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疫情三年一瞬而过,远在武汉的父亲阳了,住院了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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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生活叒一年
我的电脑中有一个文件夹,叫“疫情生活又一年”。文件夹还是2021年建的, “又”字中带着惊奇和迷惘:疫情已经一年,却依然不曾结束。当时哪里会想到,时至今日,疫情仍然没有结束,反而变本加厉,如火如荼、劈头盖脸地再一次迎面扑来。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杜甫老先生如是感慨。而今,这场疫情,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年。
2019年12月7日,我父母乘坐海航航班从波士顿直飞北京,目的地武汉。
此时国内已是12月8日。这一天,武汉卫健委通报首例新冠病例。
波士顿今年的冬天来得晚。10月和11月初旬都很温暖,一直到11月12日还有22摄氏度。然而冬天即将来临。凛冬将至。Winter is coming.
11月18日是星期五。想到周末超市拥挤,正好公司早已将星期五定为“无会议日”,给员工机会充电、埋头赶活、或者干脆处理家务时,我决定趁早晨超市刚开门时去为火鸡大餐采购。
出门时大概7点50左右。已经忘记了,这正是孩子们上学的时间。路过学校时,路头限速20英里的显示牌亮着,一长溜车子排着队,里面是心急如焚的家长们和迷迷瞪瞪睡眼惺忪还没有睡醒的孩子们。
心中突然一阵伤感,三年的岁月就在这一瞬间从眼前飘过。三年前,我就排在这一溜儿车队里,送高中生上学,当时期待的毕业典礼、毕业舞会和回国旅行都尽数取消。一晃眼,当年的高中生已经是大三学生,明年都要大学毕业了。
母亲住在这里的时候,一只iPad,将她和世界联系起来。我们都笑话她“手捧iPad,胸怀全世界”,她心软,惦记的都是世界各地受苦受难的民众和家人,各家的难处她最清楚,总是想尽力帮忙,帮不上忙也跟着干着急。
新冠一起,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也和她一样,跟随着躲也躲不开的新闻,紧盯着在水深火热的疫情中挣扎的人们。
2020年1月,武汉的家人。刚刚回家的父母,和无数的亲人,进入封城,最近的一家,离疫情爆发的华南海鲜市场只有咫尺之遥,120刺耳的警报,天天令她心惊胆跳。76天以后,4月4日江汉关汽笛长鸣,悼念江城骤然离去的新冠病人。
2020年3月,纽约告急,意大利告急。我们匆匆开往曼哈顿接回孩子,路过纽约北郊的新罗谢尔,第一次见到纽约封城。4月复活节,意大利疫情惨烈,教皇对着空旷的圣彼得广场布道,上帝在人间的至高代言人也显得如此凄惶、无助。
2021年4月,新毒株德尔塔肆虐全球,南非告急,欧洲告急,南美告急,最令我感同身受的还是印度,因为那里有我的同事,我们天天都在网上开会办公。每天都有新的坏消息,同事病倒了,同事的家人病倒了,有的同事还失去了亲人,失去的不光是长辈,甚至还有同辈。
2022年5月17日,美国新冠死亡人数正式超过一百万,相当于失去了美国第九大城市圣荷塞的全部人口。
云抗疫
我一直庆幸,在国内的父母家人安然无恙,在美国的亲人也安然无恙。疫苗一针一针地打,口罩能戴就戴着。关山阻隔,回国无路,只能是网上交流,云抗疫。
2020年参加了口罩群,为国内抢购口罩,后来美国疫情爆发,口罩短缺,口罩群也转向本地,很多女同胞们为社区和医院缝制布口罩。之后,我不愿去超市购物,又参加了购物群,网购的一个星期的蔬菜全部被换成羽衣甘蓝,穷则思变,发明了羽衣甘蓝马兰头,吃得好开心。
从前父母是洲际候鸟,每年在中国美国之间飞来飞去,重重的行李箱,给我们运来祖国的特产和我要的书籍。父母停飞了,微信里也出现了海运群,买了书寄到微信上指点的地点,三个星期后,我居然就收到了书籍。全球化,并没有真正偃旗息鼓。
2022年,在朋友圈中支持上海抗疫,到秋天时,国内政策似乎在放松,从前的14+14隔离逐步减少,变成了14+7,5+3……于是周围的朋友纷纷蠢蠢欲动,又纷纷加入了签证群,机票群,梦想着踏上回乡之路。
与此同时,世界和美国大事倒似乎成了背景音乐:乌克兰战争无休无止地进行着,我却不再跟踪战况;亚马逊、脸书、微软等美国科技大厂纷纷裁员,职业市场去年还万分狂火、企业招人都招不到,到了2022年却接二连三哗哗擂掉了近十万员工,马斯克更是借着购买推特频频抢新闻头条,令人厌烦不堪。至于通货膨胀、股市风波、政局动荡、选举险情,各种角色还是一样地争先恐后,你方唱罢我登台。
我不管这些,我一心想着回国看望父母家人,吃家乡饭菜,会故友亲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然而,新冠任性得很,若是可以任人预估、分析、演算,便显不出自己的厉害。2022年差不多快结束了,就在我们幻想着回国时,国内的疫情非但没有结束,反而如火如荼地肆虐起来。
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爆发。
2019年12月7日,我父母启程回国。
