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弗雷勒:给教育者的十封信
这是WingDanceTheatre弗雷勒百年诞辰系列纪念文章的第三篇。
第一篇请见:《受压迫者教育学》:对人的信赖、对追求解放的信念,能够创造一个新世界
第二篇请见:《希望教育学—重现受压迫者教育学》:梦想是我们塑造人性与创造历史必要的条件
保罗.弗雷勒(Paulo Freire, 1921-1997)
影响了整个二十世纪后半页世界教育议程的保罗·弗雷勒(Paulo Freire),在晚年结合一生实践与所学,写了这本书:《十封信:写给胆敢教书的人》。只有弗雷勒,才会形容从事这项工作为“胆敢”;也许也只有他,会把教育者应注重的、警惕的、追寻的,耳提面命般以书信形式一点点吐露。
诞辰百年后的今天,仍然纪念他、谈论他,是一种过时吗?读完这本书,会讶异于他的远见与现代意识,远超同时代的许多人们。对今日仍存在的种种社会弊病与顽疾之批判,闻之依然有着彻耳的回响。
如他提到,我们每个人都处在所谓的“和谐发展”之中,然而对我们应该追求的生物的和谐发展,又缺乏斗争的性情。他一以贯之地坚持“成长”的重要,而教育者的唯一正确的做法是“适应学生的既有经历,用彻底的爱去帮助他们。”
我们节选《十封信》一书中每一封信的精华段落,以飨无论作为学生还是作为教育者的你,而在弗雷勒的理念中,这两者不分你我、互为彼此,亦都是终生的身份与追寻。
第一封信:识世/识字
「当教员在教学中能经常谦虚而开放地反思和转换教育学的位置时,他们的学习就开始了。教员的学习根植于对学生求知欲的参与以及求知的全过程。学生们童真的求职之路充满了有意义的提示和问题。这些提示和问题都是教员从未注意过的。但现在,当他们教课时,他们不是思想官僚,而是求知过程的重构者——这也是他们将自己灵敏易感的意识主体(conscious body)向学生的猜测、无知和辨别敞开的缘由——能这么做的教员在教的过程中所学甚丰。」
第二封信:别让畏难吓倒
「当我理解某个事物时,并不是记住它的大致概念,而是认识它,制造关于它的知识……不幸的是,总体而言,当今的学校所做的是让学生被动的面对文本,阅读理解练习几乎成了对课文词汇的复制,孩子们早早地学习那些不需要想象力的东西:运用想象力几乎完全被禁,成了罪过。不仅如此,他们的认知能力以扭曲的方式受到质疑。他们既不能对文课文中的故事进行生动的想象,也不能逐步的理解课文的意义。
毫无疑问,只有通过叙述故事,自由地运用想象力、感觉和渴望去创造,孩子们才能有机会对课文产生更复杂的理解。」
第三封信:
我参加师资培训,因为别无选择
「教育的问题并不仅仅是教育学的问题,他们还可能是政治问题、伦理问题和经济问题……我们没有足够的钱去改善贫民窟中的悲惨生活,但我们有足够的资金,为连接富人区而修建规模宏大的隧道。这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政治选择。」
「的确,教育不是社会转型的终极力量,但没有教育,转型是不会发生的。没有一个国家能自信的、仅凭对知识的狂热、无须持续不断地改造自身、无须创造性地冒险而赢得尊重。」
第四封信:
进步教师胜出的必备品质
「谦卑使我避免陷入唯我独尊的循环中。谦卑的重要补充之一是常识,它提醒我们某些看法会把我们引入歧途。那种“你不知道自己在跟谁打交道”的自大态度,那种想让自己的知识得到承认的无限制的欲望和无所不知的狂妄,都与谦卑的温顺(而不是冷漠)无关。」
「专制主义的表现是宗派主义,他们的真理是唯一真理,而且必须强加给其他人。他们的真理就是对他人的拯救。他们的知识照亮了他人的暗昧与无知,而他人则必须臣服于专制主义的知识和自大……如果我们不能为我们的民主梦想而付出努力,我们将得不到发展中的人类——孩子和学生——的尊重。」
第五封信:初登课堂
「无数孩子的情感生活(affective existence)已经支离破碎,几近于无。这正是他们需要胜任专业工作、有爱心的教师,而非仅仅是保育员的原因。教师不该害怕敏感,不该使自己成为感情贫乏的生物——这是人们力图避免发生的情形。只有得不到爱的人才会把教学当成是与麻木者的交易,任由唯理论充塞身心,而使自己的生命或感觉一片空白。相反,我相信巴西民众由于对待自己的恶毒的蔑视态度造成痛苦的敏感性,将推动并激励我们为从政治上彻底改造世界而战斗。」
