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过的“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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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地暖、草木萌发，一场名为“打野”的春趣正在人们当中流行开来。挖野菜、吃春天，已然成为当下的一股潮流。
人们都说，江南的野菜，敢为天下“鲜”。一捧青绿，几经揉搓，或炒或凉拌或做馅儿，筷子一夹，春天就能随之进入肚内。您可否还记得，那些野菜里蕴藏着怎样的故事、味道和记忆呢？
马兰头拌香干 图源：“绍兴发布”微信公众号
说起野菜，脑海里最先跳出来的大抵是“平平无奇”这四个字。从外形上看，野菜多是植株低矮、贴地生长，样子普通到和杂草无多大区别，须是经验丰富的采摘老手，才能于春日的花花草草中间一眼锁定目标。
野菜的生长历程也无特别之处，给点阳光、洒些雨露便漫山遍野蓊蓊郁郁。每当春江水暖，荠菜、马兰头、草籽……在那田野、林间、溪边，甚至在城市角落的路边石缝中悄然冒出，如使者、信号，偷偷告诉你春日已至。
采撷也简单至极，只消一把剪子甚而徒手就能完成。可以说对各年龄段都十分友好，上至古稀，幼到垂髫，都能在踏青的间隙，于轻松愉悦间收获大把、装满一篮。
也许正是因为野菜的寻常可见、简单可得，早在远古时代，先民们便懂得了用野菜来抚慰空乏的肠胃。在河姆渡遗址、钱山漾遗址中，曾出土了菱角、甜瓜子等，考古研究者认为这是远古采集的证明，而野菜就是远古人类采集的食物之一。
或许自那时起，食用野菜的习惯就已烙印在中国人的基因之中，历经时光变迁而一直保留。经久的偏爱，甚至让普通野菜催生出华彩的诗篇。光《诗经》里提及的野菜就有数十种，其中最脍炙人口的开篇之作《关雎》，描写的就是在河洲之上采荇菜而起的故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美好的感情令古今有情人心生向往。
“鈒镂银盘盛蛤蜊，镜湖莼菜乱如丝”，这是贺知章的怀念；“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那是辛弃疾的低吟。一捧野菜，不仅触动了古人的味蕾，成就了锦绣华章中的高光时刻，还承载过深沉的人文关怀。
《山堂肆考》记载，范仲淹任职江淮之际，目睹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人间悲剧，为制止奢靡的风气，他将寻常的蕨菜作为贡品献给皇帝，意为勿忘百姓生活之艰辛。
莼菜采摘 图源：“走近西湖”微信公众号
天气转暖、万物生长，加之人们历来的青睐，春日的野菜，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成为人们竞相追捧的时令食材。那如此受欢迎的野菜究竟是何滋味？细细品咂，总是逃不过“三味”。
第一味当属于“鲜”。经过漫长冬日的休眠蓄力，加之春雨滋养，土地已是饱满肥沃。惊蛰过后，承载着大地的温润厚意，野菜纷纷破土而出，这些嫩枝绿叶味鲜至极。民间说，三月三，荠菜鲜。特别是头茬荠菜，往往一上市就成为菜场里那“最靓的仔”。
时令野蔬有多鲜？在陆放翁眼里，荠菜羹的鲜美程度堪比烤乳猪，喝完满满一碗仍意犹未尽，嘴边还吟唱着“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相传“老饕”苏东坡照着古籍，用荠菜加黄豆、粳米一起熬羹，异常美味，于是特地写信跟好友炫耀，感叹道“君若知此味，则陆海八珍，皆可鄙厌也”。
若说第二味，就要算是“苦”了。苦尽甘来，是一代代辛勤的中国人所深信不疑的，谈及食物也是如此。在老一辈人记忆里，野菜多是味苦性寒，当作吃食也是为填饱肚子的无奈之举，不过有的人独独痴迷于这一味道。在一些60后作家笔下，苦菜是时常出现的元素，也是忆苦思甜时频频出现的常客。
苦味，往往与药味相关联。苦野菜救济世人的故事也屡见不鲜。相传，有日欧阳修腹泻不止，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万幸他夫人在市集上买了车前子，服下没过多久就“菜”到病除。
这最后一味，实则是“无味”。从古至今，在文人墨客的餐桌上，莼菜“出镜率”极高。晋朝张翰留下“莼鲈之思”典故，苏轼说“若问三吴胜事，不唯千里莼羹”，叶圣陶也念念不忘瓶装的西湖莼菜。很难让人相信，位列江南“三大名菜”的莼菜，其实本身毫无味道，滋味儿全攫取自好的汤底。
像这般无味的野蔬不在少数，它们悄悄藏躲于春色之中，似乎不惧任何烹饪方式，更不怯同任何食材搭配。当你我的偏爱从热烈鲜辣转移到平淡质朴，怀念的或许就是那份纯真的寻常和自然。
春日里的野菜，不单是跳跃在舌尖上的酸甜苦辣，更是一种质朴而深厚的文化记忆、情感符号。
有人说，所谓乡愁不过就是年少时舌尖的记忆。儿时母亲变着花样端上饭桌的野菜，便是镌刻在我们人生中的记忆符号，总在某个难以预料的刹那，连片勾起尘封的岁月、如烟的往事。
1924年阳春，周作人听妻子说起在北京西单市场上偶然瞅见荠菜，倏忽想起孩时“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的画面，不禁怀念千里之外的故土。年少离乡的汪曾祺，时隔几十年仍心心念念老家的蒌蒿薹子，其弟妹特意托人送来一塑料袋，因保藏不当，菜被焐坏，但他也不舍得丢，耳顺之年的他，终于通过味蕾链接了那回不去的故乡和童年。
时至今日，野菜的形象已然发生蜕变，化身为年轻人渴望回归自然、向往田野风情的寄托。藏于山间田壑的那一抹青绿，随风刺痒着奔走于水泥钢筋里的人们，不停诱惑着我们去感知那些被遗忘和忽视的山野田园之美。
“组团打野”一跃成为近期热门的活动。朋友圈里，多少好友趁着春光，沉浸在找野菜、辨野菜、采野菜的乐趣之中，分享“打野”成果。各大社交平台中，关于“打野”的帖子也是数不胜数、异常火爆，一些网友分享采摘地点和野菜品种的详细攻略，狠狠“收割”了一大波流量。
从之前的李子柒、张同学再到浙江本地的新昌帅农鸟哥、丽水媳妇Rose，这些博主也掌握了这一“流量密码”，热衷于去田间地头采摘最普通的野味来做家常菜，还总能在评论区引起粉丝的艳羡。
春食野菜正当时，莫负人间四月鲜。跟随春天的脚步，到山野之间来一场以野菜为主题的尝鲜之旅，既能亲近自然，又可抚慰味蕾，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陌生野菜莫要采”。期待各位读者“文明挖菜，谨慎食菜”，在享受自然之韵和野菜之鲜的同时，亦不忘对生态环境的尊重与自身健康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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