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华南农村社区发展实践者交流会回顾丨从实践者的支持来看实践者的成长
2022年岁末,华南农村社区发展实践者互助网络(以下称华南网络)联合筹办了3场以实践者为主体的交流会,议题分别是实践者的处境、实践者的支持与实践者的互助。受限于疫情形势和经费限制,交流会今年以线上的形式和大家见面和交流。我们对三场交流会的分享和对话整理了详细的回顾,期待继续和大家分享与交流。
华南农村社区发展工作者交流会第一场主题是实践者的处境,个体处于什么样的人生发展阶段,以及如何在个体发展动力,家庭乃至机构或者社会情境当中去找到实践者的行动空间,呈现的是在什么样的一个田野的实践场,实践者靠什么资源过活,以及面对什么样的农村的工作情景。
第二场交流会的主题聚焦在实践者的支持上,探讨工作者长成于什么样的多层次的支持系统,怎么样的支持,能够让每个在农村实践的伙伴能成为一个好的工作者,以及共同去朝向一种怎样的农村发展行动的探索。
本场主题交流由深耕团队的甘传担任主持。
此次主题分享共邀请三位伙伴做报告,其中有一线工作者刘云,分享她需要的是哪些层面的支持,以及如何获得支持。也有作为支持者以场中教练和外部督导的不同角色去谈支持一线工作的伙伴的经验与感受。黄美华和林晓风两位伙伴分享了她们如何做支持,以及跟工作者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朝向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改变?
刘云:
我是怎么长成今天这样的
最初,因为个人在家庭、学校中形成的特质较为明显,比如犹豫不决、难以做判断和决定,这些特性也同样体现在工作层面,表现为更多考虑他人的想法,按照大家的想法执行,自己没有明确的想法。
因为语言沟通障碍以及在村里工作她找不到意义感和成就感,在工作半年到一年时,甚至想要离开。这个时候机构也会问刘云需要什么支持,而她甚至都没有办法说清楚自己在被支持方面的需求。
在村里工作一年半时间后,刘云清楚知道了自己是需要被机构支持,同时机构也协调在广州的同事以兼职身份支持洞雷团队的工作。所以2020年期间,陆续有两名广州的同事前后参与到协同洞雷团队工作中。其中,没有农村相关经验的同事进村协助,但因为经验对不上反而导致洞雷团队内部有张力;有农村相关经验的同事有时候会现场陪同支持,或者不在现场时以线上形式提醒支持。
有幸,2020年12月因为某种缘份,作为督导的黄美华出现了,这让机构支持洞雷小团队的方式变得更固定和可持续。
机构层面的督导远在广州,较少会来到村里直接支持伙伴,对刘云来说,他们更像是提建议的角色,她懂得道理但是不知如何落地实践。而美华每个月来村里两次,一次会待四五天,美华能够看到刘云在现场是如何工作的,如何和村民开会,如何开活动的,她用亲身示范、现场协同、引导而非直接给建议、反映对话等方式陪伴这个年轻的工作者。美华原则上鼓励、包容的同时又严厉要求,有张有弛,刘云认为这是对她个人有效的方法。
美华的个人魅力、处事原则和鼓励方式,让刘云知道下次要怎么做,怎么做可以更好。
除此以外,美华还鼓励刘云做基于个人感受出发而非工作日记任务式的书写,她能敏感地抓住刘云有反应有情绪的点,让其回观当时的情绪、处理方式、行为逻辑,然后总结出如何做事,转化为下一次的经验。这种再整理把刘云从“无意义感”中拉了出来,帮助她看到自己确实做了一些事情,从而产生更多的自我肯定。刘云说:“若没有书写的帮忙,我可能会放过自己,灰溜溜地离开这个村。”
在被美华支持的过程中,刘云认为自己在个人、团队、社区层面的做法都有了变化。
个人上,她认为自己实现了从不自信到自己有能力的转变,不会有退缩感。
在团队里,加入了督导的第三方视角,架设起了一个更有利于对话、相对开放的空间。刘云能够在遇到事情时直接找美华寻求帮助,也能够在日常工作时和团队伙伴沟通,相互支持。
