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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晨宇|巴克特里亚王国中晚期历史新探——基于新见的钱币学证据

曾晨宇 西域研究
2024-09-14

来源:《西域研究》2024年第2期


巴克特里亚王国中晚期历史新探

——基于新见的钱币学证据


曾晨宇




内容提要

由于文献的失载与所见钱币学证据的不足,巴克特里亚王国中晚期的王位继承关系一直缺乏直接证据。有关欧克拉提德斯一世、欧克拉提德斯二世、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和柏拉图之间的关系更是众说纷纭。依据新发现的共治纪念币、覆打钱币与窖藏信息等最新的钱币学证据,本文认为三人像纪念币上的赫里奥克利斯可能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之子,曾担任王国的摄政。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即是三人像上的赫里奥克利斯,他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继任者。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则是赫里奥克利斯一世晚年册立的共治君主及继承人。原先被认为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继承人之一的柏拉图则是“自承大统者”泰奥菲鲁斯的继承者,他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应无直接的继承关系。


巴克特里亚王国位于今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北部地区,由于该国远离地中海世界,西方古典学者对它的记载少且纷乱。中亚的游牧部落于公元前2世纪中下叶的南迁,阻断了巴克特里亚希腊人与地中海古希腊、罗马人的直接联系,导致晚期巴克特里亚王国历史几乎完全淡出了西方古典学者的视野。[1]居于其南的古代印度则无记载历史之传统。张骞凿空西域,使中国与中亚各国的交流日益增多,然中国史书上对当地希腊人的记载为公元前1世纪末,且极为简略。[2]目前所见的巴克特里亚王国历史信息主要来自他们所发行的钱币。据统计,西方传世文献中出现的巴克特里亚与印度的希腊君主共有8或9位,但在钱币上目前至少出现了42或43名国王和两名王后的名字。[3]由此可见当地希腊人活动历史之丰富,而现今可见文献资料之稀缺,同时也凸显了钱币学在重建巴克特里亚王国历史中的重要作用。随着钱币学研究的不断深入,巴克特里亚历史总能得到进一步修正和改写。

处于巴克特里亚王国历史中晚期的欧克拉提德斯一世(Eucratides I Megas)无疑是最重要的君王。他的统治是该国由盛而衰的转折点。许多古典作家都冠以“欧克拉提德斯时代的巴克特里亚”,可见他在巴克特里亚王国统治的标志性与重要性。[4]有证据表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时期,巴克特里亚王国北部就已遭到了中亚游牧民族的侵扰。在他死后,当地的希腊人可能已无力抵挡游牧民族的入侵。至少在公元前129年张骞抵达时,巴克特里亚大部分地区已被游牧民族攻占。[5]研究欧克拉提德斯一世及其继任者的历史,对于重建巴克特里亚王国历史,了解中亚希腊化王国的兴衰,研究丝绸之路的开辟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传世文献中关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记载主要源于查士丁(Marcus Junianus Justin)摘录庞贝·特罗古(Gnaeus Pompeius Trogus)《腓力史》(Historiarum Philippicarum)而成的《〈腓力史〉概要》(Epitoma Historiarum Philippicarum)。庞贝·特罗古有关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历史,可能源自罗德斯的波塞冬尼尤斯(Poseidonios Rhodios)的《历史》(Historiai),以及亚历山大里亚的提马戈尼斯(Timagenes of Alexandria)的《列王传》(Peri Basileon)。查士丁在做“概要”时,对原书的取舍取决于是否能引起读者的兴趣,以及提供道德教益。这导致《〈腓力史〉概要》在史实的精确性和完整性上都有所欠缺,该书在史实上存在着诸多的疏漏和谬误。[6]涉及到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内容不仅极为简略,而且可能有诸多谬误。因此在研究时,除参考查士丁的相关记载外,也须借助相关的考古资料和钱币学研究成果。

查士丁记载,欧克拉提德斯一世是被与其分享王国的儿子所杀,但他并未记下弑君者之名。根据以往的钱币学研究,三位巴克特里亚王国君主可能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即赫里奥克利斯一世(Heliocles I Dikaios)、欧克拉提德斯二世(Eucratides II Soter)和柏拉图(Plato Epiphanos)。[7]囿于文献的缺失和有限的钱币学资料,学术界对于他们之间的继承关系尚有较大分歧,主要形成了五种观点。观点一认为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为弑君者,持此者为E.T.缪内特(E.T.Mionnet)、H.G.罗林森(H.G.Rawlinson)。[8]观点二认为欧克拉提德斯二世是弑君者,持此者为R.罗切特(R.Rochette)。[9]观点三认为德米特里乌斯一世是弑君者,持此者为W.W.塔恩(W.W.Tarn)与A.D.H.比瓦尔(A.D.H.Bivar)。[10]观点四认为柏拉图是弑君者,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更可能是柏拉图的继任者,持此者为A.K.纳拉因(A.K.Narain)、诺曼·戴维斯(Norman Davis)与克林·M.克拉伊(Colin M.Kraay)。[11]观点五认为欧克拉提德斯一世死后,巴克特里亚王国进入了“天下三分”的形势,他们分别为柏拉图、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其中弑君者可能是柏拉图,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在位时间最长,成为了巴克特里亚最后一位君主,持此者为奥斯姆德·波佩拉齐(Osmund Bopearachchi)。[12]此外亦有“未定说”与“怀疑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存在说”。[13]

造成上述分歧的主要原因,系所见文献不足,亦因考古资料有限所致。近年来随着新钱币窖藏的发现与整理,为研究巴克特里亚王国中晚期历史提供了重要的证据,使我们厘清上述四位国王之间的关系,重建晚期巴克特里亚王位嬗递成为可能。有鉴于此,本文拟在前贤的研究上,基于新发现的钱币学证据,结合窖藏信息、钱币覆打和新发现的共治钱币,考察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生前身后的历史脉络,为进一步还原巴克特里亚王国晚期历史提供新的证据与见解。


一 欧克拉提德斯二世是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继任人及共治君主


欧克拉提德斯二世与赫里奥克利斯一世是巴克特里亚王国晚期的希腊君主,都曾分别打造有各自的王家钱币。但由于他二人都是传世文献完全失载的君主,有关他们的历史都建立在钱币学研究的有限成果之上。其中多数仍属于推测,可靠的直接证据依然较少,甚至连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与二世是否为两名君主,学术界都曾有较大分歧。自从18世纪的T.S.巴耶尔(T.S.Bayer)提出巴克特里亚王国可能有两位欧克拉提德斯国王后,学术界就欧克拉提德斯二世是否存在这一问题展开了长达两百年的争论。[14]随着新窖藏的发现和钱币学研究的不断进展,直至20世纪末,学术界基本认定欧克拉提德斯二世的存在,并认为以阿波罗立像、徽号为救世主(σωτήρ)的钱币是后者所造。有关欧克拉提德斯二世与其他晚期巴克特里亚国王的关系,学者们只能根据有限的资料进行推测,目前仍莫衷一是。

