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只有你死她才能活（下）
文：榴芒鹿 图：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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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本不愿来见你，但是我思来想去，与其让你自私地拿着九穗禾独活或者我满含恨意的杀了你，不如让你用这九穗禾，求来一场大雨给予这天下黎民百姓。”
“神物毕竟神物，起死回生它都可以做得到，又有什么是它做不到的呢。传说九穗禾本是上天给予人间丰收吉祥的美好象征，这份上天的礼物你怎敢私自享有呢。”
若求雨成功后，他再也不会踏进此地一步，他实在不愿再见到她。
“神话里的九穗禾不是长生就是起死回生，怎么就唯独你想要用来求雨呢。”要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开的口呢……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你存在的人。阿清，你活得够久了。”
“是吗。我都快忘了我已经几岁了，可能真的活得太久了，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呢。”她悲凉地笑道，从前阿爹说过，不爱笑的人笑起来最悲伤，不爱哭的人哭起来亦是最悲的。
明上清看了一眼他腰间的玉，如果她没记错，那是皇室的代表。
“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生在了帝皇家。”天意弄人吗？当年要不是那皇帝老儿，阿爹便还在，她与他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你走吧，雨我会为你求来的，九天后，你要的雨没来，你再来找我便是。”
“你认为你的话还有值得我相信的价值吗？”
“所以呢，你是要现在就杀了我吗？你能确定杀了我，雨就会下吗？七十六年我都等了，你又为何等不了这区区九日。”
明上清拖着沉重的身心跨过不高的门槛，这轻轻的一抬脚，仿佛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不会下山的。”他席地而坐，九日，他可以等，但绝不是离开这里。
“随便你。”
明上清关上大门。在门合上的一瞬间，她看着他坐在地上的背影，脑海浮现当年的他曾经说过的话：我虽然只有几十年的寿命，我现在二十五，我会尽量活得久一点，陪你再过个七十五年左右。
02
这句话，让她等了他七十六年……
沈迟牧在那之后，便住在了门外，他带来的人扎守在山下，每日有人送来吃食。前日有人来报，父皇旨意，九日期限一到，天再不降雨，他就要带人铲平此地。
数百年来，天下人为了得到九穗禾，明争暗斗掀起了多少的血雨腥风，就连先帝也曾为了九穗禾率领十万大军到此一搏。
普通人都可以为了长生不顾一切，又更何况是帝王？
所以这一代的皇帝认定，若求不来雨九穗禾便是假的，那也就没必要留着，剩的世人为此争夺。
一日一色，历经霁青、际红、琥珀、牙白、青蓝、秋香、青莲，第八日归为赤。
那日，整个帝都皇朝笼罩在朱砂般的红之下，连年的干旱本已是人心惶惶，那日人们生怕上天一个不高兴，这神州大陆就要被毁灭。
人们哭天喊地，妇幼相互依偎躲在家中不敢出门，这红，实在红得渗人。
接近黄昏时分，那赤色开始慢慢散去，黑云慢慢逼迫近来，雷电交替，轰隆隆几声，人们惊喜，以为要下大雨，也顾不上什么天降异象，纷纷跑出门瞧看。但也只见黑云压城，电闪雷鸣，就是不见半滴雨。
守在门口的沈迟牧也发现了只见云不见雨的异象。
沈迟牧绕到后山，他记得，她习惯给自己留个后门，她说，她家院子本是没有墙的，但是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到此来寻她，她烦了，便建起了这墙。
为了防止别人翻墙特意把墙往高建，却一不小心把墙建高了，有时候连自己也进不了家里。
沈迟牧推开她的房门，看见她盘腿打坐，也不见做出什么动作，就那么虔诚地双手合十，她的面前，摆放的是……阿爹的牌位。
“他什么时候走的。”长生之人也会死吗。
“你走的那天。”她睁开眼睛，目光停留在阿爹的牌位上。
那天，他父女两不是安全了吗，怎么会……
“外面怎么样，有下雨吗？”天色已暗，屋内并没有点灯，黑暗中，他甚至看不出她的表情，从声音来判断，这女人平静得可怕。
“见云不见雨。”如果今晚再不下雨，等云走了，想要再下雨，那就难上加难了。
“这样……你再等等吧，很快就好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弱，仿佛有气无力。
“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何变得如此虚弱。”他听得出来，她的气正在慢慢减弱。
03
“呵……”她弱弱地笑出一声，“你试试连续八天坐在这里不吃不喝，我虽是……我虽是不老不死的，但是，我也得吃吃喝喝才保持活力啊。”
她忍住胸腔那股不舒服的劲，忍不住在打趣道：“沈迟牧，你能不能再做那道玉笋蕨菜给我吃。不然降雨后，我怕我会饿死的。”
“你当真那么怕死吗？放心，几百年你都活过来了，你死不了的。”沈迟牧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但是，提到死，他心中就是藏着一根刺。