2022年12月7日,国内突然宣布开放,从前的核酸检测和隔离政策不再有效。
180度大转弯,不光是我这个晕车人士,普通人都一时晕头转向了吧。
一周之后,12月14日,我照例上网,和父母视频。妈妈一直对着镜头说话,却不见爸爸。问,说他在地下走路呢。刚开始还能听见父亲说:我没事,冇得事,我好得很。声音却越来越弱。我还不以为意,继续聊着天。
母亲却知父亲情况不好,大声求救。视频突然停了,看不到直播了,我对着手机,大脑瞬时麻木,完全不知所措。大难临头时,原来人就是这样无能为力。
一阵慌乱,120快速赶到,把他拉进急诊。医院刚刚取消了新冠必须阴性的证明,我父亲得以马上就诊。入院后才查出阳性,于是赶紧转入单人病房。此时所有的家人、急救人员和医护人员已经密接了。——当然,后来知道,这些人,其实大部分早已阳过。
也是后来才知道,120担架太宽,无法上楼,父亲已经昏迷,是匆匆赶到的外孙把外公从楼上背下来的。
父亲从来不服老,走路锻炼、种菜种花、洗碗做饭,天天忙得不亦乐乎,走路别说从来不要我们搀扶,有一次我不小心拉他一下,都被他条件反射似地有力一把打开。但他毕竟年事已高,是三年封控要重点保护的老弱病残之一。但病毒还是劈头盖脸地横扫过来了。
我想起一个朋友,难产两天一夜后,最终还是不得不剖腹产。好在她住在波士顿一家著名的妇幼医院里待产,等候期间有密切观察,折腾多时之后,最终母子平安。但还是让人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不知道她这几十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的,是不是有严密封控、酷暑中或者寒风中排长队无休无止的核酸、绿码黄码红码、食物短缺、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抢菜、方舱隔离、电子门警、住在高速公路旁的卡车里, 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高楼着火,却因大门焊死无从逃生……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最后还是回到了2020年1月的武汉,回到了2020年3月的纽约和意大利,回到了2021年4月的印度,病毒如摧枯拉朽一般横扫过来,所有的人,尤其是最需要保护的老人,一夜之间,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无情的病毒面前,没有足够的防护、疫苗和药物,就连廉价简单的退烧药也处处短缺,一时间,布洛芬成了万应灵丹。
我突然想起,塔拉·韦斯特弗的自传体小说Educated,中文很奇诡地翻译成《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里面就写到她第一次吃布洛芬,突然就不疼了,简直是石破天惊。今天,我也和她一样,第一次体会到了,原来这普普通通的退烧止疼药也是这般神奇,成了十几亿人面对瘟疫时的救命神丹。
2020年,武汉疫情初起时,人心惶惶,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恐惧。住在华南海鲜市场附近的家人,被120的呼啸吓得心惊胆战,我当时想,对病毒和染病的恐惧,从此会伴随着她的一生。这一次,她也得了。发烧,咳嗽,寒战,像“打皮寒”(疟疾)一样。有一样倒是治好了:起码,她知道“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对它的恐惧已经具体化、量化了,不再是大厦将倾、末日来临的无名恐惧。
2020年武汉疫情,76天后宣布封城结束。那一场疫情来势凶猛,令人措手不及,但我知道它的影响还是有限的:我的家人、亲戚、同学和直接认识的朋友,无一感染。这一次,我的家人已经大部分中招,只有极少数的暂时幸免。疫情还远未结束,他们是否最终会染上,得过的人是否会复感,都还是未定之数。
终于切身感到了父母的衰老和生命的脆弱。生死之间,就那么一点点间隔。遗憾、指责、控诉、愤怒,都已经无济于事,只希望这是黎明之前的至暗时刻,剩下的时间,大家等候着病毒肆意横扫全国,庆幸瘟神的镰刀这一回放过自己。
你可以看世界上所有的数据,你可以评论各国的防疫政策,你可以了解各种不同的疫苗、治疗方案、特效药和偏方,你可以试验各种不同的养身和饮食方式,如果你幸运,有家人看顾,有医护救助,但一旦病毒降临在身,这一切都无关紧要,最后只能是自求多福,靠自己的身体素质,抵抗这顽固、凶恶、在人间盘桓三年却毫无退意、一次又一次卷土重来的新冠病毒。
12月21日冬至日,是全年最短最黑暗的一天。从此以后,白昼开始变长,黑夜开始变短。但春天还有三个月才会到来,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承受漫长的严冬。愿天下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未得的人幸免于阳,阳着的人轻症弱阳、早日痊愈,阳过的人终身免疫,病毒未能战胜你,只会使你更加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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