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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无阳:人人自危下的生存策略 | 清醒蹦迪

陈迪 问题青年Wonderers 2022-08-01



住在虹桥机场公厕里的阿芬,在舆论的推动下终于得到了一份工作,但很多新冠康复者,仍遭遇着不同程度的招聘歧视。
 
招聘单位当然应该被指责,但歧视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胡作非为”。如果将这种现象与疫情期间人们被迫动用的生存策略连起来看,会发现这正是“想尽一切办法与一切新冠相关的人和事拉大社会距离”的惯性与自然延展。
 
人和人之间的紧张关系,并没有随着病毒变异、致命性大幅下跌而相应地缓和及至消失,相反在某些方面变得更为紧张。两年过去了,我们究竟学到了什么?
 


“历史无阳”背后的生存策略


这两天,2022 年度词汇库里又多了个新词:“历史无阳”。它的意思是从未感染过新冠、没有过阳性记录,甚至还包括不能待过方舱、没有当过疫区志愿者。这个新词的使用场景,是目前上海(或许也不仅只有上海)的不少用工招聘启事。“阳过的不要”、“待过方舱的不要”、“暂不接收”、“招聘条件要求历史无阳”——结果便是很多务工者找不到工作,没有收入,只能住在车站的过道上乃至公共卫生间里,这才被自媒体和大众读者注意到。
 
以流行病的基本原理来说,感染过传染病并康复的人群,他们会获得针对这个疾病最好的免疫能力,很多时候比接种人造的疫苗都强,那就更不用说对比完全无病毒接触史的人群。
 
当然很多流行病会不断发生变异,譬如新冠,所以无论是感染过病毒还是接种过疫苗的人们都还是有机会感染、甚至会反复感染。但这仍然完全无法推导出任何曾经的新冠患者/接触者,会比“历史无阳”的人多出任何风险/危害/缺陷的结论。因此工作招聘要求“历史无阳”一定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出于经济理性人的立场,招聘者的考虑根本不需要去到谈论免疫知识的那一步,甚至可以说不出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不管是卫生风险还是政策风险;但是这个“说不出”,已经很足够支撑他们的选择——选择“历史无阳”,就是选择确定性;而避开曾经的阳性患者,则是避开未知性。哪怕这个未知性只有万分之一的想象之中的可能,会给自己的生意惹麻烦。可是为什么要承担这万分之一的不可预测呢?而现今的环境,分明是急着打工开饭的人多过能开工的活,招聘者可以从容地挑三拣四。
 
两年多以来,一方面是对潜在感染者的各种污名化,从当初离开武汉的人到所谓“千里投毒”的留学生,再到“捉羊”和“历史无阳”;另一方面是官方和社会各界不断呼吁,不要歧视感染者。但无论怎样变着法子去修辞,病毒的感染者,乃至与感染者沾上关系的人和事,事实上就是被惩罚了。
 
哪怕是完全没有感染病毒的人,只要被判定密接,那么最小的代价也是失去自由,隔离、或者进方舱。封控期间的物质生活往往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从不愉快到饿肚子都有。受打击的不仅是人的身心,也包括更为具体的权利。
 
一旦和病毒产生某种程度的联系,作为一个现代市民接入公共服务的权利将会被面临极大的阻断,包括上医院治病乃至救命,平日不算个事的情况放到封控期间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的危险。而对于企业、商家、劳动用工机构来说就更甚了:你的盈利会随时意外被中止,但成本却还是要支出,亏损不会有人分担。但凡有个生意的人,这两年随时都要做好破产和倒闭的心理建设。
 
 

当社会风险高于健康风险

 
复述这些大家早已熟知的剧情,并不是为了评价具体的防疫操作好还是不好,更无关于同意或反对“要想控制住疫情就非得这么做”。我们只需要在这中间看到一个单纯的事实——你可以在哪怕没有实际感染病毒的前提下,也依然承受严重的社会经济人身代价,只要你和病毒的距离稍微靠近一点的话——这正是新冠疫情与我们经验中绝大多数当代传染病的区别所在。
 