2019年冬季,在阿富汗北部的昆都士省发现了一座大窖藏,出土了近1200枚巴克特里亚王国时期钱币,部分钱币流入了国际钱币市场。依据笔者所见,该窖藏的钱币品类构成与1946年发现的昆都士大窖藏极为相似,皆为巴克特里亚王国晚期入土。2019年的昆都士窖藏出土了较多早先未有著录的新见钱币,[15]其中便有一枚两面皆为国王头像的钱币。这枚钱币的形制、铭文极为特殊,为先前所未见。新见钱币透露了许多重要的历史信息,因此我们应给予特别的关注(以下简称双王像钱币)。

这枚双王像钱币重约17.05克,近于阿提卡币制的四德拉克马。钱币通体分布着氧化包浆,部分区域氧化物皮壳包裹较重。钱币的阳面为面向右侧、头系束带、身穿阿纳波拉(ἀναβολή、ἀμβόλλα)披肩的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半身像,半身像上方为弧形排列的铭文ΒΑΣΙΛΕΩΣ ΔΙΚΑΙΟΥ,下方为弧形排列的铭文ΗΛΙΟΚΛΕΟΥΣ。钱币阴面为面向右侧、头系束带、身穿阿纳波拉披肩的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半身像,半身像上方为弧形排列的铭文ΒΑΣΙΛΕΩΣ ΣΩΤΗΡΟΣ,下方为弧形排列的铭文ΕΥΚΡΑΤΙΔΟΥ,半身像左侧有花押(图1)。此新见钱币双面所使用的铭文不仅以阳性属格形式镌有王名、徽号和国王头衔,且钱币阴阳两面皆为王像,未出现神祇,完全不同于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和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发行的常规王家钱币(图2、3)。同一枚钱币上出现了两名国王的头像、铭文和徽号,表明它应属于具有宣传性质的纪念币。

图1 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的共治币

图2 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王家钱币[16]

图3 欧克拉提德斯二世的两种王家钱币

巴克特里亚王国有打造、发行纪念币的传统,这些纪念币具有很强烈的宣传性质。与常规王家钱币相比,巴克特里亚纪念币承载了更为丰富的历史信息,是研究、重建巴克特里亚王国历史的重要资料。在双王像钱币出现之前,巴克特里亚就已发行了数量可观的纪念币。阿加托克利斯(Agathocles Dicaeus)、安提马库斯一世(Antimachus I Theos)和欧克拉提德斯一世在发行常规的王家钱币外,都单独发行过纪念币,钱币范式、图案设计和铭文规制与双王钱币有着明显区别。阿加托克利斯和安提马库斯一世发行的是纪念已故先王的大统币(Pedigree Coinage),其式样是发行的钱币图案仿造所纪念的先王王家钱币,在钱币阳面两侧使用阳性属格铭文,镌刻着先王的名讳和徽号,钱币阴面则使用三行铭文,以阳性属格分词形式镌刻着发行者的名讳、国王头衔和徽号,大统纪念币采用古希腊语法的曲折变化,以区别已故先王和“今上”,其目的是强调发行者王位来源的合法性(图4、5)。[17]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纪念币是由赫里奥克利斯、拉奥迪克(Laodice)发行的三人像钱币,其阳面以属格形式镌刻着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的名讳,阴面铭文为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名讳、徽号与国王头衔的原形形式,表明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并非共治国王与王后,在发行三人像纪念币时,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仍然在位,依然是巴克特里亚王国唯一的君主(图6)。[18]双王像钱币并未采用古希腊神像作为钱币的阴面图案,而是将两位国王的头像分别作为钱币的阴、阳面图案,其两侧铭文不仅都有名讳、国王头衔和徽号,且都是用了阳性属格形式,它既没有使用区别“今上”与“先王”的分词属格形式,也不同于彰显欧克拉提德斯一世在位的铭文原形形式,这与先前巴克特里亚王国纪念币的范式完全不同,表明双王钱币所透露的历史信息与前者也大有不同。

虽然双王钱币的形制与范式在巴克特里亚王国钱币体系中极为特殊,但它却与远在千里之外的托勒密埃及和塞琉古帝国发行的部分钱币的范式基本相同,后者则是发行宣传意图很明确的共治纪念币,意在宣扬两位君主共治国家之事。不仅如此,这些共治纪念币的出现也表明钱币上的二人同时为在任的国王。在这些共治纪念币中,双王像钱币的范式与大英博物馆收藏的、目前为仅见品的托勒密埃及共治金币基本相同。史载在托勒密五世去世后,其王后叙利亚的克利奥帕特拉一世(Cleopatra I Syra)监国摄政,年幼的托勒密六世(Ptolemy VI Philometor)继位为王,二人共治托勒密王国。造币厂为此打造过八德拉克马共治金币和共治铜币。八德拉克马共治金币的阴、阳面分别为托勒密六世与克利奥帕特拉一世的半身像,钱币两侧都相应地镌有与头像匹配的名讳和国王头衔,铭文以属格镌刻(图7)。[19]托勒密六世与克利奥帕特拉一世的共治八德拉克马金币,与巴克特里亚双王像钱币不仅都刻有国王头衔与君主名讳,铭文都采用了属格形式,两位君主的头像也分别为钱币的阴、阳面,可见二者的范式基本相同。克利奥帕特拉一世与托勒密六世的共治铜币也与之接近,其阴、阳面虽使用了不同的神祇图案,但其阴、阳面铭文使用了属格形式,分别镌刻着托勒密六世与克里奥帕特拉一世的名讳和国王头衔。

图4(左上) 阿加托克利斯发行的纪念亚历山大大帝的大统币

图5(右上) 安提马库斯一世发行的纪念欧提德莫斯一世(Euthydemus I Theos)的大统币[20]

图6(左下) 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发行的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纪念币

图7(右下) 托勒密六世与克利奥帕特拉一世共治金币(大英博物馆馆藏,博物馆编号:1978,1021.1)

