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孩子还需要断网吗?
作者丨使马之人
有的家长对我说: “我有绝招。”我好奇地问:“什么绝招?”他回答说:“就是家里的计算机不上网,孩子就不能上网。”
我告诉他:“这算什么绝招!第一,坏影响的来源绝不仅是计算机,还有电视、书摘、录像带等媒体,你都锁起来吗?第二,家里不能上网,孩子不能到其他地方上吗?他有没有朋友,有没有同学?只要他喜欢上网,他总会找到办法。如果他没有办法,他的同学也会帮他想办法,除非你连他也锁起来。第三,如果他那么喜欢上网,你不让他上网, 你不怕他失去一个可能发展自己的机会吗?”
卜卫《互联网对青少年有负面影响吗?》
这段内容来自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卜卫在2001年撰写的文章。彼时,青少年的“网络沉迷”问题还局限于少数先锐的城市家庭。20年以后的今天,这已成为全社会共同关注的焦点。
一方面,“网瘾”的去病化正在逐渐普及,一些曾经被视为洪水野兽的东西开始拥有更多正向意义,但分歧仍然存在。仍有家长坚持“孩子成年之前应尽量少接触、不接触网络”“国内互联网产品不该给未成年人提供服务”等观点,更多的共识亟待建立。
“在多个领域限制未成年人使用网络服务的时间”,已经成为社会、政府和企业之间的共识之一。
比如游戏,2019年末,《关于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网络游戏的通知》发布,总署探索的未成年人游戏时间是每天1.5小时,节假日3小时,但在随后的2年内很快便做出了许多调整。如今,未成年人网络游戏时间已经被进一步压缩到每周3小时。
姑且不论相关规定是否还有变化。不难见到,在与孩子及家长拉锯的过程中,国家现在更愿意给定一个自由探索的空间。空间大小都有的改,但像从前那样直接将沉迷对象列为“洪水猛兽”,将受害者称为“网瘾少年”的日子已经渐渐远去了。
如今,一些曾经只属于年轻人和游戏迷的事件已经越来越出圈,王思聪恭喜IG夺冠的抽奖得到上百万次转发,EDG的冠军之夜也纷纷进入主流媒体的视野——网络游戏,不再那么“藏着掖着”了。
随着整个社会更加理性和现代化,许多复杂问题并非一厢情愿的一纸禁令可以解决的——除非自欺欺人。网吧时代,持大人身份证上网的孩子就不在少数,至于跑到同学家去的就更是管不了。其他领域又何尝不是呢?即便电视已经很久没播过来自日、美的动画片,年轻人对日系卡通的认识并没有减少。性教育一直相对保守,年轻人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从“坚决不让去网吧”到“网吧(手机)竟在我身边”,移动手机和移动互联网的发展,成了变化出现的契机。有些家长训斥孩子玩手机过多,转头就自己躺在床上刷了半个小时,更是会意识到“网吧竟是我自己”。在这种环境下,还会坚决反对未成年人接触网络的家长,已经是极少数了。
根据CNNIC《2020年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2020 年我国未成年网民规模达到 1.83 亿,未成年人的互联网普及率达到 94.9%。网络与未成年人之间,其实已经不存在20年前那样的“距离”了,一些古老的争议,可以休矣。
究其就里,上网工具的移动化、便携化,移动设备的多功能化,网络服务的跨行业、跨产业化,极大地改变了互联网存在的形态。想要把“好网”和“坏网”区分出来,简单的“黑白名单”模式已不再适用,“黑名单”中的网站有可能会提供必要服务,而“白名单”的app一旦登录,也会通过广告、跳转等形式带来多种多样的信息……
如今的中国互联网,整体的耦合度已经相当高,即便是需要被保护的未成年人,也会有使用互联网的刚需场景。比如用微信与家人老师朋友联系,通过微博看新闻,通过京东买书。
退一步讲,即便这些手机应用真的没啥实际作用,学习中用不到,作为数字世界原住民的00后,被强制切断与网络的联系,相当于丧失了一项时代赋予的技能,这也是很不好的。
如此一来,该怎么让孩子接触网络,再度成为了时代的挑战。
经济发展后,家长们不再愿意把孩子当个“拉扯大就行了”的吃饭机器,而会在教育上“卷”起来,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对于孩子有争议的行为,“禁止”不应是目的,让孩子健康成长才是终点。
