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在韩国釜山电影节上，许久未见的梁朝伟成为了话题人物，获颁“亚洲电影人荣誉奖”。其后举办方一连串的欢迎活动，更是彰显了这位老牌香港男星的巨大影响力。梁朝伟在韩国大受欢迎，并不奇怪，这与八九十年代香港电影对于韩国市场的强势输出不无关系。
然而当我们借此重新审视这位“电眼男神”时，便会惊讶地发现，他串联起的是从八十年代初期到新世纪后，整个华语影视界的兴衰沉浮。
今年，恰好也是梁朝伟步入花甲之岁，他还会在未来的作品中突破演技天花板吗？和不少香港演员类似，1962年出生的梁朝伟同样家境贫寒。嗜赌成性的父亲，在儿时梁朝伟的记忆中留下的最深刻的烙印，一个是与母亲整日争吵，另一个便是在母亲提出离婚后，早早缺席。为了贴补家用，梁朝伟很早就进入社会打工谋生。15岁辍学后，梁朝伟接连做过报童、干过文员、卖过电器，只要能帮衬母亲一把，他并不挑剔具体干什么。也正是在这一期间，他遇上了死党周星驰。相似的家庭环境，相同的内向性格，却让梁周二人无话不谈，成为好友。那时，只要有空，周星驰便撺掇梁朝伟到山顶“演戏”，一个扮演好人，一个饰演反派，梁朝伟在戏痴周星驰的启蒙下，开始了最初的表演。日子一长，周星驰当然不满足于自娱自乐，当得知TVB的演艺训练班招收艺员，他连忙带着梁朝伟一起面试。就在周星驰以为被选上的肯定是自己时，拿到录取通知的却是好友梁朝伟。而这一星途上的反差，不仅是两人的起步，更是一直延续到了1990年。1982年，梁朝伟进入TVB，仅当了一年左右的龙套演员，便在翌年的九月份，和黄日华、刘德华、苗侨伟、汤镇业等四人一起，被邵逸夫命名为——“无线五虎”，开始在电视剧领域风生水起。1984年的《鹿鼎记》和《新扎师兄》，让梁朝伟在整个东南亚地区火遍半边天，前者里的韦小宝一角，被金庸评价为最符合其心意的一版；而后者所引起的关注度，让梁朝伟在1985年和1988年主演了《新扎师兄续集》《新扎师兄1988》。没过多久，鸿运再次降临到梁朝伟头上。1986年，由关锦鹏执导的《地下情》一片，令梁朝伟拿到了平生第一次金像奖男主角提名。紧随其后，尔冬升的《人民英雄》、谭家明的《杀手蝴蝶梦》让梁朝伟梅开二度，拿了两次金像奖最佳男配。此外，梁朝伟更是在1989年凭借侯孝贤的《悲情城市》，在国际影坛大放异彩。电影领域中的接连成功，让梁朝伟放弃了在电影和电视剧双线奔波的工作方式。1990年和老东家TVB解绑后，他终于踏上了全新的征途，并在不久后加入了王家卫的泽东电影公司，成为其旗下艺人。整个九十年代，梁朝伟一边在港式类型片中如鱼得水，这既包括吴宇森的《喋血街头》《辣手神探》这样的大制作，也包括柯受良的《亚飞与亚基》《正牌韦小宝之奉旨沟女》这类的快销品；另一边，他也在王家卫的调教下，于文艺片领域不断发力，凭借《重庆森林》《春光乍泄》《花样年华》《2046》等片四夺金像奖影帝。新世纪后的梁朝伟，如同香港电影界递给世界影坛的一张名片，如此鲜明夺目，如此魅力十足。但梁朝伟本人却与娱乐圈和大众始终保持距离，有关他最多的传闻，便是私下近乎“单调枯燥”的日常生活，以及和圈内明星的淡漠关系。2003年，在张国荣的葬礼上，梁朝伟因表情克制，不曾流泪，被无数好事者批评冷血无情。而实际上，梁张之间私交甚笃，梁朝伟只不过性格内向，不愿在大众面前表露真情。据刘嘉玲所言，当初梁朝伟甫一听到张国荣去世噩耗，便晕厥昏倒，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闭门不出，悲痛不已。这便是梁朝伟，一个在专业领域内有着极高成就，却在私人生活中极度封闭的演员，两者看似相悖，实则却异常合理。相比于香港影坛的一众男星，梁朝伟有着极为独特的影像质感。擅长动作喜剧的成龙，本质上是一位风格开创者，演技对于他来说，更多是为猎奇打斗服务；与其类似，周星驰在无厘头喜剧形式和底层小人物心理上悟得三昧，他往往以癫狂的表演方式进行一种作者化的影像书写。其他的，周润发虽身经百战，演技不俗，但他更多是作为巨星而存在，有着可一眼看穿的潇洒和快意恩仇。千面影帝梁家辉，照说演技扛鼎，无人能敌了吧！但形象上的限制，与方法派的表演方式，又令其少了顶级巨星的距离感。至于刘青云只适合某类角色的形象限制，刘德华开悟太晚、演技刻意的天赋欠奉，也都让他们在表演的光谱上窄了很多。而梁朝伟的不同在于，他既深谙香港商业类型片的表演套路，同样也能在规定动作之外，找到极富个人特色的形象表达。让梁朝伟最初发迹的电视剧《鹿鼎记》，便是一部典型的港式喜剧，它需要演员的肢体动作夸张，表情外露。每一场戏份里的叙事冲突和人物情绪，都可以借由演员这个工具直接表达。