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隐性进程专题】“隐性进程”与界面研究:挑战和机遇
“隐性进程”与界面研究:挑战和机遇
申丹
摘要:长期以来,在虚构叙事这一研究领域,叙事学和文体学等界面研究一直围绕情节发展展开。但在不少虚构叙事作品中,存在双重叙事动力:在情节发展后面,还存在一股贯穿作品的隐性叙事进程。无论文体分析多么细致,也无论叙事分析多么全面,倘若聚焦于情节发展和对情节发展的文字或话语表达,就无法发现情节后面那股并行的叙事暗流,也就难对相关文本成分的修辞目的、主题意义和审美价值作出恰当的阐释。
关键词:隐性进程,叙事学;文体学;挑战;机遇
作者简介:申丹,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长江学者,主要从事叙事文学和文体学研究。
文体学和叙事学都是借鉴了语言学相关成果的文学领域的界面研究,20世纪60年代以来得到了较大发展,对叙事文学的阐释做出了贡献。但笔者近来发现,在叙事文学作品中存在双重叙事进程,一是情节发展,另一个则是情节后面的一股叙事暗流。这股叙事暗流与情节发展呈现出不同甚至相反的走向。我把这种隐秘的叙事动力称为叙事的“隐性进程”(covert progression)。英美劳特利奇出版社2014年1月将出版我的一本专门探讨英美经典作品情节发展后面的隐性叙事进程的书,美国杜克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文学理论期刊《今日诗学》(Poetics Today) 2013年第一期发表了我的一篇l论文,其主标题就是“情节发展后面的隐性叙事进程”(Covert Progression behind Plot Development) 。我首先用一个作品概要说明什么是叙事的隐性进程,然后仔细考察两个作品中的两段文字,借以探讨隐性叙事进程对文体学和叙事学这样的界面研究所提出的挑战和带来的机遇。
首先,我们看看曼斯菲尔德的《苍蝇》。这一作品的情节发展可以概括为:退了休也中过风的伍迪菲尔德先生每周二去一趟老板的办公室,拜访这位老朋友。这次,他告诉老板他女儿到比利时给阵亡的儿子上坟时,看到了近处老板阵亡儿子的坟。伍先生走后,老板回忆起儿子的一生和失去儿子的痛苦。他看到一只苍蝇掉到了墨水壶里,挣扎着想爬出来。老板用笔把苍蝇挑出来。当苍蝇正想飞走时,老板改变了主意,反复往苍蝇身上滴墨水,直到苍蝇死去。老板突然感到极为不幸和害怕,也忘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这一情节发展围绕战争、死亡、创伤、悲伤、无助、记忆、施害/受害、苍蝇的象征意义等展开。
在这一情节进程的后面,存在一个隐性进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在叙事的开头,看上去对情节发展无关紧要的文本成分交互作用,暗暗聚焦于对老板虚荣心的反讽。随着隐性叙事进程的推进,老板中了风的老朋友、整修一新的办公室、女人、老员工、老板的儿子和苍蝇都暗暗成了反讽老板虚荣自傲的工具,构成一股贯穿全文的道德反讽暗流。
不难看出,这种隐性进程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情节本身的深层意义,而是与情节并行的一股叙事暗流。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开始,对文学叙事的研究一直围绕情节发展中的不稳定因素展开。在近二三十年西方对叙事进程的探讨中,依然延续了这一传统思路。历代批评家从各种角度对情节发展的深层意义展开探讨,不断修正或颠覆前人的阐释,但迄今为止,忽略了不少作品中贯穿全文的隐性叙事进程。如果情节后面存在隐性叙事进程,而我们仅仅关注情节发展,就难免会对作者的修辞目的、作品的主题意义和人物形象产生片面或者不恰当的理解,也难以很好地欣赏作品的审美价值。
作为一种界面研究,叙事学一方面借鉴了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基本思路和语言学的一些基本概念,另一方面延续了长期以来的文学批评传统,仅仅关注情节发展。法国叙事学家托多洛夫对叙事作品进行了较为全面的研究,但没有超出情节范畴。托多洛夫认为叙事作品的结构跟句子的结构十分相似。在他看来,组成情节的最小单位为“命题”或“叙事句”。他不仅分析了“叙事句”这一构成情节的基本要素(与俄国形式主义学者普洛普的“功能”相对应),还进一步研究了“序列”这一更高的叙事单位。一个序列为一组叙事句构成的一个完整的叙事片断。理想地说,它包括从静止状态(譬如和平状态)——不平衡(由于敌人的入侵)——重新达到平衡(通过击败敌人,取得新的和平)这样的发展过程。作品一般包含一个以上的序列,序列之间具有以不同方式组合的可能性。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对叙事进程的关注。
以下为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