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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侠非侠,一个北大寒门学子的故事 | 二湘空间

空间作者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4-06-06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作者侠非侠



二湘写在前面:前几日听到侠非侠老师去世的消息,非常震惊和难过,侠非侠老师本名曹道君,微信名为山人,湖北随州应山县人,六岁下地插秧,1984年考入北大中文系,是一个真正的寒门学子。他毕业后入职汕头海关,后进入媒体行业,先后就职于汕头特区晚报、汕头都市报、新快报、信息时报等媒体。庚子年的春天,方方老师的日记刊发后,二湘空间征集读者日记,他是其中的一位日记接力作者《日记接力之26:因为它是双刃剑》。他的文字厚实犀利,很有底蕴,后来我们平台还陆续刊发了他许多时评和散文,还在六维连载他的自传《一个清寒学子的北大成长史》,深受读者喜爱,还有读者催更,本来还说他身体好点后更新,却一直未得再续。


今天十一维会刊发另一位日记接力作者深圳小树写的纪念文章,小树说他是一个正直、热忱甚至是炽热的人,一个真实的理想主义者,我深有同感。我还记得那时候说起我们的平台,他的殷切和期许。他虽是一个普通人,却总是心怀世事,忧国忧民,而且非常执着,非常纯粹,就像他自己说的,奉行真知真见真实真人“四真”主义,虽常遭头破血流犹未悔。


我之前只知道他得过重病,却不知他2003年就得了癌症,多次复发,但一次次顽强地战胜了病魔。他在一个病友们自发组织的抗癌群里被亲切地称为校长。他在那个群的名字是广品山人,而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正好是一个"癌”字,所以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看懂这个谜面,直到他去世,才明白个中深意。


而这一次,他是从病友们组织的聚会回来后没多久去世的。尽管他那时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足见他是个性情中人,讲义气,重情谊。他热爱写作,热爱读书,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他文字功底极好,时评写得激昂,但文字背后的他,或许还是有些敏感、内敛,甚至是自卑的,同为北大毕业的路人甲,那种心境我特别能够理解。所幸他一生有文字为伴,一直为自己的理想而行,虽然遭遇了很多的人和事让他心灰意冷,但始终对生活,对这个人世保持着热爱和赤诚。这是他的两位北大同窗写的挽诗。


哭老友曹道君
北大同学范伟

三十二楼日日见,
江湖雁阵时时闻。
文章度己兼他度,
漫向苍天哭道君。

哭老友曹道君

北大同学老那


数载燕园同卧铺,

多年羊石共看云。

也曾同事少来往,

相聚每教耕且耘。

我病燥金君病土,

庵庐常到药常焚。

寒门苦学空怀志,

谁为先生作诔文。


今天我们重新刊发他自传的第一章做为缅怀。曹师兄这一生,虽有各种遗憾,虽然受了许多苦,但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意义,有理解和关爱他的家人和朋友,所以是幸福的,愿他安息。


一个清寒学子的北大成长史


文/侠非侠

我是一名地道糙哥。

我祖祖辈辈生活在湖北北部一个山村里。我十九岁前,从未走出过县域,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家20多里的县城。

我从大概6岁起就开始下地插秧挣公分,干农活,插秧,割稻,拾穗,挑草头,摘棉花,挖红薯,花生,放牛,养猪,积肥,种菜,浇水,打柴,捕鱼,偷鸡,摸狗。几乎所有的农活农务都干过。每天日里来雨里去,浑身上下黝黑,状似非洲人。

在上大四前,从来没穿过皮鞋。童年少年时基本上都是赤脚,光身,只有冬天天冷或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才会穿鞋着衫。鞋和衣服也基本上都是母亲手制的土鞋土衣,掉色脱色严重,穿着往往浑身染色,好在人黑,并不太触目。

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我父母年少时都去世了,我从未享受过祖辈的宠爱和教育。我的父亲没上过学,靠自学能读会写能算,是村里少有能识字人。母亲为文盲。

除了学校教育外,我的文化基础主要靠向比我早上学的哥哥姐姐学习,以及村里长者的讲故事聊天。在上高中前,没有进过图书馆,书店,除了课本外,没有读过什么书,家里仅有的藏书是父亲唱孝歌用的手抄本巜打蛮船》、巜宝钏寒窑》等。

我上高中前,仅仅买过两本书,是靠砸石卖赚的钱,在镇上的百货柜台里,买了一本愚公移山连环画和一本隐形人科普书。在上大学前,连中国古典四大名著都没读过,最熟悉的《三国演义》是在高中跟同学听广播说书大致知道的。我仅有的对古典文化的接触,是通过一名打柴小伙伴,他家是中医世家,家里有巜战国策》等书,他每次都会在打柴休息时讲个故事。

我在上大学前,从未学过普通话,满口地道楚北方言。从初中起开始学习英语,至高中毕业,仅限于应付考试,不能听,不会说,典型的哑巴英语。

我之所以能考上大学,最重要的应该是我记忆力特别好。初中时,曾经因一囗气将初一到初三所有文言文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而震惊全班。高中时,我选择了文科,也是自恃记忆好这个优势。文科主要靠背,在高三快毕业时,我可以将从高一到高三语文政治历史地理课本全部背诵下来。凭此绝招,我的成绩也从入校时的倒数,到高考前的第一。

我就是以这样一个几乎零基础而考上北京大学的,而且被录取到最需要文化底蕴的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的。

作者证件照


一个糙哥闯北京,一名白丁入殿堂。犹如石板上种花,瓷器店里养象。会有怎样的遭际?怎样的磨难?怎样的冲突?怎样的锻造?怎样的结局?