在社区层面,刘云认为过去想法多行动少,而美华这种“你不要想那么多,做就行了”的日常鼓励,让刘云意识到自己是可以试错的,自己是被相信的,也看到自己其实是有想法的。在和村民的沟通上,能够把村民当成伙伴,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和村民一同去商量。
刘云看到了自己的变化,和个人主体性的生成,也开始在一些对话中会去问对方为什么是这么想的,怎么考虑的,而不是去猜。她认为团队沟通机制中,相互信任、理解以及让他人理解很重要,比如要解释清楚自己行动背后的一些逻辑,也要表态,不管是在团队一起开会,或者说跟村民沟通,要有立场,勇于承担。
美华:
怎么用过去受到的滋养支持别人
美华在2017年返回自己的家乡,此前她主要从事社会工作相关工作。返乡时的她不想从事社会工作,本想跳出原来的路子,甚至删除了过去的一些关系,但在回到原始的村庄和村民们一起做一些探索时,她发现还是用上了之前被滋养过的经验和方法。
2020年,当她来到洞雷村,看到了社工专业毕业的刘云和她的伙伴——南开大学毕业的洞雷村民杨浩,她看到了他们艰难的处境,共振到自己的经历,决定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做些事情。但美华知道自己对于这个小团队来说,是有经验的人,可能会由此产生压力,如何和他们相处才会尽可能避免这种境况?这是她当时担心的问题。
美华会直接跟进他们的活动现场。她看到已经在村里工作将近三年的刘云和伙伴做三八节的活动时,发现他们作为活动统筹者但还不能充分担起统筹者的角色,反而关注局部更多。这时候的她虽然心里有落差,但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选择指责,而是选择去补位。
她在过去也有因为做不好活动惨遭痛斥的经历,所以她知道,工作者不管工作几年,是否积淀经验,都不能给对方贴标签。若是在活动中出现了问题,要想的是这个问题是什么样子的,是否是可以解决的,如果要解决需要做什么。
在经验对照中,美华知道自己可以怎么样协助和协同他们将事情做好。
美华并非科班出身,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一路上有香港、台湾和杨静老师等不同的人滋养、支持她,她从做流动人口服务开始逐渐成长。期间也发现,这些支持她的人始终要离开,她自己终究要面对在大陆寻找朋友和团队的问题。她不停地思考:我能在自己的地方能做些事情出来吗?如果要做事的话,我怎么样去找我的团队?
于是她决定去到靠近老家的贵州,每个月20天左右在贵州的村子工作,10天左右回到湖南老家,跟着父亲学种地。在贵州的两年多,美华跑的村子多,经常会自己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虽然也时常和香港台湾的一些朋友线上沟通,但他们更像是聆听的角色,因为他们没有到过美华的工作场域,所以更多的还是得自己去行动。后来为找寻团队,美华又去广州,做白血病工友的相关工作,基本上每个月都要送一个人离开。
这期间,美华先去到南方,后去北京近邻,一路在寻找团队。也是在此期间,杨静和夏林清老师在找机会和空间,做行动研究学习,让大家享受滋养,改变每个人身上的一些习性。对于美华,要改变的除了个人身上的习性,个人在团队中的习性也需要改变。
怎么去变?在北京近邻,美华是机构负责人,要带着一群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做事,美华坦言自己也和曾经的刘云一样,对自己没自信,对自己也怀疑过,作为机构负责人开始半年都没有上位,就是浪费资源。美华说:“被所有人这样子夹着上去的时候,不管你变不变,都得要变,因为大家都学了一些行动研究的方法,也学着要包容每个人,都可以对对方提很多的问题。但是别忘了当给别人提问题的时候,我自己有没有问题?如果我有问题的时候,我又要怎么样的变,团队又能协助我变吗?如果团队要协助我变的话,我能承受得了吗?我承受不了我又能怎么办?”
