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国：外语水平与工资收入

    【作者简介】张卫国，山东大学经济研究院教授。

     本文原载于《经济学家茶座》2013年第4期，总第62辑。

   一、语言如何与收入联系在一起？

提到语言与收入关系，可能要絮叨絮叨历史，这事儿得从语言经济学发展历程说起。“语言经济学”一词最早由JacobMarschak发表在1965年《行为科学》杂志上的一篇短文提出。Marschak（1965）的核心观点是：经济学与探求语言的优化之间有着密切关系，语言作为人类经济活动中不可缺少的工具，也具有价值、效用、成本和收益等经济特性。其实这只是一种基于现实观察的有关语言的经济学观点，当时并没有太多的理论基础或支撑。但是随着人力资本理论和教育经济学的兴起，人们发现教育投资中语言学习是很重要的一部分，特别是移民的语言学习，因而语言学习作为一种人力资本投资必然要有其成本和收益。这为Marschak的语言经济学观点提供了一种理论支持。

20世纪70年代起，以加拿大为代表的移民国家开始注意到语言技能在劳动收入差距问题上的解释作用，特别强调主动获取语言技能是人们经济优势的一种来源。随着语言学习这种人力资本投资对个体经济活动的影响日益明显，特别体现在移民的劳动收入及其分配上，研究加拿大法裔公民和英裔公民因掌握不同语言而导致他们之间收入差距的实证文献不断涌现（如：Carliner,1981; Sharpiro & Stelcner,1981; Grenier,1987等）。这在语言经济学上被称为“加拿大的实证传统”。此后，研究人员基于美国、英国、德国、澳大利亚、以色列等许多国家和地区的样本数据对语言与收入关系展开了更为广泛和深入的研究。目前这类研究逐年增多。

语言（技能）之所以能对劳动收入产生的影响，主要机理在于语言是一种技能，它需要花费时间和费用等才能获得。因此，语言技能作为人力资本也是稀缺的。2008年，我在前人的基础上曾总结了语言经济学的三个基础命题，“语言（技能）是一种人力资本”便是其一。微观层面上，从个体出发，语言附着在人体上表现为一种人力资本，因为它满足人力资本定义的三个标准：（１）语言要花费代价（成本）才能获得；（２）语言（特别是外语）具有生产性，能为当事人带来收益，比如更广泛的交际等；（３）语言能力是附着于人体的，因人而异。语言（特别是外语）学习也是一种人力资本投资，自然地会产生经济效益。研究表明，劳动力市场上不同语言群体间普遍存在着收入差距问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们之间的语言能力存在差异。语言人力资本的这种观点能很好地解释不同语言群体间的收入差距问题。

二、外语水平能影响国人的工资收入吗？

中国虽然不是一个移民国家，但外语在中国的地位却不可小视。除开正规的义务教育和学历教育，林林总总的非学历外语教育以及留学语言培训遍及全国。据媒体不完全统计，截止至2006年，我国约有3亿多人学习英语，约占全国人口总数的四分之一。各位看客请注意，这只是英语的情况，还没有包括其他外语语种。2008年北京奥运会对国人的外语学习更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下至幼儿园儿童，上至离退休老人，从酒店服务人员到出租车司机，几乎人人都能说几句“鼓捣猫呢（Good morning）”式的英语，尽管得到的回答可能是“倒腾狗呢”。前面提到，国外的经验表明，语言（特别是外语）能提高人们的劳动收入，那么，外语学习能给国人带来什么？具备了一定的外语能力能否提高国人的工资收入？程度又有多大？国人全民学习外语，这在多大程度上是值得的？我想，这些可能是许多人都关心并且感兴趣的问题。

去年我们做了一项研究测试。数据选取了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2006的微观数据。我们按外语水平高低设置了一般外语能力和精通外语两个虚拟变量，以无外语能力作为基准组。考虑到中国的退休政策，样本控制在男18－60岁、女18－55岁之间。回归方程使用了明瑟收入方程，解释变量是外语能力，被解释变量是月工资收入。主要控制变量为年龄、性别、民族、受教育程度、当前工作的工作年限、地域、行业、职业等。

首先，在不加入任何控制变量的情况下，和无外语能力相比，精通外语对月工资收入的影响高达109.7%，一般外语能力的影响高达40.8%，二者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尽管外语能力与收入表现出强烈的正相关关系，由于没有加入任何控制变量，这除了说明外语能力与收入关系可能存在着这样一种趋势，此外无他。

我们随后在方程中依次加入相关控制变量，回归系数随之下降。在控制了年龄、性别、民族、受教育程度、当前工作的工作年限、地域、行业、职业以及父母受教育程度之后，精通外语对月工资收入的影响为43.8%，一般外语能力的影响为6.44%，二者分别在1%和5%的水平上显著。

三、在中国，哪些人通过学习外语受益较大？

外语水平高低因人而异，语言接触、学习效率等都可能影响到人们的外语水平。反过来，外语水平对不同人群工资的影响也可能存在差异。为了更具体地考察外语能力对男女及不同地域人群的影响，我们分别分性别和城乡进行了分析。结果证实了我们的猜测。男女子样本的回归结果显示，女性的外语回报率明显高于男性。女性精通外语和一般外语能力的回报率分别是52.8%和7.6%，男性的分别是37%和6.82%。城市样本中精通外语和一般外语能力对工资提升的贡献分别是43.4%和8.01%，回归系数分别在1%和5%水平上显著，而农村样本中，外语能力的回归系数统计上不显著。