这一点，在后来的《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里被发扬到了极致，梁朝伟饰演的欧阳锋和张学友饰演的洪七，在那段经典的“求死”桥段里，如同两个肆意打闹的孩子，将“死亡”演绎的没心没肺，供人玩笑。但在更早一点，尔冬升的《癫佬正传》却从年仅24岁的梁朝伟身上，发掘出了更为丰富的表演矿蔵。梁朝伟饰演的精神病患者，让人感受到了一种底层人受难时切身的疼痛，也能瞥见其心理压抑的苦闷和无奈。而相似的残缺状态和压抑感，在侯孝贤的《悲情城市》里，被梁朝伟饰演的文清演绎出了一种截然相反的触感。明媚，儒雅，温柔，和善，梁朝伟如同影片中的一道光，刺穿了那个黑暗禁锢的年代。到了王家卫的电影中，他又找到了另一种身份站位，尤其是在《花样年华》和《2046》中，他难得地出演了从事文字创作工作的雅痞角色，这在过往的香港电影中几乎不曾看到。对于外表着装的讲究，对于暧昧情感的痴迷，对于花开堪折的思考，都塑成了“周慕云”这位华语影坛上极为标志性的银幕人物。因此，不管是香港本土的王家卫、吴宇森、杜琪峰、陈可辛等知名大导，还是台湾地区的侯孝贤、李安，内地影坛第五代的旗手之一张艺谋，甚至是越南文艺片名导陈英雄，都曾和梁朝伟有过合作。这位谁用谁顺手的男星，之所以被如此青睐，既来源于其身上的巨星气质，比如詹姆斯·斯图尔特、三船敏郎、阿兰·德龙等人；也来自于其面庞中的神秘气息。梁朝伟的这一神秘气息，被不少人解读为忧郁、伤感，但实则却来源于看不透的情绪自留地。《阿飞正传》里的浪子赌徒、《重庆森林》里的663、《东邪西毒》里的盲武士，都藏着你无从窥视的另一面。梁朝伟为什么遇到王家卫才能鱼化成龙，根源便在于其情感的细腻丰富，得靠王家卫电影中的含混底色才能显影。关于梁朝伟，影迷们谈论最多的自然是他那双深情款款的双眼。窦文涛曾夸张地评价道，梁朝伟即使是在拍广告时，也能用他的眼睛做出纤毫级别的调整。所以，当梁朝伟在拍摄《听风者》前，由于饰演盲人需要佩戴特殊“美瞳”，特意替双眼买了保险。确实，如果将梁朝伟演技最精妙的部分提取出来，那便是他的“眼技”了。在《杀手蝴蝶梦》中，梁朝伟饰演的黑道小弟爱上了王祖贤，当钟镇涛将其托付给梁朝伟时，后者需要表示出异常的肯定。梁朝伟在表演这段时，并没有简单地答应，而是一边口头承诺，一边压低了左眉眉梢，并将右眼的眼眶稍许睁大。而当他看到王祖贤依偎在钟镇涛胸口后，月光下的他先是沮丧，之后抬头，接着无奈地眼神涣散，表示释然。这一过程行云流水，毫不做作。最经典的要数他送别这对情侣时，突然吻了王祖贤一口，袒露出自己的心意。此时，梁朝伟先是抿着双唇，之后将紧蹙的双眉舒张开，灿然一笑。而到了《喋血街头》一片里，当梁朝伟饰演的混混阿B看到兄弟为了自己的婚礼挨揍时，试看他那蓝夜下的眼神。心中有愧地盯着前方，在眨了一眼后，眼睑下方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到了阿B被士兵威胁，强迫开枪杀人时，那种愤怒、恐惧和无力感统统融合在梁朝伟的眉弓间。一开始见到王佳芝时，易先生借着打麻将的空档儿，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王佳芝。之后约会时，易先生开始娴熟地勾引王佳芝，手掌抵着嘴唇，接连眨着双眼，他这种专注的调情方式，没有多少人可以抵挡得住。而在彰显其回到上海，性格变得更加阴鸷恐怖时，镜头展现了易先生在镜子里的一段凝视。只见他摘帽后，眼光上扬，凶狠而凛冽，一眨都不眨地凝视自己。梁朝伟的这一系列“眼技”，同样是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愈来愈丰富，也愈来愈难以捉摸，如果说八十年代的《杀手蝴蝶梦》，尚且有着纯真的底色；那么到了九十年代的《重庆森林》《春光乍泄》，则更多了几分迷惘和若有所失；及至新世纪后，不管是《英雄》里的残剑、《色·戒》里的易先生，还是《一代宗师》里的叶问，都传达出几缕晦暗难明的苦涩，无法摆脱的阴沉。 梁朝伟还会在接下来的作品中，于其“眼技”方面做出更多的变化吗？我相信这依然可能，即使他在《欧洲攻略》《摆渡人》和《捉妖记2》中只是重复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行活。可毕竟，程耳的《无名》、翁子光的《风再起时》这两部未上映的影片里，梁朝伟将会饰演更为复杂灰色的人物。从八十年代初期，走到这个世纪的二十年代，梁朝伟用扎扎实实的演技，成就了一个演员的传奇。编辑 | 三水 排版 | 石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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