每一个人的变化不是说变就能变的,是真的要花时间精力和用心去变。美华在杨静老师她们的带领下,学了两年行动研究,后来又再筹钱学了2年。因为有这段经历,美华更能明白自己曾经是这样走过来的,明白自己身上曾经有那么多人倾注时间和心力,如何被关心和滋养,自己要怎么样把这些东西同样去支援到别人。她认为,在农村生存下来,要有情怀,要有方法和平台,还要有团队,三者缺一不可。美华在自己成长过程中被他人的支持所滋养,现在美华也在这样支持着她的伙伴。
大风:
我是如何成长为一名支持者的
大风说:我是从政府购买服务的系统下成长起来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社工。
2014年,大风进入厦门一家机构开始从事社会工作服务,随后的7年里,她经历了从自己做项目到带团队伙伴一起做项目的过程,而其中伴随了自己带领伙伴,成为场中教练的经验积累。但这期间大风所做的支持,更多的是基于项目管理需要,以及伙伴在团队互动过程当中生发出来的团队互动沟通、成长交流的需求。
2021年,大风创办春野,期待自己能够更直接地走入农村社区发展领域,去做自己的实践,找到自己的田野。但找到合适的村子不容易,又有糊口需要,于是她选择从场外督导这个角色开始。在她看来,担任场外督导的两年,一直伴随着行动研究的学习和实践。
在这个学习和实践的过程中,大风一直在思考三个问题:
当我们在谈支持的时候,我们是在谈什么?这个支持是指知识上的还是情感上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方面的支持?我们在谈实践者的支持的时候,到底是在谈什么? 我们是在什么样的位置上谈支持?我们是一个总干事还是一个项目的管理者,还是一个被支持的人,我们是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在谈支持这件事情?因为位置会决定你怎么发言怎么行动。 我们支持的这些伙伴,其实还包括我们自己,我们作为支持者的这些人,都是在什么样的处境上的?因为这个处境也会决定你是否能看到对方正在什么样的情境里面在做TA的实践工作。
顺延这三个问题,大风讲述了自己的处境。综合自己能否胜任,经济是否可以支撑,是否有进退腾挪的空间,是否可以支持到伙伴等因素,她选择了在机构实践中从督导开始做起。
这是她成长起来所做的决定,这种决定和她此前7年的经历剥离不开。
过去她一直埋头在同一个行政区做一些城市社区工作,输送服务,但做着做着,她觉得社会工作的目标不应止于此,社工不应该只是这样做福利输送类的服务,还有很多社会议题和发展的想象无法在这个过程中被看见。
2018年她结识了现在深耕团队的伙伴,看见了原来有这么不一样的农村社区发展的实践者,原来是可以这样做事情的。大学4年的时间,她认为去自己对社会工作这个专业不了解,对未来没有什么清晰的想象,也对自己在这个行业工作没有任何期待。但毕业后那7年的实践工作中,她已经慢慢有意识地发现自己对于社区发展的兴趣和志向,也在实践中一点点地融入自己想要做的关于社区发展的尝试。经过这样的学习、探索和思考,再回到自己的实践场景去做社区工作时,也会有意识的去培养社区里面的一些组织,希望能够去找到在社区里面去做这种发展的路子。
还在寻路的这段时间里,大风也开始接触了反映实践的行动研究,这用她的话来说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在行动研究的学习中,她再去回看自己过去的工作经验,回看自己是怎么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然后慢慢地去确认自己是谁,可以做什么。她说“行动研究也帮助我变成了更加独立自主和自信的行动者”。
在农村长大的大风,看到农村成为城市发展、城镇化发展过程当中的一个牺牲品、附属品,做农村社区发展的想法愈发强烈,再加上对于自己发展道路和方向的逐渐清晰,最后决定辞职自己创办春野,希望朝着这个方向做一些探索和实践。
她想更了解福建的乡镇跟农村,看见农村里面的工作者以及现在的这种农村工作的一些逻辑跟模式。借由督导工作的便利,虽然没有完全扎根在一个村子里去做实践,但在生计上有所着落,也在这一两年能够更多的看见福建省内的一些县域及农村和在其中工作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当下以社工站为主要服务模式的农村工作的逻辑,有自己的一些观察和思考。
她经历过的几种督导情形可以归纳为这四种:
直给型(直接传授知识和技能、方法的) 答疑解惑型(有问题就问问题,没问题不会找你的) 就事论事型(只谈公事,就具体的项目工作内容进行交流,一般不涉及到个人的情感、理想等) 反映思考型(对自己的行动和处境有感知与思考的,想探索自己的发展方向和工作路径)
大风更多的是选择或者说努力促成做第四种督导。在对话中推动对方做反映思考,慢慢让实践者对自己所做的事和所处的系统有一定的反思意识跟能力。这需要她投入更多的思绪和精力,需要去投入更多的时间进行对话,但她觉得这些工作让她更有动力和有激情。
这种激情和动力从她自己的成长转变而来,她在经历了这种转变之后,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在问题中学习和反映思考对一个人成长变化的重要性。大风希望通过去做自己的实践来更加理解什么是农村社区发展,她也清楚地知道,农村社区发展是需要靠人来实践的,那么,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好农村社区发展的实践呢?有的工作者哪怕在农村做项目,也还不是在做真正的农村发展工作,更多的还是服务输送。那是否可以从服务输送的工作者当中去做转化呢?为什么会提这个问题?是因为大风自己从当中转化出来的,所以她会相信其实是可以的。现在这么多工作者,他们可能只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真正想做的是什么,所以大风也会愿意陪伴他们去做转化的工作。