无论是季节性的流感、2003 年的非典、水痘、乃至艾滋病,当人们谈论这些传染病的时候,他们首先考虑的对自身的威胁都是有关于、并且往往只关于健康的。这意味着,无论你曾经多么接近这些病毒与它们的传染源,只要你确认没有被感染,你大可一身轻松地走开,与你再无瓜葛。
 
然而至于新冠,除了爆发初期的几个月以外,很多人已经意识到,至少在我们的社会空间里,病毒对你的最大威胁其实未必是它有多少机会杀死你,而是它会让你的生活一时之间变得难以收拾,不管你有没有实际上感染它。
 
更加糟糕的是,作为一个感染者、哪怕只是一个密接者,你还会给周遭带去巨大的麻烦,从家人、朋友、工作单位、甚至同住一个小区 、一栋楼的邻居,都有机会被牵连,然后连坐承受前面提到的各种社会代价。
 
这是一种相当特殊的局面:其一,这个疾病的社会代价已经远远超出了健康代价,至少就病毒发展到 2022 年的这个状态来说;其二,这些社会代价是由感染者以外很大辐射范围内的人们一起负担的。小到你身边,大到整个城市都会感到威胁,巨大的负外部性是这个疾病所造成社会成本的主要部分。
 
结果便是,人们不仅很少将新冠病毒的感染者看作需要帮助的人、应予同情与支持的人,却相反会更自然地将他们看作是麻烦的来源、是破坏正常生活的危险元素。对患者、密接者、来自疫区居民的排斥、敌意与歧视,在疫情期间屡见不鲜,但是其前后动因分明出现了微妙变化。
 
如果说 2020 年初对武汉人、湖北人的抗拒还是因为害怕能够致人死地的病毒本身,那么 2022 年,不让从方舱出来的邻居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区,以及“历史无阳”的招聘启事,则明显是为了避免连带负担任何潜在的外溢社会代价。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是否还有传染能力”已经不是唯一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突然让你陷入某种程度的失权状态的可能性,因为和病毒产生非自愿的联系,从而招致事实上的惩罚。
 
孤立来看,招聘只招“历史无阳”当然是毫无科学根据的胡作非为;但如果将这种现象与疫情期间人们被迫动用的生存策略连起来看,会发现这正是“想尽一切办法与一切新冠相关的人和事拉大社会距离”的惯性与自然延展。
 
从疫情爆发之初咒骂逃离武汉的人们、以及指责留学生回国为“千里投毒”开始,感染病毒就不再只是个人运气与公共卫生的问题,而是同时成为了一个道德问题。许许多多被公布流调记录的患者,他们在公共舆论上接受着大众的道德审查。传染病将同胞市民变成传染源,将受害者变成麻烦制造者,将人类与病毒的抗争变成人类对人类的敌意。当然这种局面可以在跨越历史时空的各种大规模流行病场景里重现,也不仅是今天此地。
 
然而对于 2022 年的我们来说,更加遗憾的一点是,由疫情所造成的人和人之间的紧张关系,并没有随着病毒变异、毒性减弱、致命性大幅下跌而相应地缓和及至消失,相反很多方面甚至变得更加紧张,譬如“历史无阳”也是最近才出现的新词汇。
 
这当中的原因,在上文已经提到了:在如今疫情生态为我们带来的风险成分中,分明是社会风险高于健康风险,是你的经济安全、人身权利、道德处境遭罪的可能性,要远远高于病毒能够杀死你的机会。病毒只对你生命健康承受的危险负责任,而其他的社会代价不是病毒本身有本事去折腾的。并不是所有因为病毒而生的事物都跟着病毒的变化而变化,这当中的时差,大概就是我们目前许许多多难受的来源。
 

*本文原名《“历史无阳”是当前生存策略的自然结果》,专栏文章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不代表平台立场。封面来自电影《极度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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