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珠:關雎之始與王道政治
關雎之始與王道政治
漢代經學視野中的《詩經·國風·周南·關雎》
陳明珠
(浙江省社科院文化所)
在今人看來,“《關雎》是一首意思很單純的詩。”[1]聞一多《風詩類鈔》說:“關雎,女子採荇於河濱,君子見而悅之”,高亨《詩經今注》說“這首詩歌唱一個貴族愛上一個美麗的姑娘,最後和她結了婚。”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說“這是一首貴族青年的戀歌”,約略如此。
關 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一首如此單純的河邊戀曲,在中國古代卻有非同尋常的地位和意義。且不說中國文學以詩騷為源頭,《關雎》這首“單純的戀曲”難免被追溯為情詩之祖一類,甚者,《關雎》不僅是詩,還入而為“經”,且是《詩經》首篇。中國文學向有“宗經”傳統,劉勰《文心雕龍》開宗明義擺出“詩”與“經”同源會通之意:
“經”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參物序,制人紀,洞性靈之奧區,極文章之骨髓者也。(《文心雕龍·宗經》)
“經”本義為“織從(縱)絲也”,引申為“常”、“本”、“度”之意。[2]“經,常也,有五常之道,故曰‘五經’。 (班固《白虎通義·五經》)”經乃是恒久至道和不言之教;而文則是將“道”和“教”參驗和彰顯出來的努力。《詩經》既為人生之常立法,也為詩文之常立法。[3]從《關雎》著眼,情愛、婚姻為人性之常、人倫之本,在今人看來亦不難解,所以今人讀此古詩,也會覺得“這日常情感生活中實在的諧美和欣欣之生意,卻是那風雅最深厚的根源。那時候,《詩》不是裝飾,不是點綴,不是衹為修補生活中的殘闕,而真正是‘人生的日用品’(顧頡剛語)。”[4]至於如何對待這“人生的日用品”,古今態度卻大相徑庭,經學的鄭重其事和大費周章,在今人看來難免虛張聲勢、牽強附會。這種分歧在對待作為《詩經》首篇的《關雎》一詩上表現尤為明顯。
《關雎》之始的經學大義
經學濫觴于先秦而成於漢,興盛於漢。[5]特別是武帝朝“獨尊儒術”之後,五經由儒家之“經”,一變而成為漢王朝之“經”,天下之“經”。以諸“經”傳授、箋注、闡釋為基本內容的治“經”之學成為漢代乃至後來幾千年裡中華政教的基礎。《詩經》經學,亦基於漢人傳說。漢代傳《詩》者,有今文魯、齊、韓三家詩和古文毛詩。後三家亡佚,毛詩獨傳,今文三家之義只能從後人輯佚中窺探一二。中國現代學術的建立,經歷了一個去經學化的歷程,在現代觀念中,《詩經》只是上古的歌謠集子,《關雎》即便是《詩經》首篇,也未必有什麼深意。但《詩經》之為“經”,本就隱含了一種編織意味。《大學》云:“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也。”在漢人視野中,經學本是對世間萬物的編織和統理,所以,《詩》首《關雎》,以為風始,《關雎》之“始”宜有大義存焉。《大戴禮記·保傅》云:“《易》曰‘正其本,萬物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故君子慎始也。《春秋》之元,《詩》之《關雎》,《禮》之冠昏,《易》之乾坤,皆慎始敬終云爾。”那麼,《關雎》之為風始,為詩始,甚至為經始[6],所慎何事?