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双王钱币的铭文形式与图案也近似于塞琉古帝国克利奥帕特拉·泰阿(Cleopatra Thea)与安条克八世(Antiochus VIII Epiphanes)、腓力一世(Philip I Philadelphus)与安条克十一世(Antiochus XI Epiphanes) ,以及克利奥帕特拉·塞列尼(Cleopatra Selene)与安条克十三世发行的双王像共治钱币。他们在历史上都曾短暂共掌国政,是较为明确的共治君主。[21]这些钱币都镌刻了双王头像,以及以属格形式的国王头衔和名讳铭文。略有不同的是,它们将双王像叠放在钱币之阳,铭文和神祇像集中安排在钱币阴面。这些共治钱币都反映了他们曾共治王国的历史信息(图8)。

图8 克利奥帕特拉·泰阿与安条克八世共治币

在发行年代更晚的印度—希腊诸王的钱币中,也出现有与双王像钱币范式较为接近的双王共治钱币,表明在巴克特里亚和印度—希腊诸王的体系之中,双王像钱币的范式具有一定的传承性。印度—希腊诸王中,斯特拉托一世(Strato I Soter)与阿加托克里亚(Agathocleia Theotropos),以及赫尔马伊奥斯(Hermaeus Soter)与卡里奥普(Calliope)也曾发行过双人像钱币。由于文献失载,关于他们的历史虽已无从考证,然斯特拉托一世与阿加托克里亚的钱币也应属于共治钱币,其范式与其他共治钱币略有不同。斯特拉托一世与阿加托克里亚发行的共治钱币有两种范式,第一种为双王像(图9),其铭文为阳性属格的国王斯特拉托与属格形式的阿加托克里亚。第二种的阳面为阿加托克里亚之像(图10),其周围环状的希腊铭文以阴性属格形式的阿加托克里亚的王名、徽号与女王头衔,钱币阴面镌有佉卢文的斯特拉托与国王头衔,可以判定它们属于共治钱币。赫尔马伊奥斯与卡里奥普的双人像钱币与斯特拉托一世和阿加托克里亚的第一种共治钱币相同,也应是共治关系。[22]






图9(上) 阿加托克里亚与斯特拉托一世共治币[23]

图10(下) 阿加托克里亚与斯特拉托一世共治币[24]

对比托勒密王国、塞琉古王国和年代稍晚的印度—希腊共治纪念币的铭文形式、图案等钱币范式,其与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双王像纪念币范式大体相同,与埃及克利奥帕特拉一世和托勒密六世共治金币的范式几乎完全相同。我们可以认定,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的双面双王像钱币亦属于共治钱币。

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双王像共治钱币的出现,表明他们曾同时为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在任君主,两人是共治君主。在赫利奥克利斯一世头像一侧的币面呈凸面状,其应为钱币的阳面,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头像一侧呈凹面状,且钱币花押落在欧克拉提德斯二世一旁,表明其应为钱币之阴面。根据古希腊钱币的惯例,镌刻有花押的币面重要性略低于另一面,可能表明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地位略高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另外,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在阳面的头像双颊松弛,面部沟壑纵横,有垂暮之相。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则是面容俊朗的青年形态。如果钱币图像反映了两人的实际年龄,则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可能是在位较久的国王,在他晚年欧克拉提德斯二世被册封为共治君主。由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曾单独发行过大量的王家钱币,显示在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去世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成为了巴克特里亚王国唯一的君主。这表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应是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继任者。


二 柏拉图钱币及其相关问题


在古希腊钱币中,覆打(Overstruck)是指在打制钱币的过程中,因某种原因未能来得及制作钱币的原始币坯,使用币制相同或者相近的成品钱币作为币坯来打制。在古风和古典时期,希腊钱币的覆打多数出于原材料来源或钱币打制成本的问题。在希腊化时代,覆打钱币即可能是因原材料短缺,但由于钱币大多是镌有国王头像的王家钱币,覆打因此也赋予了政治目的,即表示打制者对被覆打者的征服,隐含了二者可能是敌对关系的君主。[25]在钱币学上,覆打钱币必然是晚于被覆打者,依此可以建构更为直观、可靠的年代序列。在多数覆打钱币中,虽可见覆打的痕迹,但由于造币工匠的打制力度较大,且通常为掩盖底版花纹而多次捶打,多数覆打钱币已无法看出底版钱币的式样,仅有少数尚能分辨出底版钱币的式样,这些“幸存者”是重建钱币学的重要证据。

柏拉图是传世文献和存世碑铭完全失载的巴克特里亚晚期国王,该王发行的钱币是其唯一的信息来源。传统的观点认为,由于钱币上的柏拉图头像造型近似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且他的背面为驾驶着战车的赫里奥斯,与查士丁“战车碾压其(欧克拉提德斯一世)血(尸)”的记载相同。[26]柏拉图因而可能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之子,受到帕提亚人的煽动和怂恿,杀死了其父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由于驾驶着战车的赫里奥斯之像并未被其他巴克特里亚君主采用,他可能被视为叛逆,最终被赫里奥克利斯一世所杀。其在位时间约为公元前145~前140年。[27]

在2019年的昆都士窖藏中,亦出土了1枚覆打痕迹较为明显的柏拉图钱币,与上文讨论的双王共治钱币同源。从钱币整体的捶打痕迹,可知这枚柏拉图钱币本身经过了至少两次捶打。在阳面一侧的覆盖程度较高,原底版钱币的图案几不可分辨,但仍可知底版钱币的边缘为点、线型的外圈。此外,柏拉图面颊上仍有底版钱币王像下颚的痕迹(图11),在柏拉图阿纳波拉袍上,仍有底版钱币长袍袍褶和衣结的痕迹(图12),在钱币阴面的底版上仍可看到底版钱币被挤压的图案。笔者根据钱币上覆打的挤压痕迹,在图片上用画笔填充,可以得出如下图案(图13)。

图11 有覆打痕迹的柏拉图四德拉克马银币

图12 钱币正面的覆打痕迹

图13 覆打痕迹重塑

钱币上半部分的挤压痕迹似呈弧形排列,底版钱币铭文原先也应是环状排列(图14)。其中,在钱币铭文的Π、I之下,可清晰地看见底版钱币铭文Y、T的挤压痕迹。在钱币铭文E下,可见有1枚长圆形字母首端,应是I或A字首,Σ虽然被覆打了两次,但仍能看见其下仍有底版钱币残存的痕迹,应是相同的字母Σ。这三个铭文应该是“ΣAYT”或是“ΣIYT”。其他区域的铭文挤压过于严重,且柏拉图钱币也是经过两三次覆打,因此难以复原。