而如果你想知道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特别的年代,想了解八十年代的北京,想了解八十年代的北大,想了解八十年代北大校园文化和生活,想了解北大中文系究竟学什么,等等,也可一并知晓。

四年北大,深深地影响了我,也深深地改造了我,塑造了我,解放了我,决定了我。当然这影响和改造,一直延续到现在,并没有停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会继续,直到我生命的终点。

这是我和北大的故事,也是一个寒门子弟的北大故事。那是一个冻土渐开的特殊年代,也是北大一段尖峰时刻,过去不曾有,今后不再来。因此,我的北大故事,不一定是很精彩,但一定会是很独特。它不仅仅是我的记忆,更是北大的故事,那个特殊时期的历史。

图源网络

 
1、无知无畏报北大
 
我是1984年考大学的。我因为预考考的不错,拿到了班级第一。也因为无知无畏,而壮胆报考北大中文系(详见文:侠非侠:高考志愿怎么填,一个北大毕业生用尽一生才明白的道理

在报考大学专业时,我心目中首选当然是中文系,其次是新闻系,实在不行了才考虑法律系。之所以如此,这是跟我一直有个作家梦有关。尽管我的阅读条件极为有限,接触到的文学作品很少。但仅从那些有限的文学作品接触中,我还是体味到了文学的美妙,文字工作的快乐。而且,在我的所有学科中,语文一直是我的强项。我的作文,在班级里常常是作为范文被展示或宣读。

作者提供

在校期间,最令我出彩的一次,是在高二时,全校举办过仅有的一次全校作文竞赛,结果,我的作文获得了第一名,压过了很多高三学长。这件事不仅给了我很大的荣誉,让我十分震撼,也让我对于自己在文学方面的前景有了很大的自信,并进而做起了作家梦。而当时八十年代,文学十分火热,当作家可名利双收,有着广阔的前途。

除了作家梦,我还有个记者梦。当然想当记者,并非我对新闻工作有多少了解,有多执着铁肩担道义正义感。前面说了,当时,我最大的向往是周游世界,我听说当记者最自由自在,可以公私兼顾玩遍全球。记得当时班主任吴老师推荐我报考武汉大学时,我曾表示过若上武大,就要报新闻系的想法(当时我有限的认知中也知道武大新闻系是很强的)。

吴老师表示不支持,他说,上了新闻系以后当记者,到处去找人挖新闻很没尊严,不如学中文或法律,既可当官,也可当律师赚钱,既体面又稳妥,并说,将来真正工作了,就知道他说的对不对(吴老师在我上了北大后才写信告诉我,他其实在57年被北大新闻系录取了,后因为家庭原因政审没能通过,遗憾地错过了北大)。
 
其实现在看来,吴老师当年的判断确是至论。虽说我最终上了北大中文系,但最后还是踏上了新闻之路,并在这个行业干了一辈子,可以说是干得跌跌撞撞别别扭扭。现在想来,其实我的偏内向的性格并不适合当记者搞新闻。

从现实生活角度来说,当年从政或当律师都比当记者编辑要实惠得多。只是他并不知道,在那时,我之向往新闻工作,只是为了一个十分单纯简单的梦想。这可能是我这人一生最致命的问题:我无论是上大学还是找工作,还是谈恋爱组成家庭,我一直是被梦想牵着走,一点也不现实,一个极简单的幻梦,都可能被吸引,并飞蛾扑火般不管不顾。

表面看起来是个理想主义者,其实只是一个梦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是有定见有追求的理性主义和浪漫主义混合者,而我哪有什么理想,哪里懂得什么浪漫?大半辈子,基本上都是在随情随性,无可无不可中混日子。到现在,稍稍明白点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时,却已经垂垂老矣,病魔缠身,有心无力。一个原本最该现实的人,却偏偏总是处在云里雾里,不着边际。身子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把自己的人生弄得颠三倒四,不伦不类。
 
迎接高考的紧张感是那么地强烈,以至于临近高考的一段日子,同学中不少人一个个倒下了。有人是晕倒在厕所里,有人病倒在宿舍里,教室中,更有为数不少的同学患上神经衰弱症,整夜整宿地无法入眠,只好半夜三更起床到操场上一遍又一遍地跑圈。
 