以上表明，总体上外语水平高低与国人工资收入具有正相关关系。但外语水平对工资收入的影响在城乡间和男女间存在着差异。既然如此，接下来的一个问题是，外语回报率在不同收入水平人群中是否也有差异？

不同收入水平人群方面，利用分位数回归方法，对不同收入人群的外语回报率进行了估计。分位数选取了0.1、0.25、0.5、0.75和0.9，代表收入人群的变化。结果发现，精通外语的回报率总体上随收入水平增加而增加，0.9分位数回归结果达到51.3%，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但有趣的是，一般外语能力的回报率的不同分位数回归系数却随着分位点的提高呈下降趋势。在0.1、0.25、0.5、0.75分位数上外语水平对收入的影响分别是11.1%、8.32%、7.17%和5.25%；0.9分位数上，回归系数统计上不再显著。

粗略的一个结论是：精通外语的回报率总体上呈现出随着人们收入水平增加而上升的趋势；而一般外语能力则主要有助于提高中低收入人群的工资收入，回报率随着收入水平的增加而递减。

四、中国人学习外语在多大程度上是值得的？

经过测试，我们发现外语能力在我国有着较高的经济回报，并且存在着一些有意思的现象。但是前面我们只报告了研究发现，至于为什么外语水平对工资收入的影响在城乡间和男女间存在着差异，为什么一般外语能力则主要有助于提高中低收入人群的工资，回报率随着收入水平的增加而递减，而精通外语回报率随着人们收入水平增加而上升，等等，这些是我们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搞清楚了这些问题，也就在某种程度上回答了“中国人学习外语在多大程度上是值得的”的疑问。

第一，为什么外语水平对工资收入的影响在城乡间和男女间存在着差异？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农村样本中外语能力的回归系数不显著，可能是由于我国农村地区的职业和工作类型等造成的。我国现阶段农村工作对外语能力的需要不高，或几乎没有要求，所以农村地区工资收入暂时不受外语能力的影响。这也符合我们现实中的观察和判断。女性的外语回报率高于男性，主要原因可能在于工作类型、工作环境和职业类型不同。相对而言，女性可能更多地从事于文秘、行政、公关、服务等岗位，此类职业对外语的要求相对较高，在此前提下，如果精通外语，对其职业生涯将有更大的提升作用。这能说明为什么精通外语的女性工资有很大的上升空间，而且远高于精通外语的男性。

第二，为什么在我国一般外语能力的回报率会随人们收入增加而递减，甚至对高收入人群不产生影响，而精通外语回报率总体上随着人们收入水平增加而上升？可能的原因在于：在中国，外语能力对收入的影响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影响就业途径来实现的。对于缺乏外语能力的人，具备了一定的外语能力可以增加他们的就业选择，如就业地区、职业及行业等。而对于一般外语能力而言，如果学习成本降低，中低收入人群不介意增加对外语的投资，由于只将外语能力从无提高到一般水平，收效相对较快，进而收入随之增加。但是当外语能力持续停留在一般水平上时，又将人们限制在了同类工作岗位上，很难继续选择更高级别的工作，收入增加的幅度自然就降了下来。反过来，对于较高收入人群来讲，工作岗位级别本身相对较高，一般外语能力无法满足他们工作岗位提升的要求；单就外语能力对收入的影响而言，只有精通了外语，才会使较高收入人群工资收入得以提高。在一定范围内，收入越高，精通外语的回报率也会提高。

第三，中国人学习外语在多大程度上是值得的？根据我们的测试结果，总体上精通外语的回报率要高于一般外语能力的回报率；相对而言，似乎城市劳动者比农村劳动者受益要大，女性比男性受益要大，在不同收入水平人群之中，精通外语对高收入人群工资影响较大，而一般外语水平对中低收入人群工资影响较大。可以看出，在中国全民学习外语的初衷是好的，因为外语水平与人们的工资收入呈正相关关系，特别是在现阶段的城市，外语能力可以通过改善就业渠道来提高工资水平。不过也需要看到，外语能力对收入的影响因人而异，因此外语学习上盲目从众也是不可取的，应先观察自己处于哪一人群，量力而行。人们常说，“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我们想说：语言有价值，学习需量力。

    最后，再说几句题外话。在下不才，初次为《茶座》撰文，文笔还稍显青涩，不够活泼，让各位见笑。如果各位看客耐着性子能把本文读完（当然，您看到这句话时，可能已经读完了，除非您习惯了为学术期刊审稿，看了开头，直接跳到结尾扫上一眼），在下已经非常感激；如果您读后若有所思，那在下简直就感激涕零了；如果您读到一半或读完觉得索然无味，嘴里嘟嘟囔囔摔杯而去，请您忘记此文，一笑了之，权当小的我自说自话。在下回去继续努力，苦练大师们的左右手搏击之术，假以时日，待有了小成，再来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