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可均文”,何以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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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文学家陶弘景《答谢中书书》曰:“山川之美,古来共谈。”全文仅68字,却写尽江南山水之韵,可谓至简至醇。今天讲“诗画江南”,总有人会联想到此文。
但很多人也许不知道,这篇美文得以流传,却是有赖于清代一部巨型文集的收录——这就是《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下称“《全文》”),它的编者是清代浙江学人严可均。因书名太长,人们也将《全文》称为“严可均文”。
这是我国古代文献中涵盖时间最长的一部总集,全书以“文”为编选对象,载文而不载诗;长处在“全”,“片语单辞,罔弗综录”,分朝代编成15集,计741卷,收作者3400多人。
关于《全文》,有人评价:“唐以前的文章,看这部就足够了。”那么,“严可均文”,何以成文?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 图源:网络平台
一
“严可均文”,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重量级巨作?
追溯历史源头。一如其全名,这部厚重的“大部头”汇集了从上古到隋代的文章。透过它,我们看到中华民族在这段上千年时光中经历的沧桑与激荡。比如,《全上古三代文》首页便收录了炎帝《神农之禁》,远古时期的先人智慧可从中窥见一二;而读贾谊《过秦论》时,一句振聋发聩的“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更是凝练了秦王朝兴衰之道。
品读人生况味。“严可均文”不只刻录了千年历史,更辑录了3400余位文人墨客的文章,这背后何尝不是他们人生境遇的写照?走进“上古之门”,我们看到吕不韦在《序意》中说“人曰信,信维听”,对“诚信”的重视沿袭至今;再打开“全汉之门”,司马迁那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提醒我们不忘思索人生意义;若走进“全三国之门”,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规劝后主“亲贤臣,远小人”,这恳切忠告令人醍醐灌顶。
寻迹精神底色。“严可均文”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它镌刻了前人探索世界、理解世界的心路历程。他们一次次满腔热血迈出跋涉的脚步,也曾在家与国、梦想与现实的交错中彷徨顿步,最终却又历尽波折而不倒。不知不觉间,一字一句中描绘出中国人的精神底色。
比如,我们“穿越”到南北朝,可能会遇见滞留长安的庾信,读罢其《哀江南赋并序》,他那身在异乡的牵挂、家国兴衰的苦涩都落于纸上,可他未曾向命运低头,最终才有了杜甫笔下“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的盛赞。
二
书卷传奇,人也传奇。这部道尽千年风云际会的总集,何以成文?
编这样一部巨著,其实并非严可均的初心。自幼追慕汉魏晋唐诸贤的严可均,本想以诗名驰骋天下。
31岁那年,严可均将自己的诗作编为《铁桥诗集》,并踌躇满志地呈于父亲欣赏。哪知严父毫不客气,一下子就将其14卷诗稿删成了4卷。难道连父亲都看不上自己写的诗?为此严可均愁绪满盈,常难以入眠。
古人说“三十而立”,可当时的严可均还在家乡“瞎晃荡”,寻寻觅觅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以诗立名”的路看似走不通,他明白往日已不可追,但未来又在何处?
两年后,他决定离开家乡,住进了好友姚文田家中,游学于京师。两人志趣相投,一起研究《说文解字》。
主治《说文解字》的漫长年月里,严可均依然默默无闻,并未等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高光时刻。而从时间轴上来看,也正是这段心无旁骛专注于研学、对文字“锱铢必较”的时光,为“严可均文”的问世奠定了坚实的学术基础。
嘉庆十三年(1808),朝廷设馆编纂《全唐文》。默默耕耘十余载的严可均觉得属于自己的机会终于要来了,该轮到自己大显身手了。然而,造化弄人,一通折腾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未在招募人员之内,期待落空,他倍感失落。
转变有时或许就来自一念之间。正当“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严可均突发奇想:唐代的文章固然好,可唐以前的文章也需要梳理抢救啊,这或许是另一条赛道吧。
于是他决定“单干”——编纂一部“海纳”唐以前文章的文集,并立志赛过《全唐文》。而此时的他,已经46岁了。
三
不难想见,要完成这样一部巨型文集的编纂绝非易事。其难度和繁杂的工作量,从严可均其他著述中可窥见一二。
如《铁桥漫稿》卷六记录了严可均纂辑曹丕《典论》的情形。这部重量级著述,石本亡于宋,至宋写本亦亡。严可均只能参照为数不多的资料,在真伪错综中“大浪淘沙”,综合群书所引,最终辑成一卷。斯事体大,谈何容易?
嘉庆十九年(1814),严可均寓居好友孙星衍的冶城山馆。孙星衍是藏书大家,他家可是丰富的“资料库”。因此,《全文》虽草创于几年前,但冶城山馆的寓居时光才是严可均编纂《全文》的黄金时期。
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孙星衍病故了。严可均不得不结束这段有老友作陪、诗书作伴的日子,回到家乡今湖州骥村独自做《全文》最后的增补工作。为了维持生计,他还曾谋求了一个掌管教育的小官。
晚年的严可均经历了挚友病逝,自己又百病缠身,还要为生计奔波。纵使难关重重,但《全文》的纂辑工作没有再中断过。在73岁这一年,严可均辞去官职,全力缮写《全文》清本。
此时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为“扬名立世”,而或许是出于一种“不得不为之”的文化使命感,重任在肩,无问西东。年迈的他时刻在与时间赛跑,正如他在《杂诗》中所言:“盈虚随大化,贵贱俱黄土。”人生短暂亦无常,他已来不及去思索意义,唯有快一点、更快一点地推进文集最后的收尾工作。
1835年,严可均终于完成了对唐以前文章的彻底“打捞”。从年富力强到耄耋之年,这个“大工程”共历时27年。我们难以想象,倘若没有这超凡的精力和卓识,唐代以前那灿若星河的文章,有多少会湮没于历史尘埃?
如今,我们再看严可均的一生:少年时心怀诗人梦想,却蹉跎小半生;中年始悟,开启人生新赛道;晚年奋发,穷其一生,完成了一部皇皇巨著的纂辑工作。“严可均文”,这约定俗成的简称,正是后世学人为严可均颁发的“重量级奖杯”。
文脉如汩汩流水未曾断绝,风骨如雪中青松傲立依旧。严可均用文字向我们展示了唐以前的中国。穿越历史的长河,有人求名,有人求利,有人彷徨,有人退却,但总有人在坚守。他留给后世的,不仅有以“严可均文”为代表的辉煌成就,更有对学术文化孜孜以求的丰厚精神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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