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二月谁吐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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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这首40多年前的歌曲《兰花草》，时至今日仍让人耳熟能详。伴随琅琅上口的曲调和歌词，人们对兰花的喜爱也一代代流传着。
“采兰挑笋，则春事已在绿阴芳草之间矣”，《武林旧事》这段记载大意是说，兰花一开，春天也就到了。确实如此，每逢二三月，春意总是倏忽而至，倘若此时穿行在江南的街头巷尾，不经意间会嗅到一缕清香。这香气，便吐自于兰蕊，淡雅而幽远。
这几天，第三届中国春兰节在绍兴举办。每年的中国春兰节都能引得数万兰友前来一睹花王的美姿芳容，流连于2000余盆选自天南地北的精品兰花之间。都知兰花美，但你知道那附着于兰花之上的历史趣闻、文化意象吗？
2024第三届中国春兰节开幕 图源：“柯桥发布”微信公众号
一
兰花的渊源，可追溯到7000多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时期。
上世纪在宁波余姚出土的陶器上，印有一种独特的图案：在长条方框上面，有一株神秘优雅的植物，叶片间隐藏着待放的花蕾。经过深入研究与考证，专家们确定该植物是一株在框型容器中栽培的箬兰，也就是产于浙江的落叶虾脊兰。
兰花之所以能跳脱野生草本序列，或许还要归功于被称为“人工种兰第一人”的越王勾践。明代《绍兴府志》记载：“兰渚山，有草焉，长叶白花，花有国馨，其名曰兰，勾践所树。”勾践从吴国被释放回越后，在渚山建立了“兰花培育基地”，向喜好奇花异草的吴王表“忠心”。
勾践恰好挑到了一块培育兰花的“天选”之地。地处北纬30°左右的之江大地，无论气温、降水、日照还是风向，都非常符合兰花的生长脾性。而渚山所在的会稽山脉，土壤呈微酸性，肥沃而松软，最为春兰所喜爱。甚至这里的泥土都被称为“兰花泥”，相传清朝皇宫培兰都会专程来此运泥。
勾践种兰100多年后，被称为“咏兰高手”的屈原登场了。“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在春色烂漫中，他植下遍野芝兰，似乎已闻到扑面幽香。
及至一个初夏，汨罗江雾霭迷蒙、凄风阵阵，屈原久久伫立江畔，壮志难酬、国破家亡的哀痛让他无法释怀，轻抚过佩戴的那束秋兰，叹息终究无法真正像兰一样遗世独立、横而不流，江面破碎，波涛哀恸，惟留“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的千古绝唱久久回荡。
南宋时期，被后世誉为“笔墨之祖”的兰花得以单独入画。这背后离不了来自浙江的书画大家赵孟坚，他被后人尊为“画兰第一人”。他首创墨兰画法，用笔劲利舒卷，勾勒出春兰如蝶起舞之意境。
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传世名作《墨兰图卷》，上面题有“高风无复赵彝斋，楚畹湘江烂漫开”，两行诗道尽屈原、赵孟坚对兰学的深远影响。
二
兰花究竟美在何处，能在数千年间持续俘获人们的芳心？
美在其香，不浓不烈却足够醉人。赏兰，一般都先闻其香。兰花的香有无数“头衔”，孔子赞其为“王者之香”，先秦人誉其为“国香”，《清异录·草木门》说“江南人以兰为香祖”。怎样一种香味，才能接得住如此多美誉？那是幽幽淡淡、清雅沁人的，并无香艳恼人之感，能让人在瞬间舒缓情绪。
绍兴柯桥漓渚镇棠棣村兰花种植基地 图源：“经济日报”微信公众号
别看小小一株，香气却四溢持久，“一盆在室，满屋皆香”绝非夸张之词。民间相传，明朝正德皇帝南巡，行至兰溪兰荫山，忽闻一股世间难有的异香，便命人探寻。没想找到了一个小香炉，细问才知，原来这炉曾用来栽植兰花。由此可见，兰香之悠长。
美在其形，源于大自然的雕琢。兰之花叶，美而不媚、清而不轻、淡而不寡。兰花品种众多，形态各异，有如梅荷、如水仙，亦有如蝉翼、如燕尾的，不得不惊叹于大自然的巧工。1923年，浙江杭县人吴恩元毕生收录而成《兰蕙小史》，其中记载的名品就达161种。
在苏东坡眼中，兰花娇羞惹人怜又超脱凡俗。他任杭州太守时，专向热衷于画兰的好友杨次公赠诗，提笔写下“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逍遥的嵇康则用“绿叶幽茂，丽藻丰繁”道尽兰花那碧绿葳蕤、花自繁丽的形态。
美在其韵，引得文人争相挥墨。古之兰花，“缘空谷而生，食清泉而长，沐风雨而开，独艳群芳而不争，香弥幽境而不扬”。正是因为这样，孔子总爱以兰来讲“君子之道”。而后千百年，兰花同梅竹菊并称“四君子”。
有人总结，屈原佩兰而思君，徐渭迷蕙而图精，书圣摹兰而字美……璀璨悠久的中华文化历史长河中，多少文人名士折服于宁静澹泊、傲气存骨、超然自怡的兰韵。于他们而言，兰花是灵感的源泉，是情感的慰藉，更是风骨的化身。
三
空谷幽兰，那一抹碧色、一缕奇香，不止宣示着特有的美丽和气质，更蕴藏着多元深厚的意象与内涵。
兰花之语，诉说着美好的情感。翻阅词典，恐怕少有一种植物能像“兰”一样，链接了万般美好。比如用“兰章”喻诗文之美，以“兰室”赞美好环境，把才貌出众之人称为“芝兰玉树”，父母爱给子女取带“兰”的名字，寓意美好，还喜欢将兰花作为嫁妆陪嫁。
于恋人，兰花是定情信物；于友人，兰花是坚贞友谊的见证；于国家，兰花是友好的使者。在中国外交史上，就有段因兰而起的美谈。1962年，日中友好人士松村谦三访华，周总理知其爱兰，特意赠予祖居地绍兴的名兰“环球荷鼎”。25年后，松村谦三之子又将“环球荷鼎”的后代返赠绍兴，续写父辈的友好佳话。
兰花之野，迸发着顽强生命力。人们常说兰花娇气难养，连来自养兰世家的鲁迅都说“养兰花是颇麻烦的事”；心急的胡适因为等不到开花，便有感而发，写下本文开头歌曲的原型：“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望三回，望得花时过。急坏看花人，苞也无一个。”
其实兰花是顽强坚韧的。野生兰花籽须由真菌供给营养才能萌发，光是孕育新芽就需耗尽力量。然而一旦出芽，兰花就会如蝶变般重生，凌霜傲雪，于寒风中盎然摇曳，如黄庭坚《书幽芳亭记》中所言“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
兰花之幽，通向诗意的平静内心。养兰如养心，它能让人在喧嚣尘世中寻得一份宁静与淡然。时下越来越多年轻人乐于捧兰归家，只因其幽香能治愈精神内耗。无论人生怎样沉浮，只要像兰般孑然独立、芬芳自信，便能把平淡的日子，过出一种“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的惊喜和诗意。
在2008年浙江省省花海选中，兰花夺魁折桂，被选为省花。如今又是一年春风起，就请兰“粉”们循着那一抹幽香，亲赴一场“君子之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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