如何在农村培养出实践者?实践者是如何成长起来的?大风认为每个人不同成长的路径,但背后有一些东西可以互相参照。反映实践的行动研究是大风选择和相信的一个很有用的方法。因此大风一直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三板斧:听、说和问,推进有用的对话;并且把书写作为日常功课,不仅自己写,也邀请伙伴写,慢慢把想说的说清楚。但这是个水磨工夫,得慢慢探索和积累。
去年大风督导了两个农村社区的三社联动项目,经过一年的督导陪伴和对话,有两个小伙伴向前走了一点点。她们都是在村的女性,一个是本村人,一个是外嫁进来的媳妇。在村子里面做了一年的政购项目之后,她们开始对自己的村子有感觉,也愿意在村子里面去做更多的事情。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大风认为这是很值得再去探寻的。后续大风自己也会陪伴这两个伙伴一起在两个村子里面继续做一些实践。虽然说已经没有政府购买的项目,为什么她们会愿意继续尝试?她们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未来可能会有一些答案的。
在督导过程中,大风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是外部的督导角色,所以不会太多地去干预他们机构内部的决定。但同时她会去做一些了解和评估,也会适时地亮出自己的立场。她也会去辨识身边他人的位置立场和角色,不仅是督导者,被督导的伙伴也要慢慢的去辨识大家都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大家都在什么样的角色和立场上去说和行动。也会去思考我们跟环境的关系,我们做的这些事情对于村庄整个发展来说有什么用吗?我们现在正在培育的妇女组织对村里的妇女的意义是什么?……她会带领大家去思考和讨论一些社会议题,比如女性议题或村庄发展相关等等。这些行动的背后是带着这样的一种相信:每一个伙伴都是负责任的行动者,当他们清晰自己的方向的时候就会有所行动。所以在督导的过程中,通过陪伴和对话,如有契机就会促成他们的一些转化,有志同道合的就可以跟上来一起行动。
大风自认为才刚刚开始踏上自己的道路,会允许自己和伙伴都走得慢一点,一起去看看未来能够做出点什么。
在实践者的支持这个议题上,在场的伙伴们提出了一些观察与问题,比如支持者和被支持者处于什么样的系统中?我们在谈支持的时候是在什么样的关系情境下?我们自己的行动路径和脉络对支持有什么样的影响?……伙伴们抛出来的问题都很值得再进行深入的对话和交流。
最后阿甘对整场交流会做了小结:不论是从刘云和美华的这一组关系,还是从大风跟她的这种伙伴的这组关系中,其实都可以看到,不管是对实践者,还是支持者来说,很重要的一点都是要去理解实践者在工作当中的处境。只有对这种处境的理解,能够看到实践者是处在什么样的情境里,个人成长脉络和的动力是怎么样的?个人的家庭生态、整个机构的状态,以及大一点的层面比如行业的状况,甚至整个社会的环境作用于实践者身上,他会在当下会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从这些出发对实践者背后不同的系统有多一些理解之后,我们作为支持者也才更能够去给予一些真正有效的回应。
在这次分享当中,我们拿出了两种支持系统来做对话,一种是场中教练,一种是外部督导的方式。但从整场分享下来,在支持者的角色上,可以看到好像形式本身并不是特别重要,可能背后更看重的其实都是很相信实践者是自己是有能力的,同时她们从自己的角色出发,很要求自己做到去理解实践者的这种处境,也尝试去看到这些不同的处境和不同的系统对于实践者来说的影响可能会是什么样。
从实践者的角度来说,从刘云的分享来看,我们也看到了一个工作者的长成真的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当中是需要来自于同行者、机构,或者说乃至于村庄的整个不同的系统等等,能够给到她成长的空间。而且她自己也有这种动力,愿意去打开自己,或者愿意去让自己知道应该朝向的是什么样的改变,应该获得什么样的成长。
这场交流会其实都是在尝试去回应这些问题,或者说尝试去看到不同的伙伴是怎么样去实践以及去撑开这个空间,能够把我们的背后的多层次的系统能够看得更清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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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合主办方 ·
(排名不分先后)广州市从化区深耕社会工作服务中心
江西省协作者社会工作发展中心
厦门市春野社会工作服务中心
相映成趣行动研究工作室
湛江市麻章区沃土青年发展服务中心
· 关于华南网络 ·
华南农村发展网络是由广州市从化区深耕社会工作服务中心、江西省协作者社会工作发展中心、厦门市春野社会工作服务中心、湛江市麻章区沃土青年发展服务中心等专注于乡村工作的机构联合发起的华南农村社区发展实践者交流互助平台。
网络致力于共建华南农村社区发展实践者支持网络,以“团结、行动、对话、反思”的价值观,让实践更有力量,农村更有希望。
2021年联合举办了第一届华南农村社区发展工作者交流会,2022年通过行动研究共学、农村工作伙伴调研等方式发展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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