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窗见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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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聿铭曾说，“在西方，窗户就是窗户，它放进光线和新鲜的空气，但对中国人来说，它就是一个画框，花园永远在它的外头”。一扇窗，便是一幅画，虽囿于方寸之地，却能生发出无穷无尽的诗意。有一种特别的美，叫“推窗见江南”。
乌镇景色 图源：“乌镇景区”微信公众号
一
江南的窗，由来已久。20多年前，在浙江余杭卞家山遗址，考古人员发现了两具陶屋。其中一具屋檐的上方开有四扇三角形的小孔，距今已有4000余年历史。
最初，古人的房屋只有门，在房顶凿天窗，一来可透光，二来可透气，这便是窗户的原始形态，后来慢慢把“囱”开在了墙上，才出现了如今窗的形态。
早在2000多年前，老子在《道德经》中写道：“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他认为，房子之所以能成为房子，不在于有了墙，而是因为墙上有了门窗，或许这便是窗的“无用之大用”。
而实现了通风、采光等用途之后，窗也开始向审美领域延展。《园冶》中称漏窗为“漏明墙”。漏窗的出现，使园墙少了一点沉闷，多了一些通透与灵动。宋人诗云，“乱花绕屋水光动，碧虹漏窗春日高”，漏大千世界，收风月无边，透过漏窗的光影跃动，自然的生机也仿佛随之进入了屋内。
漏窗是中国古典园林艺术，尤其是江南园林艺术的独特创造。漏窗形制多样，仅苏州沧浪亭的漏窗就有百余种样式，不仅能使园林内外空间更通透，并且能将园林外部的景色“借”入园中，人在园内，无需“移步”，便可“换景”。
“闲云入窗牖，野翠生松竹”，古时文人雅客或凭窗静观花开花落，或在窗前诗酒茶话，就算是再普通不过的窗，也仿佛自带风雅的光环。牖窗，就是开在墙面上的、没有窗扇只有窗框的孔洞。不仅可以自然通风，还可以通过对景、框景、借景、障景等造景艺术，形成一幅幅天然图画。
湖州南浔古镇小莲庄一景 图源：视觉中国
二
因为有了窗，人们得以诗意地栖居着。南朝齐诗人谢眺说，“辟牖期清旷，开帘候风景”。比如，当江南的窗遇上月圆之夜，便是诗人笔下的“浓绿锁窗闲院静，照人明月团团”。推窗所见，明月映着满园绿意，此情此景如诗如画，令人沉醉。所以，江南的窗，美在何处？
工艺考究，尽显匠心之美。窗户本身就是自成一派的风景与美学。江南的窗工艺讲究，精巧雅致、不落俗套。如《园冶》中所写，“门扇岂异寻常，窗棂遵时各式”，方寸之大的窗，融入的是手艺人无限的创意与巧思。
江南的窗多为榫卯结构。像浙江天台的“一根藤”工艺，由一根根木条以榫卯相接，环绕而成各色图案，形似山间野藤，连绵不尽。窗户上的图案纹样也如同万花筒一样变幻无穷，有在江南园林常见的步步锦样式棂花、冰裂纹花窗，常见于游廊漏窗的风车纹，等等。
举目江南，定格画境之美。窗，“框景为画、捕光为诗”。人们哪怕足不出户，都能透过窗棂花格，欣赏到“窗含西岭千秋雪”等四时风景。清代文人李渔在西湖游船时，透过船上的窗户观赏到窗外的山水诗画，他以此为灵感，创造出“尺幅窗，无心画”等，并运用到庭院住宅之中。
《闲情偶寄》中写道，“开窗莫妙于借景”，以窗为尺幅，绘无心之画，也是中式窗户自带的天赋。斜月、花影、竹柏，格格皆画，窗窗有景。窗户如同一个个天然的艺术取景框，“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将远山近水、光影变幻的万千气象尽收窗底。
以窗为意，书写人间之美。诗人笔下，赋予了窗含蓄、柔美、浪漫的意象，成为一种审美符号。“小轩窗，正梳妆”，是苏轼黯然怀念窗前梳妆的妻子；“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是王维独在异乡，惦念家乡窗前的一枝梅；“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是李商隐望着窗外星辰，用华丽笔触书写爱情。
在古典名著中，读者往往能透过窗看见人物的剪影、故事的起承转合。如《红楼梦》中，黛玉的潇湘馆里有一个月洞窗，感伤时，她在窗前写下“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西厢记》中，崔莺莺隔窗听琴酬和，最终倾醉于张生的才华，才有了“待月西厢下”的相约。
三
古人体察万象，透过一扇窗的咫尺之地“摄景”，生出无限视野。生活在城市森林的现代人，或许已难见古人笔下的景致。无妨，此刻窗外，也别有一番生趣。
凭窗远眺，收获天地自然。正如钱钟书所说：“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古人常说“闭户”与“开窗”，“闭户”意味着婉拒世俗往来，而“开窗”则是开启自然与心灵的对话。“北窗下卧”“闲饮东窗”的闲情雅致背后，潜藏着生活的哲学灵性。
比如，常常写作的人，大多有眺望窗外的习惯。身体坐在格子间里“爬格”，心神却要跟随视线游走，去见天地、见众生，期待灵光乍现的一瞬。当我们被某种感受困住时，不妨看看窗外，远山、云霞、花叶，甚至街头小店、烟火人间，或许能生出另一种心境。
推窗所见，尽是江南图景。江南的窗，在当下还被赋予更加广阔深远的意蕴。近些年，浙江正努力成为新时代全面展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重要窗口。“江南”成为了讲好中国故事的“文眼”，以“浙江之窗”展示“中国之治”。推开“浙”扇窗，有看不完的山水风光、道不尽的人文底蕴，更有充满想象力的创新探索、改革实践。
比如在桐乡乌镇，西市河边的一座座民居，开窗便见小桥流水，是梦里江南。乌镇是世界互联网大会的永久举办地，窗外还有一个赛博江南。数字文明与江南文化在此碰撞，智慧停车、无人驾驶、智慧养老……数字之光点亮了鱼米之乡，成为江南生活的“里子”。而乌镇，只是“诗画江南、活力浙江”的一个缩影。“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窗外的江南，每时每刻都讲述着新话语、演绎着新故事。
美学大师宗白华说：“窗子并不单为了透空气，也是为了能够望出去，望到一个新的境界……”江南推窗可及，别辜负这方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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