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出差半个月,我看到的南极是彩色的
编者按:每个人的人生都或多或少有一些难以忘怀的经历。本期故事主人公因为工作的缘故,有机会到南极无人区一探究竟。在她的眼里,南极无人区是干净纯粹的。那些山峰,浮冰,苔藓,巨大的鲸骨,懒洋洋的海豹,还有超级臭的企鹅……南极并不是想象中的蓝白相间,而是彩色的。
徐腾飞/图文
当我知道自己要被派去南极出差的时候,心情又激动又纠结。
激动是因为南极这种地方普通人很可能一辈子都去不了一次;纠结是因为刚领证半年,在忙着筹备婚礼,出差时间正好碰上春节,第一次婚后回家过年就要被出差打乱了。
但我还是兴奋地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爸妈和先生。他们虽然不舍得,但是对我的工作很体谅和包容,反而让我觉得有些抱歉,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太兴奋的感觉。
我在环保组织工作,这份工作让我觉得人生非常有意义。
去南极要怎么打包行李,做哪些准备,才能符合环保要求,都规定得很详细:衣服的尼龙贴和口袋、鞋底都要清理干净,尽量不把其他大陆的任何东西带去南极。一直担心会晕船,所以我带足了晕船药。
事实证明这个决策是对的,在南极,根据浪的大小不同,我先后经历了从“类似微醺的愉悦感”到“浪大到站不稳走不直”再到“只要身体不是水平状态就想吐”的各个阶段。
2018年的大年初二,我踏上了去南极的路程。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飞行,我在大年初三的傍晚抵达了这个南美小城——智利最南端的城市蓬塔阿雷纳斯。
去南极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在阿根廷乌斯怀亚坐船,一种是在蓬塔阿雷纳斯坐飞机到南极再坐船。这张照片是隔着酒店房间浴室的小窗户拍的。蓬塔阿雷纳斯是个港口城市,所以城市建筑有很多船舶的元素,比如这种舷窗一样的窗子。
南极的天气瞬息万变,航班既可能无限延误,也可能说走就走。乘客无法提前获知航班的准确起飞时间,通常的做法是提前2天左右到,在这里随时等待航空公司的起飞通知。我在这里待满了2天,很快将这座小城逛了个遍。2天里始终没有航班的消息,一直下雨,我每天做梦都在担心航班因为天气原因被取消。
下雨的唯一好处,就是随便一抬头就能看到横跨天际的彩虹。
在蓬塔阿雷纳斯的第三天早晨,心灰意冷地吃早饭的时候,突然收到航空公司的消息:“可以起飞了,请半个小时内到达机场”。一瞬间悲喜交加。行李还没收拾、半个小时能到机场么?顾不上想太多,手忙脚乱整理行李奔向机场。一进机场,看到值机柜台前还站着办理登机的人群,舒了一口气。飞南极的航班和普通的客机不同。飞机很大,轮子更大,内部装饰很简单,是货机改造而成的。
这里大概是世界上最独特的机场之一了:没有跑道、航站楼、飞机就霸气地降落在山间的石头地上。大概也只有这样的飞机,才能抵得住南极这种恶劣的飞行和降落条件了吧。
飞行了两个半小时后,飞机终于在大雾中降落,此刻我才真的理解了为什么这个航班没有时刻表。我到了南极,见到同事,才终于有空对着镜头笑。出了机场走不远,就看到这个人人必合影的路标,密密麻麻的指示牌朝着不同国家的方向,上面还写了这里与这些国家之间的距离。
我登上的船叫“极地曙光号”,是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常年在极地做巡航和科考的破冰船。登上这艘船的人主要有这么几类:一线工作的环保人士、科学家、各国媒体记者、以及热心环保的各界名人。从舷窗里看出去,是无尽的大海和波浪。
我们将远离陆地,穿过一片片巨大的浮冰,去威德尔海——一片未被人类侵扰的极净之地。
正是因为被海冰包围着,人类想要进入这个区域并不容易,所以这里的生态还维持得很好。
