别感动。小想入学一个月后,导师给我打电话,她发现小想非常敏感,想跟我商量一下。敏感对于创作是好事,但可能不利于提升生活的幸福指数。老师问我,要不要钝化一点小想的敏感度,可以让她的情绪不太过极端?
我当时特别震撼和感动,仅仅一个月老师就注意到了小想的情绪,并跟我商量去柔化它。之后老师就鼓励小想写“生气日记”,她通过日记抒发了很多情绪。
不用追求高分
我观察到的云谷的孩子们,都很舒展,学校给了他们一个足够自由的空间,没有什么是在学校做不了的事情。
比如说电子产品,学校会对iPad的使用进行考试,孩子们需要认清它的使用规则,老师会对他们的表现评分,最后会有“ABCD”不同等级的“iPad资格证”,拿到“A证”的孩子,可以在学校里自由使用它。当然也有负责管理iPad的老师引导和监督。有的家长会有些担心,但跟学校沟通后,也接受了电子产品对于家庭势必会有阵痛期,阵痛期过了,他们就能学会和电子产品友好相处。
小想有段时间给自己设计了新的刘海。把额头前面的头发扎一个小鬏鬏,左右两边的刘海各自再扎起一个小鬏鬏,看起来就像头上装了三小根天线。因为这个刘海,她在学校还出圈了。
谢小想在上初中选修课艺术银泥。(受访者供图)
现在人们都在讨论AI技术对人的影响,我觉得云谷的素养教育,培养的首先是底层的知识要求,所谓人的根基。以应试为主的初中有优势,我不否认,但是就像云谷所做的,学生可以考到90分,但不用追求90分以上,甚至满分。
但云谷也不是纯让孩子玩,学校有很多特色课程,如阅读资讯素养课、博物馆课、戏剧课、DTI课、PBL课等。实行数学、英语、科学按学习能力走班,音乐、美术按兴趣走班。从我们上下来的感觉,学校是没有副课的概念的,每一门课都是同等重要。
云谷每年都有学术周,学生们以TED演讲或脱口秀的形式展示学习的过程,有人做APP,也有人做公益网站。
今年小想在做的PBL课就很有意思。她们的选题是调查该不该在校园女厕所放卫生巾。孩子们前期搜集了很多文献,互相讨论,打印了许多宣传海报。
谢小想参与的关于云谷中学女厕所是否该放置卫生巾的PBL海报。(受访者供图)
最近他们以班级的形式接手了一个PBL的树屋项目,也是一场实战的村庄共建项目。项目位于杭州的良渚暖村。小想项目组的成员接受任务后,先了解甲方需求,然后进行头脑风暴——前期如何筹资,设计、建造树屋,后期树屋可以展开“树屋剧本杀”来盈利。
谢小想在树屋项目建造现场。(受访者供图)
小想第一次参加PBL项目时,回家的心情就是,兴奋—吵架—烦恼—辛苦—激动—投入—失落—又兴奋。这次,我看着女儿不断地和孩子们一起讨论沟通,学习利用资源,寻求帮助解决问题,成长了很多。在项目展示前一晚十点,老师们还在钉钉上回复她们修改意见。
云谷的每间教室外,都有自己的配套空间,每天会有两个时间段各20分钟的留白时光,把时间交给孩子自己安排。小想经常会跟我分享,“妈妈,我今天留白时光在教室外看云,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云这么好看”。
放学后,学校也有40分钟的户外运动时间。小想原本是个很不喜欢运动的女孩,但有一天她居然跟我说想加入学校的足球社。她也喜欢上了很多球类运动,也喜欢上了玩飞盘。比如在玩棒球的时候,书中的知识就会被拎出来,用棒球规则解释一个事情背后的逻辑。
“家长好好学习,孩子天天向上”
家长们同云谷的连接感都很强。父母们都认可的一句话是,“家长好好学习,孩子天天向上”,不要“鸡”孩子,要“鸡”父母,父母应该活出一个更好的自己。
云谷针对家长的活动也很丰富,有针对家长们的必修课和选修课。父母们牵头的“民间组织”也很多,比如家长读书会,家长乐队。前段时间家长们还在讨论会上做了ChatGPT的分享交流。
(图源:云谷教育微信公众号)
我记得云谷学校刚开办时,为了寻找与云谷教育理念更契合的家庭,招生的过程有一环是面试家长。他们认为所有的孩子都适合来云谷,而家长并不是。现在,云谷的招生完全遵循杭州市的招生要求。我接触的云谷父母们,大多都有开放的心态,甚至都很“佛”,不会选择“鸡娃”。
我一直不认为,每个学段都应该为了下一阶段的升学服务,我觉得初中这个阶段本身就有它自己的意义,我希望小想能够真正好好享受初中的三年时光。
云谷学的是国家教育部的教材,用的是云谷的教学方式,它更像是一场面向未来的教育。如果单从升学这个角度,它面临着两边都靠不住的情况,回到公立学校升学没有分数的优势,跟国际学校比体制外的升学,没有英语的优势。
不过我更认同校长曾经说的,当孩子成为最好的自己时,应试也不是一个问题,而放眼全国,相信这一点的家长没有很多。
因为云谷不是一个以升学为导向的学校,许多云谷的孩子们初中毕业后可以选择回到公立学校,也可以走国际路线。学校给每个孩子选择权,在学校的“高效能俱乐部”里,想要刷题的孩子就在自己的留白时间里,由老师带着刷题。
小想的性格很外放,所以很明确是美国大学方向。她自己也希望,可以大学毕业后回国做一些更好的事情。在云谷这两年,她接触了很多校园外的事情,改变了很多看法。从化学,到建筑,到现在想学教育学,甚至想回来后做职业教育。我和小想爸爸完全尊重她的决定,不用多好,她能上哪所就读哪所。
回到云谷的教育,我觉得它虽然是创新教育,但是能找到很多一拍即合的同行人,真的很幸福。小想有时会跟我说,觉得小学好漫长,初中太短了,有时即使生着病,她难过的都是不能去学校。我当即就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学生对一所学校最高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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