「我在世界之中(in the world),与世界同在(with theworld),与他人同在(with other people)的存在状态赋予我关于自己的完整知识。我在这种完整性中对自己越理解,就越是可能创造历史,并懂得我自己也是由历史创造出来的。当我在被历史重塑的同时,成为历史的有创造性的行动者时,当我在世界之中存在并与之同在时,对自己身体的阅读以及对他人身体的阅读,就意味着对空间的阅读。」
《十封信:写给胆敢教书的人》江苏人民出版社
第六封信:关于教学关系
「我深信世上不存在人们无法言说的主题或价值,不存在人们必须沉默的领域。我们可以谈论任何事,也可以就任何事进行陈述。不过,我们用于谈论此事彼事的语言和我们陈述的方式,要受我们谈论陈述语境的社会文化和历史条件影响。必须指出,它们是由阶级文化、聆听和参与我们言说、陈述者的现实决定的。」
「这个国家的教育工作者在书本之外,有很多东西可以教给学生,无论他们来自哪个社会阶层,借助为我们所需的根本变革而战、与专制主义斗争、为民主而战的事例,他们有许多东西可教。所有这一切都不容易达到,但他们构成了深刻变革巴西社会伟大斗争的前沿之一。」
「过于自信,从而不够谦逊的教师容易犯这样的错误,认为学习者的行为伤害了他们,以及不承认任何人都能质疑他们。相反,我们应该谦逊地承认自己是普通人,因而都有缺点。我们并非完美,也不是一贯正确。
我记得在我刚流亡归来时,曾与圣保罗罗马神学院的研究生们有过一段接触。在第一天上课时,谈到我对我们集会的想法。我说,我希望学生们开放、民主、自由,希望我们能行使求知、提问、不同意、批评的权利。」
第七封信:
由讲述到双向交流;由倾听到被倾听
「我们的社会是一个专制的社会,有根深蒂固的强大的命令传统,在民主方面无可辩驳的没有经验,这一事实可以解释,我们在自由与权威间的犹疑不定。同样需要指出的是,在我们的文化中,无处不在的命令专制思想超越了社会阶层的界限……我们之间的任何细微的权利差别,都很容易无限放大演变为专断的看法。」
「机械论马克思主义者的错误在于不进行思考或者断言由于教育是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在社会基础设施和物质条件进行根本转变之前,教育无能为力。在这种转变之前,唯一能做的是为动员和组织群众而进行意识形态宣传……另一种,其对立面已被我们的专制主义文化传统所埋葬的民主做法是尊重他人,还有一种氛围是忍耐,它使种族主义和大男子主义像魔鬼一样悄然溜走。」
「当一个被看成进步人士的人,尽管在为底层社会代言,其行为却像自己家中的老爷,以其颐指气使的做派窒息妻儿时,我们能说些什么呢?如果一个女人为女性利益而战,但在家中从不因女厨师为他送来了开水而道谢,并且在与朋友们谈话时把厨师当成“那些人”中的一员,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建立民主确实很难。和任何其他梦想一样,民主不是通过空话实现的,它需要沉思与行动。证明我是一个民主主义者,而非种族主义者或大男子主义者的不是我的言论,而是行动。我的行动证明了我是否忠实于我的言论。」
第八封信:
文化身份与教育
「经过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我们能够通过自己的决定,使自己作为人类的一员而变得杰出,但仍然处于我们赖以存在的社会劳动之中。事实上,我们既非单纯继承自先人,也非单纯靠后天形成自我,而是起源于先天继承和后天养成的动态关系中。
我们将并非由我们创造的自然世界拓展为由我们创造的文化和历史世界,以及成为永远处在学习和探索过程——再次引用雅各布的话,是“不是为了明天便不能生存”(We can’t live unless for tomorrow)的过程——中的动物,这都需要创造我们用以谈论世界的社会语言。
