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震区见闻：安塔基亚废墟中的生与死
“不再有安塔基亚了，这座城市的文明都被摧毁了。”一位居民在废墟前叹息。
土耳其当地时间2月12日，阳光回到这座在公元前300年就有人定居的小城。大型机械在轰鸣，天空中有直升机来往，身着各色救援服的国际救援队在废墟间穿梭。
如果不是地震，这个季节，在光影交错的庭院里，人们正悠闲地喝着家酿啤酒，享受着鹰嘴豆泥美食。但现在，民众不得不在断壁残垣间燃起火堆取暖，等待政府派发食物和水。
目之所及，城镇几乎已无一幢完好的建筑。
土耳其哈塔伊省安塔基亚市倒塌的楼房。封面新闻记者 陈羽啸拍摄
坍塌的城市背后，治安危机同样凸显。土耳其阿纳多卢通讯社11日报道，安全部队至少逮捕了98名嫌犯，其中安塔基亚所在的哈塔伊省有42人涉嫌抢劫被捕。为了防止小偷和掠夺者，超市、银行和酒店的废墟边，都站着荷枪实弹的军警。
而废墟之下仍有希望，数十支国际救援队在这里奔忙。所幸，150个小时过去，依旧有幸存者被救出。
01
破碎的美食之都
安塔基亚，土耳其南部城市，哈塔伊省的首府。
公开资料显示，它的常住人口是5.8万人，地震过后，媒体报道它的人口有20万。
安塔基亚是叙利亚与土耳其交界的边境城市，翻过城市东边的山脉，车行一个多小时就可以抵达叙利亚。
地震之前，它被人熟知的，是土耳其南部“文化熔炉”的身份。早在数百年前，来自欧洲的商人就喜欢汇聚于此开展贸易，也因此奠定了它深厚的文化底蕴。这里的烤肉、大饼和其他中东特色菜深受游客青睐。特别是鹰嘴豆泥，被称为鹰嘴豆的“世界之最”。
当地时间2月6日凌晨4点17分，土耳其南部发生7.8级地震。当天18点24分，土耳其东南部再次发生7.8级地震。
两次强震几乎摧毁了整个安塔基亚，居民楼大面积倒塌，机场、港口损毁。国际增援力量不得不取道北部邻省阿达纳，再通过公路进到安塔基亚。
当地时间2月8日下午，震后第3天，中国救援队一行82人率先抵达安塔基亚。当地时间2月9日夜里，深圳公益救援队和中国香港救援队抵达。
土耳其时间2月11日，救援人员在安塔基亚废墟中搜寻生命迹象。封面新闻记者 陈羽啸拍摄
夜幕下的安塔基亚，大片房屋坍塌让街道变得更加狭窄，路面上遍布着裂缝。车行过后，尘土漫天。电力中断，城市一片漆黑，只有远山和城郊处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堆。
国际救援力量被安排在阿塔伊省体育馆外的空地上，这里远离城区，可以避免余震带来的危险。但是到了夜里，简易帐篷挡不住寒气渗透，体感温度低至零下10℃。
天亮后，城市的破碎呈现在人们眼前：从体育场前往德米尔布肯街区，一路上，成片的房屋整体倒塌，很多楼房的支撑墙折断，上下层楼板堆叠在一起，无法判断原有的楼层数量。
航拍视角下，安塔基亚城中很难找到一栋完好的建筑。
政府在城郊的空地上搭建起几处临时安置点，但物资紧缺，很多人不得不在街边用木棍或床单搭建临时避难所。夜里，一家人蜷缩在一起烧火取暖，太阳出来后才在布满尘土的沙发上打个盹。
一位当地人告诉记者，通讯和充电是城中居民很迫切的需求，“地震到现在，我们的手机都没电了，无法和亲人朋友联络。好多人都联系不上了，不知道他们是被埋了，还是在哪里”。
02
废墟上的生死竞速
每一片废墟旁，几乎都有无家可归者在徘徊，他们眼神沮丧、神情悲痛。每当有救援队经过，他们都快速上前用手势和生疏的英语沟通，希望用专业设备帮助搜寻废墟下的亲人。
当地时间2月10日11时，德米尔布肯街区，中国救援队发现多个可疑信号点位。