此时,我的无心无肺,坚持体育锻炼练就的强健体魄,有条不紊生活规律开始发挥了效用,对于日渐临近的高考,我虽然也感到了压力,但更多地是充满好奇和憧憬。而预考时的好成绩,又给了我足够的自信,当时就觉得考上大学是没问题的,只不过是好坏之差。对于高考,我的心态还是比较积极放松的,这其实最利于发挥。
 

作者提供


带着这种心态,我终于迎来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三天:1984年7月7日至9日。在这三天中,我们是先考语文,然后依次是数学、英语、历史、地理、政治等,第一考语文,本来是我的强项,可在作文审题时,我却误入了盲点。记得那是道材料作文题,看完材料后自拟主题写篇文章。我在写作文是把主题放在了一个较偏的立意上,考完试出来后,我的感觉不大好。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后面的考试,尤其是数学考试后,我非常兴奋,因为我感觉几乎没有不会做的题,数学原本是我的相对弱项。

三天考试结束了,我们就像从密封了几年的黑牢中钻出来似的,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喜悦。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同学都像我一样开心,因为考试那几天天气太热,原本身体就不大好的几位同学晕倒在了考场,考的很差。还有同学考了一半就因病不得不退出考试,提早退出了竞争的行列。这些同学在听到最后的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差不多要再晕倒一次。

高考完了,也是真正同学分别的时刻,大家见了面,都流露出依恋的神情,并真诚地彼此祝福,相约不忘。那种伤感和离情别绪即刻冲淡了我们“解放”后的喜悦。

从学校回到家,我狠狠睡了几天,几年来为了迎考的疲累,压力,在这昏睡之后得到了补偿。人也重新变的轻爽,只是这清醒后的日子,心情并不容易轻松下来。因为紧接着的出路像石头一样压了过来。我会考上哪所大学呢?如果考上了大学,费用该怎么办?如果考不上,又该怎么办?那时,我虽然坚信考上大学没有问题,但如果万一不行呢?复习一年?我家好像没那个钱,只能回家种田。我已想过,实在不行,跟二姐夫学做泥瓦匠,帮人建房子去,我相信我浑身的蛮力,干起来不会比别人差。

从7月中旬回到家,到7月底出高考分数这段日子,我过着从未体验的舒心日子。除了上县城跟几个城里同学玩了一次外,我还跟几个同学一起爬了三次大贵寺和三潭,把周边的风景挨个玩了个遍。

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次,有个家在武汉的同学,来找我们玩。晚饭后,那位同学建议搞个“新闻发布会”,她当主持人,我们都是记者,可以随便发问,但一定要老实作答。

这一新颖的方式,让我们很入迷。她首先提问我:你的理想是什么?记得我当时回答是当个新闻人。她又问为什么?我说本来是想当作家,但怕写不出东西会饿死。又不敢去经商,怕丢掉了文学梦。所以最理想的工作是当个新闻人,既是文人,也是商人,既可从政,也可从文,而且这个职业最自由,最有机会借机出游,玩遍全球,见多识广。

我不知道到底是天机启示还是自作聪明,这个简单的回答竟然涵盖了我一生的走势,似乎在那个世事不明的晚会上,我已将自己的一生的选择和运势都揭晓了。而此后的几十年,我果真如此在想,如此在行,并最终成为了一个当年所说的那样一个非文非商,非政非文,非驴非马的四不像家伙。

那天晚上,我们还谈了许多。那位同学毕竟家在武汉,比我们见多识广多了。当时,高考分数已经出来了,我考了533分,在班级才排名第三。在得知我的分数和志愿填报情况后,她十分肯定地说,我的分数不够高,肯定考不上北大。而因为我的志愿填的不好,如果上不了北大,复旦、武大也都不可能上,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上第二批,即西北政法学院。

西法就西法吧,对于我来说,能上大学就行,上哪所大学并不是太紧要的事。所以,尽管她对我深表担忧,同情,遗憾。我也并没有受到什么打击,依然愉快地陪她完成新闻发布会。

没过几天,高考录取结果出来了,我被北大录取,名字被学校重重地悬在校园的光荣榜上,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也随后收到了。

作者提供


这一喜讯很快地传遍了全县。当然,我的家乡人,亲友们也都欣喜不已。毕竟,在那一年中,全县只有我一个人考上了北大,属于全县的骄傲和光荣。

其实,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了考北大是件挺了不起的事,此刻才知道北大的厉害。随即既有一种后怕,也有一种深深地幸运。因为我知道,我之能上北大,某种程度上是件险过剃头刀的事,正如我那武汉同学所分析的。

这突如其来的结果,让我就像一个被运气砸晕了的中彩者那样,恍恍惚惚,不敢当真。其实,直到上了北大,甚至是从北大毕业多年后,我还常常有种在梦里的感觉,在怀疑,那天大的幸运怎么就属于了我!

相关链接:

侠非侠:一个清寒子弟的北大成长史



作者简介

侠非侠:六零后,媒体人。1984--1988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爱读书,爱思考。奉行真知真见真实真人“四真”主义,虽常遭头破血流犹未悔。

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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