1月6日微信公开课pro“微信的老少皆宜,科技适老与未成年人保护”圆桌论坛上,几位教育专家就反复指出,如果家长只把“禁止孩子做什么”当做教育目的,而不考虑整体家庭关系的和谐,那么禁止八成是要失败的,家庭关系自然也和谐不了。
如果家长总把孩子默认为敌人,不能考虑二者间的和谐共处,反而像是在驯养“斗兽”,那么结果是很明显的:笼子不锁上,孩子到处撒野;笼子锁死,亲子关系难处。
1995年见报的经典评论《乌鸦乌鸦叫》中,作者认为社会对游戏的定位不明,家长不了解游戏,才会不能接受游戏。如今,在网络游戏方面,社会仍存在这个问题。比如家长突然切断网络、抢走手机,看到孩子暴跳如雷,不能理解是因为一局游戏被强制打断——其实盯着孩子打完这一局,再让他退出来,就会好很多了。
相对好的一点是,在游戏以外、用户基础大的app上,家长可能没那么“懂”,但数字素养也不会太低。
比如在使用微信时,与其一把将孩子手中的手机抢过来,不如试试微信的“青少年模式”——能用多久、能干什么、能进入哪些入口、能看哪些公号,都是可以逐一设置的。而对于那些日常借用家长手机的孩子,家长也可以在出借手机时将自己的微信号转为青少年模式,灵活取用。
归根结底,如果只会强令禁止,对于会借用身份证,会暗记密码,会与同学协力“作案”,会去租号买号,会哄骗家长帮助解锁人脸识别的当代孩子,数字素养相对没那么强的家长,想把他们锁住几乎是不可能的。许多家长年幼的时候都曾因为成功瞒过监护人而沾沾自喜,当了家长后又如何能认定自己就能明察秋毫、绝不被孩子骗到?
把孩子当做具体的、有主观能动性的聪明小人儿,比把他们当做一群不可理喻的小怪物要好得多。而一旦家长们承认自己会被孩子骗到,有些领域的认知和技能甚至还不如孩子,亲子之间平等的桥梁就架起来了;在这种基础上,公正、公开的交涉,才是亲子之间良好沟通的体现,而不是冷冰冰的“反正不许”。
孩子为什么想要上网呢?如果站在对立面,用简单的“网瘾”俩字概括,确实战斗力挺强的,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最先要理解的一点,便是时代已经发生了巨变。或许在部分家长眼中,上网仍是个“新鲜事儿”,有时还能随口甩出一句“没网也无所谓嘛”的片儿汤话,但生于这个时代的孩子是绝不会如此认为的。中国的高速发展,把许多发达国家漫长的“生活方式科学化、现代化”过程压缩在了短短几代人中,就造成家长和孩子观念的差异被放大。
当手机成为人手一部的东西时,家长老是不让孩子用手机,孩子就会认为怪得很。父母买个东西、交个水电费都用微信支付,却痛骂“你可不要在网上乱花钱”,也是非常难以理解的。
更糟糕的是,一些家长对孩子的网络教育存在严重断层。在孩子4、5岁之前,真的完全不会在网上“花钱”“整活儿”的时候,不在少数的家长反倒不会管孩子怎么玩手机、玩iPad,甚至放任他们“一看一整天”。但孩子上了学,又或者进入叛逆期后,家长的网络控制反而开始层层加码——这于家长是合理的,于孩子却是极端不合情的。
互联网及相关产品,早已深入生活的方方面面。家长工作要上网,老师备课要上网,每个人的休闲娱乐都要上网,孩子当然不能独善其身。出门买个东西都要扫一扫支付,店家的优惠券很有可能也是以电子形式发放的,为什么家长用得,孩子却用不得呢?这是许多小脑袋想不明白的问题。
另一方面,奇怪的大人们怎样孩子无所谓,他们也不需要去理解社会是怎样运作的,但是同学们都是网络达人,不会用智能手机的人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的孩子,是不愿意成为“慢半拍”的异类的,不管是出于确实的社交目的,还是模糊的“被认同”的目的,使用主流的国民app、像每一个人那样构建自己的数字身份,于孩子也是基本的需求。
再有,父母们一点也不“懂”。许多父母会很坦诚地表示,其实自己的数字素养还不如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去规划孩子的网络生活,不仅是事半功倍的,也是莽撞颟顸的。既管不成,还让孩子特别不爽,成为了家长管上网的一种常见结果。毕竟,有谁想被“外行领导内行”呢?
“我想适应这个时代”“我想和其他人一样”“我不想被粗暴干预”,其实都是一些再正当不过的心理需求,家长绝不能将其简单地概括为“反正这小兔崽子就是想上网”。擅自把孩子当做敌人,又能收获多少尊敬呢;在互相猜疑的状态下,亲子关系还好得了吗?