这张照片里从左到右,有南美电视台和半岛电视台的记者、来自挪威的极地向导和摄影师、各国环保组织工作人员。我们在这艘船上相聚,是为了向各国倡议在威德尔海设立全世界最大的自然保护区——一个大约有100个北京那么大的海洋保护区,把人类活动阻挡在保护区之外,给这里生活的海洋动物提供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我是船上仅有的2名中国人之一。我工作的主要任务,是陪伴绿色和平的 “南极大使——“水哥”王昱珩一起到南极宣传环保。
上船第一天算是风平浪静,容易晕船的我都能应付自如。船员告诉我,有海冰的地方,浪就不会大,船就走得稳。破冰船在海冰间穿过,船底时不时发出撞击的闷响和破冰的撕裂声。2月份正是南极的夏天,海上的气温大概在零下十几度左右,所以并不是特别冷,可以尽情在甲板上眺望。从甲板上望出去,海面上的白色浮冰、以及海面下剔透的蓝冰尽收眼底。
不过,一直阴天加上海风,在甲板上呆久了还是够人受的。围巾和帽子必不可少,为了避免海冰对日光的反射伤眼,即使是阴天也需要墨镜。于是我就成了这一副亲妈都认不出的打扮。但每次听到船长“有鲸!”“有企鹅!”“有海豹!”的广播通知,大家多半还是顾不上穿齐备,就纷纷从各自的房间跑去甲板,生怕去晚了就错过了野生动物。
南极的吸引力在于,不管对她有多熟悉,大家对这里的动物、大冰山,都有一种永远看不够的感觉。
只要不怕冷在甲板上呆着,就总有好运发生——但要睁大眼睛才行,因为巨大的海冰上,可能就躺着这么一只、或者一对海豹和企鹅。不仔细看,其实就是个冰面上的小黑点。用手机镜头放大了看,海冰上的海豹总是这么懒懒地躺着睡觉。
也许是因为与世隔绝,南极的野生动物从海豹到企鹅、甚至海鸟,都有这么一种与世无争、天真烂漫的性格,对人基本是毫无戒备心。
在船上,在海上,最高的准则是安全。船舱和甲板上有安全守则,坐汽艇或者直升机还有另外的安全守则,包括特定的服装鞋子。我身上穿的是坐直升机的专用服。
船上的停机坪能停下一架小型直升机。在停放直升机之前,这里曾经停着一只能坐两个人的小型潜水艇,它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载着一位南极海洋学家每天至少8小时地在水下拍摄南极海底的生态环境和动植物。而直升机的作用则是载着摄影师和摄像师,用俯瞰的视角拍摄南极的山川、海洋、浮冰和动物。通过他们的镜头,把这些自然奇观送到千家万户的屏幕上。
每天的工作结束以后,晚上是大家休息和自由活动的时间。船员白天尤其严肃,因为担负着全船的安全,但是晚上休息了,就变了样子,喝酒弹琴唱歌,非常的嬉皮士。
有天晚上,半岛电视台的记者很开心地拿出了自己特意带上船的威士忌,一位船员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南极的海冰——用南极的冰来配威士忌,是去南极的人一定会做的一件事。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讨论的工作,以及一遍又一遍地感叹南极是多么神奇的一个地方。
我特意买了窗花贴在我们在船上的办公室里;买了“御膳房”的冰箱贴贴在船上厨房的冰箱上;买了宋徽宗瘦金体书法笔筒送给船长。这是我第一次在异乡过春节,想把中国新年的气氛也带去船上跟来自世界各地的同事分享。我在船上还碰见了之前在非洲认识的同事。知道去南极又见到他,我很开心,他更开心,因为想让我帮他带方便面和辣椒酱。
2月22日的深夜,我们和“极地曙光号”迎来了一次破冰的大考验。
我们被允许待在驾驶舱里,但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有无线电里船员通话的声音。所有人都忙碌而紧张。两盏探照灯在深夜的海面上寻找出路——所谓找路,不过是在一片白色的冰面上寻找黑色洞穴——意味着那里有些许开阔的海面。确定方向以后,船长给船员们发出指令,调准破冰船的方向,然后缓慢地撞上去。一阵闷响伴随着船体的晃动从窗户外面传来,船也因为撞击停顿了几秒。大约3次撞击,最近的一块冰终于被成功破开。
那一整晚,我在睡梦中都能感觉到船一直在缓慢而坚定地破冰前行。
好在我们终于还是成功了!威德尔海,你好!