图14 铭文部分的覆打痕迹

在太阳神驷马战车的最左侧马首部分,存留有较为明显的底版图案。由于马脖是柏拉图钱币模具的空隙间,底版钱币原先的图案得以完整保留。笔者采用画笔描补挤压痕迹,并结合底版钱币的部分保留图案,可完整地勾画出花押(图15)。根据波佩拉齐的研究,钱币上使用花押的巴克特里亚君主仅有泰奥菲鲁斯(Theophilus Autocrates),复原的底版铭文也吻合泰奥菲鲁斯的环状铭文[ΒΑΣΙΛΕΩ]Σ-AYT[OKPATOPOΣ](图16)。[28]泰奥菲鲁斯钱币背面的图案为依靠在圆盾、手托尼卡女神的雅典娜坐像,对照这枚柏拉图钱币上赫里奥斯右侧的挤压痕,很可能是雅典娜的左臂(图17)。此外,在柏拉图铭文ATΩ上的钩形覆打痕迹,应是泰奥菲鲁斯背面雅典娜的双腿与座台的挤压痕迹(图18)。因此可以确定,这枚柏拉图四德拉克马银币是覆打在泰奥菲鲁斯的钱币之上。根据这枚覆打钱币,可以确定柏拉图应是晚于泰奥菲鲁斯的巴克特里亚王国君主,很可能是泰奥菲鲁斯的继任者。这组覆打关系显示柏拉图与泰奥菲鲁斯可能是敌对关系,柏拉图通过政变或战争,击败了泰奥菲鲁斯。柏拉图因此不太可能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继承人,二人之间可能并无直接的继承关系。

图15(上左) 覆打下的花押

图16(上中) 泰奥菲鲁斯发行的阿提卡币制四德拉克马钱币

图17(上右) 可能是雅典娜左臂的覆打痕迹

图18(下) 柏拉图钱币与泰奥菲鲁斯钱币对比图

泰奥菲鲁斯与柏拉图同为传世文献和存世碑铭完全失载的国王,目前亦无直接证据证明其在位的时间。但学者们通过钱币窖藏、花押传承和钱币图案风格,普遍认为泰奥菲鲁斯应是晚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巴克特里亚或印度—希腊君主,他的势力范围仅限于兴都库什山以南部分地区,并未统治过巴克特里亚,时间约在公元前130年至前90年。柏拉图曾被认为是北方巴克特里亚地区的统治者,统治时间约在公元前145年,二者之间或无交集。有学者认为,目前所知的泰奥菲鲁斯钱币可分为阿提卡币制四德拉克马的,徽号为“自承大统者(ΑΥΤΟΚΡΑΤΟΡΟΣ)”泰奥菲鲁斯;与印度—希腊币制的四德拉克马,徽号为“正义者(ΔΙΚΑΙΟΥ)”泰奥菲鲁斯两种。有学者认为,由于两种钱币的徽号与钱币花押完全不同,他们可能分属两位不同的希腊君主。[29]这组覆打钱币可能还为解决泰奥菲鲁斯问题提供了钱币学证据,即发行阿提卡币制四德拉克马的、“自承大统者”泰奥菲鲁斯应是北方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国王,为柏拉图的前任。“正义者”泰奥菲鲁斯可能是另一位与“自承大统者”同名的印度—希腊君主。


三 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关系


在现存文献中,查士丁是唯一记载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人生结局的古典作家,《腓力史概要》中写道:“(欧克拉提德斯一世)在(从印度返)回国路上,被一个分享王国的儿子明目张胆地杀害了,仿佛(他杀的)是敌人而不是父亲,(弑君者)以战车碾血(尸体),命令(别人)把不下葬的尸体扔掉。”[30]

查士丁明确记载,杀死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凶手是与他分享王国的儿子。文中的分享王国(socium regni)所指较为含糊,它既可能指共治君主,也可能指摄政等其他形式。查士丁并未记载凶手的名字,也未透露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继任者的信息。学者根据钱币学信息,猜测弑君者及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继任者可能是柏拉图、欧克拉提德斯二世或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由于文献失载和考古信息缺乏,上述猜测仅有间接证据佐证,尚无直接证据支持。但近年来的钱币学研究与新近发现的钱币窖藏,或能为解决这一历史问题提供相关的历史信息。

1.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可能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继任者

1970年代发掘的三座阿伊卡努姆(Aï Khanoum)银币窖藏,其中出土的钱币都截止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窖藏中并未发现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与其继任者的钱币。这一发现表明,约公元前2世纪中,阿伊卡努姆在欧克拉提德斯一世时被游牧民族攻陷、焚毁,希腊人也未能再返回该地。[31]由于窖藏中并未发现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钱币,表明在游牧民族攻陷阿伊卡努姆时,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等人尚未登基。1946年发现的昆都士大窖藏中,包含了许多未出现于阿伊卡努姆窖藏的国王钱币,如赫里奥克利斯一世、欧克拉提德斯二世、柏拉图、泰奥菲鲁斯、阿尔卡比乌斯(Arcabius)、莱西阿斯(Lysias)、安提阿尔齐达斯(Antialcidas)、腓洛克塞努斯(Philoxenus)等,显示这些国王的在位时间应晚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由于1946年昆都士窖藏的入土时间约在公元前1世纪末,距欧克拉提德斯一世在位时间较远,其间跨度较大,仅靠昆都士窖藏和阿伊卡努姆窖藏的历史信息,仍无法解决谁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继任者的问题。但近年来发现的窖藏,或可为这一问题提供较为可靠的证据和线索。

2018年春季,在阿富汗西部巴尔赫省的唐加克尔汗(Tajqurghan)发现了两座巴克特里亚中型钱币窖藏。据称,唐加克尔汗1号发现于沙漠地带,该窖藏出土了54枚阿提卡币制的四德拉克马钱币,分别为1枚德米特里乌斯一世、3枚安提马库斯一世、1枚欧提德莫斯二世、17枚欧克拉提德斯一世和32枚赫里奥克利斯一世钱币。唐加克尔汗2号窖藏的发现地距离1号窖藏不远,但根据钱币原始氧化层的形态,可推断其埋藏环境与后者差异较大,据说出土于河谷地区。但二者出土的钱币品类与结构大体相当。该窖藏出土了41枚巴克特里亚王国时期的钱币,分别为2枚欧提德莫斯一世钱币,2枚欧提德莫斯二世钱币,1枚阿加托克利斯发行的纪念安条克王的大统钱币,1枚安提马库斯一世发行的纪念欧提德莫斯一世的大统钱币,3枚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发行的纪念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钱币,9枚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钱币,23枚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钱币。[32]