在一栋倒塌的多层建筑前，从瑞士赶回的亚莉娜和丈夫，坐在从废墟中搬出的沙发上，久久盯着她父母和哥哥一家的方向。
沙发前堆了一个木柴火堆，这是他们这几天度过寒夜的热量来源。当有中国救援队走近，亚莉娜立即起身，上前比划介绍着家里房间的结构、楼层等特征，她主动拿出水和食物分给大家，红肿的眼睛中重焕希望。
但很遗憾，雷达信号无明确反馈，救援队员反复钻入废墟间打探，搜寻近2小时无果。
不过，幸运的是，亚莉娜父母所在楼房北边，废墟中传出疑似生命迹象。中国救援队队员陈兴达和队友赶到，通过雷达多次测到生命信号。顿时，哨声响起，近1公里的街道内瞬间静默。
土耳其时间2月10日，安塔基亚，中国救援队打通废墟中的生命通道，营救被困女子。封面新闻记者 陈羽啸拍摄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请回答。”救援人员尽力将声波传递到废墟深处。
令人窒息的几十秒过去，陈兴达和队友确切地听到了废墟下的回应。喜悦像涟漪一般散开，周围的人闻讯赶了过来。营救作业随即展开，中国救援队和土耳其救援人员轮番上阵，冲击钻和角磨机逐渐破开覆盖在声音来源上的楼板。
“洞口越来越大，我看到了被困者的手。我的手接触到她的时候，被她紧紧抓住，感觉有些舍不得放开。”陈兴达数次钻入开辟的通道之中，摸清了被困者就卡在一个弹簧床垫旁。被困者身旁，还有另外一人，已经遇难。
清理杂物，拓宽救援通道，经过超过3小时艰难救援，被困107小时的女士获救了。在现场数百人的掌声和欢呼中，她被送到救护车内。
中国应急管理部称，地震发生后，中国救援队、中国香港救援队和中国台湾救援队以及来自北京、广州和成都等地的14支社会救援队抵达土耳其开展救灾。截至当地时间2月12日，中国救援队已搜救幸存者6人，搜寻出8名遇难者。中国蓝天救援队搜救7名幸存者，中国香港救援队搜救3名幸存者。
03
挺进灾区的华人志愿者
土耳其时间2月10日，安塔基亚市，发现生还者后，中国救援队和当地救援队合力清除废墟进行救援。封面新闻记者 陈羽啸拍摄
当地时间2月10日，安塔基亚的一片废墟前，身穿红色制服的中国救援人员和当地土耳其人正在交流。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一定不会放弃。”“现在机器可以开过来吗？”一个戴着黑色毛线帽，下巴蓄着小胡子的华人男子站在中间，不断左右转头，为中国救援队队员当翻译。
他叫骆亚刚，是一个在伊斯坦布尔开设中医养生馆的中国人，已经在土耳其生活了十年。
2月6日，地震发生后，各国救援力量纷纷奔赴土耳其展开救援，土耳其当地的华人也自发行动，相约前往重灾区抗震救灾，骆亚刚是其中一员。
他通过志愿者微信群建立联系，与会说三国语言的华人姑娘美娜和她的土耳其丈夫、表弟，一行四人结伴前去灾区。
知道中国救援队即将抵达，凌晨三点，他们从北部的伊斯坦布尔出发，连夜驱车上千公里赶到紧邻哈塔伊省的阿达纳。这里是土耳其中资商会临时办公点，也是运送救灾物资的集散地。
通过商会引荐，他们搭载了两名寻求车辆的中国记者，然后赶往重灾区安塔基亚。经过5小时颠簸，在半夜两点到达了中国救援队的所在地哈塔伊省体育馆。
在安塔基亚市的4天，除了担任翻译外，骆亚刚和同伴还找来了100多床被子，解决了部分救援人员夜间的保暖问题。
土耳其时间2月10日夜里，中国救援队在哈塔伊省安塔基亚市展开夜间搜索救援。封面新闻记者陈羽啸拍摄
当地人看到跟随救援队的骆亚刚和美娜，常会主动上前交谈。美娜说：“当地人用土耳其语告诉我很多疑似有呼救声的线索，我再告诉中国救援队，带着队员们一一核实。”“希望能帮当地人和救援队，不放弃任何一处生的希望。”