到达威德尔海后,我们需要从船上登陆浮冰——浮冰是破冰船和小艇都很难到达的地方,需要靠直升机运载。登陆浮冰是一个技术活:一定要有极地向导的带领,由他在前面探路,剩下的人要排成一队,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向导是个挪威小哥,在北极圈长大和生活,到过南北极无数次,对极地地形和野生动物都了如指掌。最厉害的是他特别不怕冷,我们都裹成粽子的时候,只有他穿着T恤和短裤,还能再来罐冰可乐。
照片里的印度同事是我们几个人里IT技术最好的。他尝试用手中的小仪器连上船里的卫星信号,然后我们就可以在浮冰上做一次前所未有的直播。计划是完美的,实现却不容易。浮冰上的风很大,我们站在风中几分钟就被吹透了,卫星信号却一直连不上,印度小哥就保持这个姿势在寒风中调试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连上了信号。于是,我们就在这块据说至少也有上千年的浮冰上,完成了一场“准备一小时,通话五分钟”的直播。
旅程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得到了此行唯一的登陆机会,登陆企鹅岛。海岸边散落着一些鲸的骨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鲸。可以知道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哺乳动物是蓝鲸,蓝鲸每年都会专门迁徙上千公里去到南极,就是为了吃磷虾。南极是蓝鲸最重要的“食堂”,一只蓝鲸一口可以吃掉500公斤磷虾,相当于200张披萨。
岛上有帽带企鹅的种群。这是一种争强好胜的企鹅,攻击性强,喜欢打架。对我们的造访,它们大多表现得毫不在意。
少数企鹅对我们产生好奇心,憨态可掬地走向我们。按照南极旅行的规定,人和野生动物要保持至少5米的距离。但是,假如野生动物主动走向你,你是可以站着让它靠近的——但不可触摸,更不能伤害。
企鹅长得可爱,但真的是太臭了,臭味甚至跟着我们回到了船上。除了企鹅,还有海豹和大海燕,大家各过各的,其乐融融。
对于海豹,不但要保持足够的距离,假如它发出警告,是要立马后退的。别看它胖,跑起来比人快多了。我去南极的一个最大感受就是野生动物的顽强。
在船上,浪大的时候难免要晕船,有时候人根本不能保持垂直状态,只能躺着。有一次,我躺在床板上,强忍着晕眩看向窗外,不远处的海浪中有两只海豹特别自在地游,就好像那浪让这游水的过程变得更好玩了似的。那一瞬间,我发自真心的觉得:南极不属于人,南极只属于它们。
对我这种第一次去南极的人来说,不止是动物,南极的一切都让我着迷。之前,说到南极,我脑中浮现的是简单的蓝色和白色。但这趟旅行之后,跟别人介绍南极,我会认真地说:南极是彩色的。
从远处看陆地是黑色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石块——那也是企鹅筑巢的重要工具;走近了看,石块中间其实零星地长着各种颜色的苔藓;山是红色的,因为蕴含了丰富的铁元素;天空和海水的颜色是随着天气随时在变的,有可能是不同色号的蓝色、青色、绿色,海水甚至有时会变成墨汁一般的黑色;而一旦好运气遇到晴天,当阳光倾泻在陆地上、山上、海面上的时候,颜色就任你想象,金色,粉色,紫色,都有可能出现——但同时也转瞬即逝。
下了船,再一次回到蓬塔阿雷纳斯准备回国。顺利结束了船上的工作,心情也终于放轻松了。难得的空闲,我找了一家当地餐馆吃个悠闲的午餐。大概是为了凸显自己“智利最南端“的地理位置,餐馆里放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已经被光顾这里的游客贴满了各种各样的身份信息:证件照、名片、自己国家的货币、明信片等等。这么看来,小小的蓬塔阿雷纳斯,还真是款待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
说了这么多,最后威德尔海保护区的提案成功了吗?很遗憾,没有。
实际上,南极保护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个世纪,为了讨论南极大陆的保护,各个国家政府、NGO博弈了几十年;上一个南极海洋保护区的设立,谈判了5年。但是在这个过程里我也总能看到曙光:南极直到今天依然是世界上生态受破坏最小的地区。
而且,没有理由说一件事很难做,就没有人去做。虽然南极不适合人类生存,但是,其实,她属于我们每个人。
如今回到北京已经一年多,隔着办公室的窗户,对着的是一个很北京的老小区。夏天的时候郁郁葱葱的,还有鸟叫,很有生活气息。
偶尔会想起一年前去南极的日子,那些山峰、浮冰、海豹和企鹅,作为我生命里一期一会的存在,也让我和这个世界发生了更深刻的连结。毕竟从小生活在城市,其实没有很多机会和自然接触。南极之行应该会成为我最珍贵最特别的记忆之一。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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