由于并未出土欧克拉提德斯二世以及其他晚期国王的钱币,且其他国王的钱币都是先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诸王钱币,应为零星混入,因此从该窖藏的品类分布,可推断它们的入土时间应在赫里奥克利斯一世时期。这两座窖藏的共同特点,都是以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和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钱币为主,其中出土前者钱币为最多,其次为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钱币,二人发行的钱币占整个窖藏的90.7%和85.3%。这两座窖藏并未出土其他与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和欧克拉提德斯一世在位时间接近的君主钱币。在钱币发行量大体相当的情况下,赫里奥克利斯一世时期入土的钱币窖藏之大宗应为当时流通的钱币,即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发行的当朝钱币,而去日不久的先王钱币则略少于当朝钱币,但在窖藏中也占相当之份额。[33]因此可以判定,该窖藏的入土时间应在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统治时期,且上距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统治时期较为接近,表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与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之间的关系最为紧密,其间可能并无其他君主。此外,对比二人钱币上的花押,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花押也部分继承自欧克拉提德斯一世,间接佐证了二人之间的紧密关系。[34]

笔者认为,赫里奥克利斯一世钱币的发行时间应上接欧克拉提德斯一世末期,显示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很可能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继任者。阿伊卡努姆的几座银币窖藏入土时间最早,约为公元前2世纪中,其次为两座唐加克尔汗窖藏,其入土时间应在赫里奥克利斯一世时期,最晚者为1946年昆都士大窖藏,为公元前1世纪末。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统治时期大体应在公元前145/140年至前1世纪末的范围之内。

2.三人像钱币上的赫里奥克利斯可能在巴克特里亚王国时期担任摄政

在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钱币中,出现过一组图案、铭文极为特殊的钱币,他们共有三个人像,正面为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的半身像,铭文为双排直列,以属格形式书写的两排铭文,上列ΗΛΙΟΚΛΕΟΥΣ,下列ΚΑΙ ΛΑΟΔΙΚΗΣ,造币厂标记列于头像的左侧;钱币阴面为头戴比奥提亚头盔、头系束带的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半身像,铭文以原形形式书写,上排为弧形排列ΒΑΣΙΛΕΥΣ ΜΕΓΑΣ(上),下排为直列或弧形的ΕΥΚΡΑΤΙΔΗΣ。共有两座造币厂发行过三人像纪念币,其花押分别为[35]

钱币上的三人中,国王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与拉奥迪克都戴有象征王权的束带,而钱币发行人之一的赫里奥克利斯却并未戴上束带(图19)。在希腊化时代,束带(διάδημα)已成为国王与王权的重要象征。[36]这一现象成为学术界的讨论焦点,也是探讨赫里奥克利斯、拉奥迪克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关系的焦点。早在三人头像钱币最初面世时,有学者猜测三人像钱币上的赫里奥克利斯可能是赫里奥克利斯一世。[37]但乔治·麦克唐纳(George MacDonald)、理查德·B·怀特海德(Richard B.Whitehead)和塔恩等为代表的学者认为,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父母双亲,之所以赫里奥克利斯未戴束带,是在钱币发行时他已过世,且并未登基称王,而拉奥迪克仍然在世。这也成为欧克拉提德斯一世是篡位君主的主要证据。[38]这一说法一度成为学术界的主流观点。近年来,格兰(Simon Glenn)根据钱币铭文的变格形式,认为这组钱币在打造时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依然在世,他仍是巴克特里亚唯一的国王。但钱币的发行人并非欧克拉提德斯,而是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这批钱币也应归在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的名下。他也指出,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最有可能是夫妻关系。但赫里奥克利斯未戴束带之事,以及他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之间的关系,格兰并未作出解释。[39]

图19 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系束带)发行的三人像纪念币[40]

在三人像纪念币中,部分拉奥迪克的头像实际上并未戴有王冠束带(图20)。早在1990年代,该组钱币就已出现,但拉奥迪克未戴束带并未引起学者们的关注。这一现象仅出现在花押的三人像钱币中,在另一花押的系列钱币中并未出现。因此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发行的最早的纪念币可能是花押系列,随后不久,王冠束带便出现在拉奥迪克之上,而赫里奥克利斯则始终未戴束带。位于双人像面内侧拉奥迪克王冠束带的增添现象,说明拉奥迪克地位可能有所变化,也可能仅是造币厂工人的疏忽。但即便是造币厂的疏忽,也凸显了位于更为明显位置的外侧赫里奥克利斯未系束带并未发生变化,反映了这应是造币厂工匠刻意为之,并非工作之疏忽。

图20 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未系束带)发行的三人像纪念币

笔者以为,三人像纪念币拉奥迪克王冠束带的前后变化,可能展现了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即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与内侧的拉奥迪克应有较密切的关系。位于双人面外侧明显位置的赫里奥克利斯却被雕刻师刻意排除在外,他在巴克特里亚国内的地位应相对低于拉奥迪克。但从铭文的内容和排序,赫里奥克利斯与拉奥迪克铭文前并无国王头衔,且赫里奥克利斯是钱币第一发行者,拉奥迪克位是钱币第二发行者,表明他二人并非共治的国王与王后(或女王)。

对此较为合理的解释是,由于赫里奥克利斯并未镌刻国王头衔,且始终未系上束带,但他拥有打造、发行钱币的权力。显示在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生前,赫里奥克利斯可能曾担任摄政(ἐπίτροπος)。[41]在摄政期间,他与拉奥迪克共同发行了钱币。钱币发行权是希腊化时代王权的重要特征,三人像钱币的出现也符合查士丁对“分享王国”的记载。赫里奥克利斯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之间是否有亲缘关系,按照查士丁的记载,他可能是欧克拉提德斯之子,但其地位却明显低于钱币同一面的拉奥迪克。

由于文献记载的缺憾,三人之间的具体关系仍难以确定。但赫里奥克利斯曾在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生前担任摄政之说应可以成立。由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统治是被与其“分享王国者”终结,且钱币窖藏也显示赫里奥克利斯一世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继承者。笔者以为,结合文献记载与钱币学研究成果,三人像钱币上的赫里奥克利斯应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生前册立的摄政,此赫里奥克利斯是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可能性非常高,他是查士丁记载的分享王国者与弑杀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凶手。而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徽号“正义者”(ΔΙΚΑΙΟΣ),或许暗含着他铲除敌人(欧克拉提德斯一世)这一惩恶扬善的义举。