动一下，就痛一下。
“你不愿也就算了。我自己做去，雨求不到别怪我，反正我是没有力气在进行下去了的。”她故作要起身去做饭，被他一把按下。
“我去。”她开心咧嘴一笑，重新坐好。
“我就知道，你会做的。”像以前那样……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去，在他把门带上的那一刻，明上清叫住了他。
“沈迟牧！”
沈迟牧停住关门的动作，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良久，她看着他冷峻的脸庞，嘴角才扯出一句话：“麻烦多放点辣子。”
听着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了，她笑了出来，她和他真的要道别了。
沈迟牧来到厨房，看样子，这厨房大概也得有十年没动过了吧，这败落的样子，怎么可能做得出饭菜，也不知道这几十年来她是怎么过来的。
沈迟牧动手，想大概把灶头清理出来，再去采点蕨，挖点笋。他刚要卷起衣袖，突然想起以前他曾问过她，不吃不喝她会死吗。
她的回答是……不会。
“除非有一天你要我去下雨，否则我永远都会生气勃勃，不老不死，怎么样，我是不是一个老怪物？”
她不会饿……
沈迟牧冲出厨房，这时，天空再次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一道上天在空中隆重地划一道电痕，雨就在那么一瞬间落了下来。
这是怎么样一场大雨啊，自他出生，可能都没见过如此倾盆大雨。
沈迟牧越想越不对劲，他猛地冲向她的房间，推开门，果不其然，她倒在了地上。
他急忙扶起她，惊讶于她的身子如此冰凉。
空中又一道闪电划过，时候他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嘴角是已经干涸凝固的血迹。
“阿清，你这是怎么了。”
明上清听着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知道，她的九穗心已经在燃烧了。她伸出手掌心，一株穗子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我曾跟你说过，我六百多岁，其实不是，我怕你嫌我老，少报了三百岁。”明上清凄凉的看着手中九穗心。
“到今天，我已足足活够了一千年。这一千年，真的好漫长。”
她把手心的九穗心收了起来，双手抚上他的脸庞。
04
“我也不知道上天为何要我活那么久，我自二十后模样便再也没变过，我亲眼看着我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地从我身边死去，我阿爹，我阿娘，我哥哥弟弟，我的叔叔伯伯。”
她重重地咳嗽，忍不住再咳出了一口血。
“我一个人恍恍惚惚地过了三百年，世上已经开始流传着关于我的传说。”
“厌烦了这无边的日子，我也曾想过自杀。第一次自杀我发现了我身上的九穗禾。当我身体陷入虚弱状态，九穗禾便会显现在我面前。”
“我曾用过九穗禾的其中一穗救过人，那个人便是阿爹，那时候阿爹被歹人杀害……我放了我自己的血，让自己的身体变得虚弱，等到九穗禾出现时，扯下一穗放进阿爹的身体里。”
“那之后，我便与阿爹生活，但是阿爹也会老去，他也会离开这人世。
在阿爹弥留之际，我动用了九穗禾，让阿爹与我长生。那些关于我的传说也是，我也曾想过救世人，但是少了一穂的我究终究成不了这世间的救世主。”
“我与阿爹几百年来也找过关于九穗禾的种种，在南疆，我找到了我的来历。我本是集苍天大地灵气自行生长的一株穗，因为一茎有九穗，所以叫九穗禾。”
“一千年前我阿爹阿娘把我采了回去，大概是把我食用后，阿娘便生下了我，我成了人，在这漫长岁月里，我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我到底是九穗禾还是明上清。
传说里，向九穗禾求一场雨比求长生难，毕竟那不仅是与天作对，逆天而为，更是命天做事，是大逆。”
明上清的身体越来越来越凉，沈迟牧脱下身上的外衣，欲要盖在她身上，明上清摆摆手表示作罢，一切都是徒劳。
“整整一千年了，我看尽世间繁华，历经人间沧桑，要不是有阿爹陪着我，我可能早就了结了此生。”
“直到我遇见了你。我一生没遇过情爱，偏偏与你对上了眼。”
“你可知，你还在襁褓时，你阿爹阿娘看来也是大富人家，只是路经前面那山时遇上劫匪遇难，我与阿爹曾养你至五岁。
只是后来阿爹觉得你跟了我们也不是办法，这才把你送到玄乙的道观，我没想到二十年后，你误打误撞，又上了这山头，也许这就是缘分。”
沈迟牧没想到，她与他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你从前为何不说。”
“我那时候不知道是你，看你布下玄乙那老头的阵我与阿爹才知道，你是那个小孩。
当年皇帝老儿为了九穗禾，不惜动用三千御林军来逼我就范，你散尽修为布下迷途阵挡住御林军上山救我于阿爹于危难之中，我若是知道你会死，我是绝不会让你那样做的。
你太傻了，我已经活得够久了，而你当时才二十余岁。你知不知道，我很早很早就想死了的。”
她生于传说，却活在人间。她也是个凡人之身，除了活得比别人久，她与常人也无差别。
05
那段日子，是她千年来最快乐幸福的日子，她的心头会悸动，血液也会沸腾，脸颊也会因羞怯而显绯色。尝过甜头后，他走了，她只会越发的寂寞。
但是……
“沈迟牧，你可知，阿爹是为救你而死的。”