地震发生后，当地的中资企业、华人商会也站了出来。土耳其中资企业总商会会长助理沈秦威表示，地震发生后，商会除了提供翻译外，还紧急为来自中国的救援队筹集柴油、汽油、润滑油、机油和柴米油盐等应急物资，有中资企业第一时间派出数十台挖掘机等重型设备，以及专业服务工程师，为当地的救援工作提供支持，加快了救援速度。
土耳其时间2月10日15时40分许，中国救援队和当地救援队一起，将被埋107小时的一位女士成功救出。封面新闻记者陈羽啸拍摄
04
夜幕下的枪声
地震发生的第二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宣布在10个地震受灾省份实施紧急状态，大量军警被派驻到了灾区街头维持治安。
当地时间2月10日晚，记者跟随中国救援队回营休整途中，听到远处传来多声枪响。在该区域执勤的土耳其陆军士兵告诉记者，附近街区有小偷趁乱偷窃，被当地居民抓住殴打。担心情绪激动的居民把小偷打死，军队鸣枪驱散动手的人，并将小偷抓获。
在安塔基亚的街边，封面新闻记者看到，即使是白天，那些垮塌的超市、银行和酒店前，都有三三两两的军警荷枪实弹地守护。据士兵介绍，当有财物从废墟中被发现，如果找不到居民认领，在场军警会将财物收走统一保管。
土耳其阿纳多卢通讯社2月11日报道，土耳其安全部队11日至少逮捕了98人，这些人涉嫌抢劫和盗窃，或者诈骗灾民。在安塔基亚所在的哈塔伊省，至少42名涉嫌抢劫的人受到调查，安全部队缴获了6支手枪、3支步枪，以及珠宝和大量现金。
中国驻土耳其使馆向在土救援人员和记者发出提醒：地震灾区部分地区安全形势有所恶化，请大家务必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05
倒塌的居民楼和134份逮捕令
在安塔基亚街头，焦急等待亲人消息的居民也不断表达着愤怒，“很多建筑的质量没有达到抗震要求”。
土耳其灾害与应急管理署2月12日发布消息，这场地震已造成土耳其2万多栋建筑倒塌。
“不再有安塔基亚了。”当地时间2月11日，一位居民在废墟面前叹息：“这座城市的文明都被摧毁了，应该有人为此担责。”
公开报道显示，土耳其96％的国土位于地震带上，98％的人口生活在地震带上，平均每1.1年遭遇一次破坏性地震。早在1999年，土耳其就建立了关于建筑防震的检查制度，并在公共建筑建设中执行防震设计标准。分析人士认为，本次发生的两次大地震引起震动重力范围是20％到50％，大部分建筑物应不至于倒塌。
中东技术大学2021年曾发布的一项调查研究，在土耳其加济安泰普的11万栋建筑中，只有11％的建筑完全符合建筑规范，多达38％的建筑不符合抗震建筑规范。
原本设计和建造最坚固的医院、学校、政府等公共场所，在本次地震中时遭到了严重破坏。在安塔基亚城区，多所政府机构的办公场所倒塌，伊斯肯德伦医院也已倒塌。
针对民众的质疑，土耳其检察院已根据司法部指示，在受地震影响的10个省份设立“地震犯罪调查局”，彻查地震中大量建筑倒塌问题。同时，土耳其检察院已签发134份逮捕令，抓捕对震区劣质建筑负有直接责任的承包商和工程师。
当地时间2月12日中午，封面新闻记者搭乘志愿者车辆，从安塔基亚前往加济安泰普。沿路看到，之前拥堵的道路已恢复畅通。而位于道路西侧的伊斯肯德伦港口，依然浓烟滚滚。
封面新闻特派记者 杨峰 陈羽啸 发自土耳其安塔基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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