四 巴克特里亚王位继承谱系


综上所述,可以作出以下推论,在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生前,其子赫里奥克利斯担任了摄政,并与拉奥迪克共同发行了三人像纪念币。结合查士丁记载,分享王国的摄政赫里奥克利斯杀死了欧克拉提德斯一世后继位为王,是为正义者赫里奥克利斯一世。钱币上的拉奥迪克可能是赫里奥克利斯之妻,也可能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之妻。虽然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继承了部分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花押,但许多巴克特里亚王国传承多代的花押都截止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统治之时。考古证据也表明,在欧克拉提德斯一世晚期,北方游牧民族已开始南下,占领、摧毁了巴克特里亚北方部分地区。[42]因此可以判断,在欧克拉提德斯一世晚年至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初期,许多巴克特里亚造币厂未能再服务于希腊诸王,表明这些地区可能已脱离了巴克特里亚王国的统治。相较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统治范围已大大缩小。

新发现的共治钱币,表明赫里奥克利斯一世晚年册立另一位年轻王子欧克拉提德斯为共治君主,通过其徽号可知后者为欧克拉提德斯二世。欧克拉提德斯二世曾单独发行过大量的王家钱币,表明在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去世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成为唯一的巴克特里亚国王。综上,我们可以将巴克特里亚晚期国王的继承关系排列为:

(1)欧克拉提德斯一世——(2)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统治,赫里奥克利斯摄政——(3)赫里奥克利斯一世——(4)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与欧克拉提德斯二世共治——(5)欧克拉提德斯二世

覆打在泰奥菲鲁斯钱币上的柏拉图钱币表明,原本被认为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继任者的柏拉图应是晚于泰奥菲鲁斯的君主,他很可能是泰奥菲鲁斯的继任者。根据钱币窖藏、钱币图案风格等钱币学证据显示,泰奥菲鲁斯应是晚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希腊君主,柏拉图不可能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继任者。根据这组覆打关系,可能表明历史上曾有两名泰奥菲鲁斯君主,其中“自承大统者”泰奥菲鲁斯或系统治北方的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希腊君主,“正义者”泰奥菲鲁斯或系南方的印度—希腊君主。至于这两位泰奥菲鲁斯与其他国王的继承关系,目前尚无定论。有待于未来新证据的出现,方可进一步讨论。


 滑动查阅注释

[1] P.Bernard,“La fin d’Eucratide I. Son ére”,in Fouilles d’Aï Khanoum IV.Les monnaies hors trésors.Questions d’histoire gréco-bactrienne,MDAFA XXVIII,Paris:de Baccoard,1985,pp.97-105.

[2] 《史记》中对大夏的记述主要聚焦于大月氏部落,并未提及当地希腊人的情况。目前仅有《汉书·西域传》中记载着一名罽宾君主和一位容屈王子的名字,他们分别是乌头劳与阴末赴。二人应是汉成帝时期(公元前1世纪末期)的君主。相关记载与研究见《汉书·西域传》,中华书局,2009年,第3885~3887页;余太山:《塞种史研究》,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231~237页;杨巨平:《传闻还是史实——汉史记载中有关西域希腊化国家与城市的信息》,《西域研究》2019年第3期,第23~35页。

[3] A.K.Narain,“The Greeks of Bactria and India”, in A.E.Astin,M.W.Frederiksen,R.M.Ogilvie,F.W.Walbank,eds.,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2nd Edition,Volume VIII,Rome and the Mediterranean to 133 B.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1990,p.394;近期钱币学研究显示,迪奥多图斯王朝可能有三位国王,相关研究见J.Jakobsson,“Antiochus Nicator,the Third King of Bactria?”The Numismatic Chronicle,Vol.170 (2010),pp.17-33;Chenyu Zeng,“Some Die-links Among Bactrian Gold Staters”,The Numismatic Chronicle Vol.173 (2013),pp.73-78.

[4] Strabo,Geography,11.9.2,11.11.2,15.1.3;Claudius Aelianus,De Natura Animalium,15.8.

[5] Strabo,Geography,11.9.2,《史记·大宛列传》,中华书局,2009年,第3164页。

[6]查士丁记载,亚历山大建立了法罗斯的亚历山大里亚,并且下令该城为埃及首府(Justinus,Epitome of Trogus,11.11.13),这明显是史实错误,是托勒密将埃及的首府从孟菲斯迁到法罗斯的亚历山大里亚;他在有关帕提亚的记载中也有明显史实性错误,此外,查士丁将巴克特里亚国王迪奥多图斯(Diodotus)误写为泰奥多图斯(Theodotus,见Justinus,Epitome of Trogus,41.4.8-9)。相关研究参见 Justin,Epitome of the Philippic History of Pompeius Trogus,Books 11-12 Alexander the Great,Tran.,by J.C.Yardley,Commen.,by Waldemar Heckel,Oxford:The Clarendon Press,1997,pp.39-41,209-210;徐晓旭,王敦书:《庞培·特罗古斯的〈腓力史〉和查士丁的〈〈腓力史〉概要〉》,《史学理论研究》2001年第2期,第100页,第103~104页。

[7]余太山:《欧克拉提德斯王朝和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的灭亡》,《西域研究》2021年第2期,第7~8页。

[8] E.T.Mionnet,Description de Médailles Antiques,Grecques et Romaines,Suppl.VIII,Paris:De L’Imprimerie de Testu,Imprimeur de L’empereur,1837,p.470.

[9] R.Rochette,“Notes sur quelques médailles grecques inédites appurtenant à des rois inconnus de la Bactriane et de l’inde”,Journal des Savants,1836,p.130; H.G.Rawlinson,Bactria,The History of A Forgotten Empire,London:Probsthain & Co.,1912,pp.84-86,93.

[10] W.W.Tarn,The Greeks in Bactria and India,2nd edi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51,p.271;A.D.H.Bivar,“The Death of Eucratides in Medieval Tradition”,The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No.1/2 (Apr.1950),pp.7-13.

[11] A.K.Narain,The Indo-Greeks,Oxford:The Clarendon Press,1957,pp.71-72;“The Greeks of Bactria and India,” in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Vol.VIII,p.413;Norman Davis and Colin M.Kraay,The Hellenistic Kingdoms,Portrait Coins and History,London:Thames and Hudson Ltd,1973,pp.238-239.