学习和探索——还有必要加上教和认识,这两者又引出了不容忽视的自由。自由不是天赐的,而是我们必须为之不懈奋斗、不可或缺的、必需的要素,构成了我们在这世上生存方式的一部分。正是因为我们是自然的造物,而非命定(predetermined)而来,我们受到影响,同时又意识到了影响过程,我们才能适应作为过程而非终点的为自由而战。
这正是雅各布所说的“所有生物的未来都由其染色体决定”(all beings contain in their chromosomes)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自由被遗传结构吞噬、淹没,或者我们享有这种自由的可能性被这种结构消解。」
第九封信:
具体环境/理论环境
「我相信,我可以断言,在有生机的世界和无生机的世界中,生命的基本状态都表现为关系——与自己的关系及与周围世界的关系。我们是唯一能成为我们与他人共同前行,与我们创造,又创造,再造了我们的历史共同前行的主客体关系的生物……一旦我们认识到我们不仅活着,而且知道自己活着还可以知道得更多,在世界中实践的我们就开始了学习这种实践本身的过程。
当我们这样做时,这个世界将不再仅仅是我们立身的基础,而是渐渐成为能使我们处于联系中的世界,直至最终,在此世界中的简单运动都变成了实践…..如果个人通过行动无法了解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实践,而只会有行动。行动的自觉使行动升华为实践,并推动实践产生关于它自身的知识。」
「对我而言,所谓重大工程,并不是贯穿全程的巨型隧道,或者城里上好地段的草木茂盛的公园,他们也是重大工程的一部分,但是重点应该放在教化那些被巴西的“创造”排斥在体面生活以外的人——即底层社会——的生活。」
「事实上,一些教师正如(或几乎像)家长那样惧怕自由、痛恨自由、害怕学生,不仅使自己无法发现认识过程中存在多少要求,而且剥夺了自己作为快乐发起者的激情与回报。」
第十封信:再谈纪律问题
「也许有些更为“经验主义疲劳”或“历史性麻痹”的读者会说,我的梦想太多。“梦想”,是的,作为一个历史的产物,如果没有梦想,我将不成其为生物。太多?不。我甚至认为,我们所拥有的,对生活而言不可或缺的梦想,或对民主的向往,太少了。实现这些梦想,要求我们在读、写、教学行动中遵守纪律,在愉悦而困难重重的学习过程中拥有纪律,在考虑和处理公共问题时受纪律约束,在相互尊重中遵守纪律。
没有人能把民主当恩赐接受,人们为民主而战,阻碍民主的壁垒并不能由举止文雅的宽容来打破,它需要人们动员起来,组织起来,有批判性;需要底层社会的大多数人不仅要认识到自巴西立国以来自身所受到的剥削,而且应该团结起来,认识到自身正在受剥削,认识到在自身最敏感的现象中赋予自己“存在理由”的知识。当我谈及对现象的敏感性和对其的理解时,绝不意味着割裂敏感性、情感和认知活动。我已经说过,我以全部的自我来了解世界:感觉、情感、批判性思维。」
「在资本主义制度的统治、剥削下,底层社会需要——同时参与建立知性纪律的过程——建立一个社会的、公民的和政治的纪律。这对民主是是非常根本的。即要超越单纯的资产阶级和自由民主党的民主,最终寻求的是克服资本主义的不公正和不负责任。这是我们必须投入精力去完成的任务之一,而不仅仅是单纯的教学,在错误的理解下把知识传递给学习者们。」
「我们越是能尊重不同肤色、性别或社会阶层的学生,我们就能为在日常生活中、在学校里,在与同事、门房、厨师、警卫、学生家长的关系中体现出的尊重提供更多的证据。我们言行之间的距离就会更短,我们对增进民主所作出的贡献就会扩大。我们将要求自己多为公民权及其扩展而奋斗,我们将发展我们自身不可或缺的知性纪律和同等重要的政治纪律:没有知性纪律,我们的培训将受到阻碍;没有政治纪律,为公民身份的发明而奋斗将失去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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