道理虽然很简单,但正是囿于家长的数字素养参差不齐,许多孩子在网络使用上无法得到相应的尊重和理解。如果他们不能在善意的目光中正常使用网络,那么最简单的做法就是逃开这些目光。“看着孩子上网”和“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有没有上网”相比,前者总归要好得多。一旦孩子做的事情根本不想和家长沟通、不想让家长知道,亲子关系的失衡就在旦夕之间了。
家长想避免的,一是孩子脱离控制,在自己的视野外逍遥自在,二是孩子上网过多;孩子想防止的,一是自己“断网”,成为同学中的异类,二是家长永远盯着自己。综上,怎样平衡这些矛盾,其实答案已经成为了大多数互联网产品当下共同的选择。
以微信的青少年模式为例,很多家长了解了孩子到底能用多长时间、看哪些公众号,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许多。“虽然没有直接监视你,但我仍然对你的网络使用知根知底”,这是家长应该试图达成的监控状态,而非“全程死盯”或者“放任自流”。
不死盯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孩子同样是有隐私的,而且大多数孩子的心理尚未成熟,比大人会更重视自己的小秘密。令人遗憾的是,仍有相当一部分家长拒绝承认孩子隐私的价值,就像他们会忽视孩子“适应时代”“融入集体”“自我发展”的心理需求一样,他们同样认为孩子对家长就不该有秘密。对此不需多争辩,装睡者无法叫醒,但苦果终将自食。
一些家长不明白的是,和孩子越平等,孩子能够透露给自己的“隐私”反而越多。在一些相对极端的案例中,孩子的“秘密”其实根本与所谓隐私无关,比如被谁欺负了,被同学看不起了,甚至日复一日被同学抢走零花钱……
这些事情,早点说出来在结果上显然更“好”;然而在民警介入之前,家长甚至完全不知道这些情况。为什么不敢跟家长说?他们不敢用自己的小情绪去打扰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幸运的是,比起以前动辄“战网魔”“磁暴步兵”的时代,现在整个社会一般还是能把青少年视作独立个体,对他们有起码的尊重的。“这东西只能大人用”“这东西只能大人玩”的现象虽然仍普遍存在,但至少在通讯软件、游戏、短视频等方面,会声张“坚决防止未成年人接触”的只是少数极端分子了。大环境对未成年人需求的正视,对他们心理建设(哪怕很幼稚)的尊重,毋庸置疑是数字社会进一步发展的好兆头。
给孩子接触网络的“有限自由”,是缓解因为上网而产生的家庭内张力的一个解决思路。
80后、90后的家长与70后或许不太一样,大城市的家长与山区也存在不同。一刀切的未成年人保护政策,无法兼顾人群的多样性。在国情复杂、教育水平参差、城乡差异大的基础上考虑未成年人网络保护,任何举措落地之前,都要考虑是否会“拆东墙补西墙”,在弥合裂痕的同时反而加剧其他的矛盾。
关于未成年人与网瘾,历史一再证明,一劳永逸是个危险的想法,“健康教育”不存在剃头挑子一头热的选项,只有整个社会重视未成年人健康成长,尊重每一个孩子的正当需求,才能逐渐达成孩子满意、家长满意、企业满意、政府满意的结果。我们不能再通过一道大锁,让孩子离开我们熟悉的网络环境,反而将他们赶去我们从未听过的奇怪网站和app。
划定一个上限和下限,将自由裁量权交给每一个家庭,才是社会、政府和app运营者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案之一。比如,微信去年推出的监护人授权功能,可以允许家长远程临时开放授权,让孩子临时访问本来在“界外”的内容——这就避免了孩子需要访问一些相当正常的好内容时,因为不在白名单内而受阻的情况。
此外,对于近年来逐渐开始冒头的未成年人诈骗,微信支付专门设计了柔性关怀的服务机制。当客服接到家长反馈孩子被骗的时候,就会启动该机制,专业的关怀小组成员会详细了解孩子被骗的前因后果,关注孩子的心理状态和家长的情绪状态,在适时的环节为家长做情绪疏导,必要时候也会帮助家长和孩子进行沟通,做好孩子的心理疏导,引导孩子正确看待被骗这一件事情,减轻心理的压力。
每一个孩子都值得用心对待。不要用一把万能的锁,把孩子过早地变成可以“一视同仁”的被管理者。对于身为数字世界原住民的00后来说,在网络世界获得“有限的自由”,就像在现实世界中不被绑起来一样,是个非常基本的需求。认清这一点的家长们,是否也该加强自身的数字素养,为孩子打造一个网络上的好环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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