[12] Osmud Bopearachchi,“Graeco-Bactrian Issues of Later Indo-Greek Kings”,The Numismatic Chronicle,Vol.150 (1990),pp.79-103;Monnaies Gréco-Bactriennes et Indo-grecques,Catalogue Raisonné,Paris:Bibliothèque Nationale,1991,pp.74-75;Indo-Greek,Indo-Scythian and Indo-Parthian Coins in the Smithsonian Institution,Washington:The National Numismatic Collection Smithsonian Institution,1993,p.38;Sylloge Nummorum Graecorum,The Collection of The American Numismatic Society,Part 9,Graeco-Bactrian and Indo-Greek Coins,Osmud Bopearachchi,ed.,New York:The American Numismatic Society,1998,Heliocles.

[13] Edward T.Newell,Royal Greek Portrait Coins,Being an Illustrated Treatise on the Portrait Coins of the Various Kingoms,and Containing Historical References to Their Coinages,Mints,and Rulers,Wisconsin:Wayte Raymond,Inc.,1937,p.82;Alexander Cunningham,Coins of Alexander’s Successors in the East(Bactria,Ariana and India),1884,Chicago:Argonaut.Inc.(reprint),1969,pp.161-163;Le Trésor Monétaire de Qunduz,Raoul Curiel and Gérard Fussman,eds.,Paris:Librairie C.Klincksieck,1965,p.77-78;Michael Mitchiner,Indo-Greek and Scythian Coinage,Volume I:The early Indo-Greeks and Their Antecedants:Alexander the Great,the Satraps of Egypt,Babylon,Ecbatana,Bactria,and Kapisa:The Seleucids:Circa 330 to 150 BC,London:Hawkins Publications,1975,pp.65-69.

[14] Theophilus S.Bayer,Historia Regni Graecorum Bactriani,in qua simul Graecarum in India coloniarum vetus memoria explicatur,St Petersberg:Petropoli,1738,xxxix,95;G.Macdonald,“The Hellenistic Kingdoms of Syria,Bactria and Parthia,” in E.J.Rapson ed.,Cambridge History of India,Volume I,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22,p.460;A.K.Narain,The Indo-Greeks,p.71;P.Bernard,Fouilles d’ Aï Khanoum IV:Les Monnaies,trésors,questions d’ histoire gréco-bactrienne,p.97.

[15]曾晨宇:《古希腊钱币新见品种管窥——记欧克拉提德斯一世三德拉克马和五德拉克马银币新品》,《中国金融时报》2022年2月25日, https://www.financialnews.com.cn/cul/art/202202/t20220225_240221.html, 访问时间:2022年3月12日。

[16]图片来源:Hess-Divo AG Auction 328,22th May 2015,lot 114.

[17]相关研究见Frank L.Holt,“The So-Called ‘Pedigree Coins’,” in Waldemar Heckel and Richard Sullivan eds.,Ancient Coins of the Graeco Roman World:The Nickle Numismatic Papers,Waterloo,Ontario:Wilfrid Laurier University Press,1984,pp.69-91;Osmud Bopearachchi,Monnaies Gréco-Bactriennes et Indo-grecques,Catalogue Raisonné,pp.56-62.

[18] Simon Glenn,“Heliocles and Laodice of Bactria:A Reconsideration”,The Numismatic Chronicle,Vol.174(2014),pp.45-59.

[19]共治钱币的研究,见Jean N.Svoronos,Τὰ νομίσματα τοῦ κράτους τῶν Πτολεμαίων,Athens:Sakellarios,1904,no.1380-1382;John E.G.Whitehorne,Cleopatras,New York:Routledge,1994,pl.3;大英博物馆馆藏信息见:https://www.britishmuseum.org/collection/object/C_1978-1021-1.访问时间:2022年3月15日。

[20]图片来源:曾晨宇:《古希腊钱币史》第一卷,文物出版社,2019年,第66页。

[21]古代文献并未记载克利奥帕特拉·泰阿与安条克八世和克利奥帕特拉·塞列尼与安条克十三世共治的历史,共治的史实仅见于钱币信息。腓力一世与安条克十一世则有间接文字作证。在约瑟夫(Flavius Josephus)的《犹太古史》(Antiquitates Ludaicae)中记载,在安条克十一世死后,腓力才戴上王冠束带,见Josephus,Antiquitates Ludaicae,13,369。凯撒利亚的优西比乌斯仅提及了二人被称作双胞胎(Didymi)。他们发行的钱币佐证了双胞胎的记载,成为二人共治的重要证据,见Eusebius of Caesarea,Chronicon,1.98,in Eusebius’ Chronicle,Translated from Classical Armenian,Trans.by Robert Bedrosian,New Jersey:2008,p.84,https://archive.org/details/EusebiusChroniclechronicon/mode/2up 访问时间,2022年3月12日。有关共治钱币的研究,见Alfred R.Bellinger,Transactions of the Connecticut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The End of the Seleucids,New Havenm:Yale University Press,1949,pp.92-94;Arthur Houghton,“The Double Portrait Coins of Antiochus XI and Philip I:A Seleucid Mint at Beroea?”Schweizerische Numismatische Rundschau,Revue Suisse de Numismatique,Band 66 Tome (1987),pp.79-83;Arthur Houghton,Catharine Lorber and Oliver Hoover,Seleucid Coins,A Comprehensive Catalogue,Part II,Seleucus IV through Antiochus XIII,Volume I,Introduction,Maps,and Catalogue,New York:The American Numismatic Society,2008,pp.573-576,613-617.

[22]有关斯特拉托一世与阿加托克里亚,以及赫尔马伊奥斯与卡里奥普的共治钱币研究,见W.W.Tarn,The Greeks in Bactria and India,pp.226,246,249,271,330,337,356,505;R.B.Whitehead,“Notes on the Indo-Greeks Part III”,The Numismatic Chronicle and Journal of the Royal Numismatc Society,Vol.10,No.39/40,1950,p.216;A.K.Narain,The Indo-Greeks,pp.110-112,157,161-162;Osmud Bopearachchi,Monnaies Gréco-Bactriennes et Indo-grecques,Catalogue Raisonné,pp.88-89,113.

[23]图片来源:Triton XVIII,6th Jan.2015,lot 844.

[24]图片来源:Fritz Rudolf Kunker GmbH& Co,KG,auction 273,14th March,2016,lot 451.