沈迟牧脸色变得煞白，他怎么也没想到，阿爹会为了他……
“曾经，有个男子来找我要个答案，让他安心随爱人而去，我曾动恻隐之心，想救他的爱人。”
“但是，我发现，我谁也救不了，少了一穗的九穗禾，就不是九穗禾了。我当年说那些话，就是为了让你含一口怨气，凭着这口怨气，我就可以找得到你。待我吸收大地灵气，再长一穗，我就可以救你了。”
“但凡人之身不同于九穗禾本体，我根本无法再吸收日月精华。那时，我几乎成疯，阿爹不忍，便把那一穗还给了我。”
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楚。那是陪伴了她几百年的阿爹。阿爹陪她游走在这神州大地，陪她尝试各种新奇的玩意，遇到危险，会保护好她。
因为阿爹的呵护，她甚至都忘了她的年纪，忘了她才是年长阿爹三百多岁的人，忘了他才是需要被保护的人啊。
她哭，哭到哽咽，难过得全身都在发抖，她抽泣，干到破皮的嘴唇被泪水重新掩盖好，她本身就陷入了极度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无力。
“对不起，我最终无法让你起死回生，我做不到拿阿爹的命去换你的命，我能做的，只有让你早日再世为人。却不曾想，那口怨气，让你保留了那份痛苦的记忆。”
“对不起……”她的声音越来越虚，虚脱得几乎听不到。
“没关系了，我现在知道了，我原谅你了。”
“你别说话了，你好好休息，你是不死的九穗禾，你会没事的，没事的。”
怀里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温度，他慌了神，他紧紧抱住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焐热她冰凉的身体，他撕心裂肺哭喊着，他……他到底在干了些什么。
她用尽全力再一次抚上他的脸，想要最后一次感受属于他的温度。
“纵然孤寂很艰辛，但我……但我还是想让你活着在今后，一生……长漫，你会遇上用生命爱……爱你的人，如同我……这般爱上你……”
“你能不能……”他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已经从他的脸上挪开，泪水如同决堤般倾泻而下。沈迟牧执起她放下的手，放在他的脸边，一下一下的蹭着自己的肌肤。
门外的滂沱大雨，伴着风，伴着雷，伴着树叶的沙沙作响，下得有些随意，有些迷茫，有点悲凄。
“别走……”
九年后……
06
“沈迟牧，我坚持让你现在接受我的一穗。”稚嫩的童音在沈迟牧背后响起。明上清肉肉的小手紧紧环住沈迟牧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
感受到背上的小人儿又莫名地带着一股冷清，沈迟牧一个额头两个大。
“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下你身上那股不符合你八岁年龄的成熟气质，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在诱拐孩童。”
“你想想，我现在八岁，你二十五，等我长大到二十时我就永远是二十的模样了。而你，你就四十了！
你以为阿爹明明比我小三百岁为什么当我阿爹，就是因为他是在六十多岁才用了我的九穗禾。
你是不是想以后你是个老头子的模样跟我走在大街上当我阿爹？”
“再过几年吧，这事不急。”移那一穗对她来说太危险了，她还那么小。
现在的模样还是显得太年轻，等他再成熟些，以后出去才能更好地保护她。
“沈迟牧，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的模样甚是好看？”带出门感觉回头率十分之高。
“所以你只是沉迷于我此时的美色，而不是为了今后我们长相厮守才让我接受你的一穗？”他故作生气，把她从背上放下来，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诉说着:“当年你死后，我辛辛苦苦把你埋了，你自个给我在坟头上长一株穂就算了。
我还得把你从坟里挖出来，让我父皇误以为我发疯废了我太子之位。这也算了，作为一株穂，你还得天天晒太阳，晒月亮。
整整一年，我把你搬来搬去，我堂堂一太子，整天化作农夫伺候你整整一年。待你成熟后我还得给你找母亲把你生下来，别人出身是呱呱坠地，你出生是惊天动地。
当年我就差一点被王大将军弄死。”当年千不该万不该把她送到了将军府，否则她现在也不敢这么横！
知道将军夫人即将分娩，他把她熬成粥送给了将军夫人喝，哪里想到一喝她就出生了，她出生可把将军夫人折腾坏了，整整三天三夜，那时候要不是他爹是皇上，王大将军早就把他碎尸万段了。
这小气鬼！明上清在身后嘟囔着，下一刻，她换上灿烂的笑容。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辛苦了，但是并不妨碍我们上一个话题的继续是不是？”她迈着小短腿费力地去追上她的步伐。
“你看你看，我不会死，你要是不接受，你以后怎么和我长长久久？”
听着她的碎碎念，沈迟牧嘴角带着微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往后还很长，他和她有的是时间。
- 榴芒鹿的第407个原创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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