[25]塞琉古帝国的德米特里乌斯一世在平定提马尔库斯之乱后,收缴了提氏的大部分钱币,并在其上覆打了德米特里乌斯一世(Demetrius I Soter)与王后拉奥迪克(Laodice)的双人像钱币。相关研究见G.K.Jenkins,“Notes on Seleucid Coins”,The Numismatic Chronicle and Journal of the Royal Numismatic Society,Sixth Series,Vol.11,No.41 (1951),pp.4-5;Arthur Houghton,Catharine Lorber and Oliver Hoover,Seleucid Coins,A Comprehensive Catalogue,Part II,Seleucus IV through Antiochus XIII,p.183.

[26] Justinus,Epitome of Trogus,41.6.5.

[27] A.K.Narain,The Indo-Greeks,pp.71-72,74;Norman Davis and Colin M.Kraay,The Hellenistic Kingdoms,Portrait Coins and History,p.239;Osmud Bopearachchi,Monnaies Gréco-Bactriennes et Indo-grecques,Catalogue Raisonné,p.74;Osmud Bopearachchi and Aman Ur Rahman,Pre-Kushana Coins in Pakistan,Karachi:Iftikhar Rasul IR Associates (Pvt) Ltd,1995,p.31;H.Sidky,The Greek Kingdom of Bactria,From Alexander to Eucratides the Great,Lanham: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2000,p.222;Frank L.Holt,Lost World of the Golden King:In Search of Ancient Afghanistan,Berkeley Los Angeles and London:Universt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12,pp.196,217.塔恩认为柏拉图可能是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兄弟,见W.W.Tarn,The Greeks in Bactria and India[WTBZ],p.210.

[28] Osmud Bopearachchi,Monnaies Gréco-Bactriennes et Indo-grecques,Catalogue Raisonné,p.399,no.152,423-424,Theophile I.Serie.I.A;Catalogue Raisonné,Tableau 5.

[29] G.K.Jenkins,“Some Recent Indo-Greek Accessions of the British Museum”,Journal of the Numismatic Society of India,Vol.30 (1968),pp.25-27;Osmud Bopearachchi,Monnaies Gréco-Bactriennes et Indo-grecques,Catalogue Raisonné,pp.105-106;Jen Jakobsson,“Theophilos Autokrator,a last Bactrian king?”,Oriental Numismatic Society Journal,202 (2010),pp.24-25.学术界认为他们的在位时间都晚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有关研究见Percy Gardner,The Coins of the Greek and Scythic Kings of Bactria and India in the British Museum,London:British Museum,1886,p.167;W.W.Tarn,The Greeks in Bactria and India,p.164;A.K.Narain,The Indo-Greeks,pp.102,104,155-156;Osmud Bopearachchi,Monnaies Gréco-Bactriennes et Indo-grecques,Catalogue Raisonné,p.103.

[30] Justinus,Epitome of Trogus,41.6.5,翻译参考Justin,Epitome of the Phillipic History of Pompeius Troogus,Tran.by J.C.Yardley,Atlanta:Scholars Press,1994,p.257.

[31] Claire-Yvonne Petitot-Biehler,Paul Bernard,“Trésor de monnaies grecques et gréco-bactriennes trouvé à Aï Khanoum (Afghanistan)”,Revue numismatique,6e série - Tome 17,année 1975,pp.23-69;Osmud Bopearachchi and Aman Ur Rahman,Pre-Kushana Coins in Pakistan,p.30.

[32]相关窖藏记载,见曾晨宇:《古希腊钱币管窥:2018年阿富汗巴尔赫省唐加克尔汗窖藏记略》,《中国金融时报》2022年5月6日,网址: https://www.financialnews.com.cn/cul/tzsc/202205/t20220506_245635.html, 访问时间:2022年5月31日。

[33]从1946年昆都士窖藏出土的钱币总量来看,赫里奥克利斯一世与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钱币发行量的差距不大。1946年昆都士大窖藏出土了146枚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钱币,71枚欧克拉提德斯二世的钱币,220枚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钱币。在所有钱币中,赫里奥克利斯一世的钱币为最多,见Le Trésor Monétaire de Qunduz,Paoul Curiel and Grard Fussman eds.,no.101-247(Eucratide I),no.248-377 (Eucratides II),no.390-610 (Heliocles).

[34]赫里奥克利斯一世共继承了4组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花押,有关研究见Osmud Bopearachchi,Monnaies Gréco-Bactriennes et Indo-grecques,Catalogue Raisonné,pp.395,no.72,398,no.125,399,no.132,408,no.291.

[35] Osmud Bopearachchi,Monnaies Gréco-Bactriennes et Indo-grecques,Catalogue Raisonné,Eucratide I,Série 13,14,15,16.

[36] Diodorus,Bibliotheca Historica,17.83.3,17.116.2-7;Plutarch,Alexander,73.3-4;Caesar,61.3-4;Polybius,4.48,5.57,15.25,30.2,31.4;Appian,Mithridatic War,1.5;Syrian War,9.56,10.64,11.69.

[37] H.H.Wilson,Ariana Antiqua:A Descriptive Account of the Antiquities and Coins of Afghanistan,London:The honourable the Court of Directors of the East India Company,1841,p.267.

[38]有学者根据束带猜测,欧克拉提德斯可能与塞琉古王室有血缘关系,相关研究见G.Macdonald,“The Hellenistic Kingdoms of Syria,Bactria and Parthia,” p.454;W.W.Tarn,The Greek in Bactria and India,pp.196-197,201;A.K.Narain,The Indo-Greeks,p.53-55;Osmud Bopearachchi and Aman Ur Rahman,Pre-Kushana Coins in Pakistan,p.30;Frank L.Holt,Lost World of the Golden King,p.169,203,217.

[39] Simon Glenn,“Heliocles and Laodice of Bactria:A Reconsideration,” p.59.

[40]图片来源:Hess and Divo AG auction 329,22th May 2015,lot 118.

[41]摄政在古希腊时代较为普遍,见Herodotus,Historiae,1.108,1,134,4.76;Thucydides,History of the Peloponnesian War,2.80.

[42] P.Bernard,Fouilles D’Aï Khanoum I (Campagnes 1965,1966,1967,1968),Teste et Figures,Paris:Éditions Kilncksieck,1973,pp.110-111;Cl.Y.Petitot-Biehler,“Trésor de monnaies grecques et gréco-bactriennes trouvé à Aï Khanoum(Afghanistan).” pp.23-57;P.Bernard,“Trésor de monnaies grecques et gérco-bactrienne trouvé à Aï Khanoum(Afghanistan).Note sur la signification historique de la trouvaille,” pp.58-69;Osmud Bopearachchi and Aman Ur Rahman,Pre-Kushana Coins in Pakistan,p.30.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


编校:杨春红

审校:王文洲

审核:陈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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