《關雎》之為風始,見諸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
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於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
這段話是太史公對孔子整理詩經的完整描述,將魯詩“四始”[7]之說追溯到孔子編詩之意。言“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可見《詩經》有歷史範圍和時序,但《詩經》並不是直接按照歷史時序來編排的,針對整部《詩經》的編訂,太史公言其“始於衽席”,則《關雎》除了作為四始中的風始,亦為詩三百之始。似乎,對於歷史時序的理解,恰恰要基於義理之序。
所謂“始於祍席”,《史記·外戚世家》中說:
《易》基乾坤,《詩》始《關雎》,《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
在這段話中可以看到,《關雎》中男女之情、夫婦之義的重要性貫穿在《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中,從自然來說,男女之情、夫婦之義來自陰陽乾坤之理,這是性與天道;從人事來看,婚姻之禮、夫婦之道是倫理基石,對人類的倫理生活和政治秩序有著重大影響。而《詩》正關乎這其間從自然到人事的貫通之道。
司馬遷《太史公自序》闡發六藝精義云:“《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見諸《關雎》,所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恰是從“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開始的。子曰:“《詩》可以興”,《詩經》中的詩常常是從具體而微的自然物事或場景開始,關切著萬事萬物的“性”與“情”。諸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感於物而動其情,詠其志而達諸性。不過,這裡說禽獸草木就罷了,緣何著意突出其“雌雄牝牡”?雎鳩“關關”之音,是一雌一雄兩隻水禽在河洲之上交相應答的和鳴之聲。“風是無形的,只有通過聲音才能感覺到。所以,詩風多寫禽獸鳴聲,正是雌雄相風的直接描寫。”[8]天地間各具其性、各得其宜的動物,其雌雄牝牡通過呼叫應和來傳達求偶的信號,是自然中最常見的現象,背後卻蘊藏和貫通著天地陰陽化生的機理,這便是“陰陽之變,萬物之統”。言“牝牡雌雄”者,所以明著陰陽化育,以顯天地生生之德;所謂“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包含了大地上生成和生長著的一切事物。“詩”這來自“自然”的“風”教之所以能為“經”,在於自然和人事、生命秩序和禮法安頓的密切相關。正如柯小剛的《<詩經·關雎>大義發微》中說: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不但是《關雎》這一篇的起興,也是整部《詩經》之為風教的起興。雎鳩之鳴既是帶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聲音,也是帶起整部《詩經》的聲音。這一聲音交織在《關雎》的荇菜採摘、輾轉無眠和琴瑟鐘鼓之中,也回蕩在整部《詩經》的國風雅頌之中。這可能是中國古典政教的持續低音,時隱時現,貫穿始終。在這一持續低音的伴奏中,我們會發現同樣是相關于周家歷史的文獻,《詩經》與《尚書》或《史記》的記述有顯著不同:非但《豳風》飽含深情、萬物感觸、鳥鳴蟲吟不絕,即使《文王》《清廟》的雅頌之聲也同樣是於穆不已的。這便是為什麼孔子在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之後,緊接著說“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不只相關于知識的增進,而且關係到詩教之為風教的關鍵,因為風教之風在《詩經》的歌詠中,首先總是以鳥獸蟲鳴之聲與四時草木之衰榮起興的。[9]
《關雎》中筆觸就是這樣由動物的雌雄牝牡才自然延伸到人類的男女兩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許雎鳩鳥關關和鳴之聲觸動、感興或應和著男子的求偶之心,想要覓到他的好伴侶。正見得《詩經》的世界中,男女之間的情思情事,並非純粹人事,而是萬物的生生之意,萬物間的相互感通。所謂“兩間莫非生意”,“萬物莫不適性”[10]。在詩的世界裡,人事並非單純或抽象地存在,那裡總是有一個自然的視野、自然的包裹。人類並非單獨和隔離的存在,而是處身於天地之間、萬物之中。與此特別相關,人的“性”與“情”似乎正是這種共在和感通的表徵和產物。正如《易經》“恆”卦中隱含的禮法之意:“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義有所錯。夫婦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恆’;恆者,久也。(《易經·序卦傳》)”夫婦之道是自然(天地、萬物、男女)到人事(父子、君臣、上下、禮義)的關節點,因而可以說是禮法之始基。這種“究天人之際”的理解方式,對今人來說十分隔膜,但在漢代經學中則比比皆是。
《關雎》之始與王道政治
西漢匡衡曾從后蒼習齊詩[11],以善說詩聞名。漢元帝寵愛傅昭儀和她的兒子定陶王超過了皇后、太子,匡衡上疏勸誡元帝要處理好後宮中的倫理秩序:
臣又聞室家之道修,則天下之理得,故《詩》始《國風》,《禮》本冠、婚。始乎《國風》,原情性而明人倫也;本乎冠、婚,正基兆而防未然也。福之興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乎閫內……(《漢書·匡衡傳》)
成帝繼位,匡衡又向成帝上疏“戒妃匹”,即要帝王慎重選擇自己的配偶:
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睢》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故《詩》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言能致其貞淑,不貳其操,情欲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夫然後可以配至尊而為宗廟主。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班固《漢書·匡衡傳》)
匡衡對成帝的教諭,同樣把夫婦之事、婚姻之禮與天地萬物相聯繫。
男女的結合、生育源自天地陰陽化生之理,因而具有參贊天地化育的神聖性。經學對生生之德的尊崇,深藏著對“生”之道、“化”之端的智慧性驚奇,因而充滿神聖感。[12]“天地氤氳,萬物化淳”,所以“易基乾坤”;“妃匹之際,生民之始”即“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所以“詩始《關雎》”。天居高理下,為人經緯,[13]所以人宜順天之則,正婚姻之禮。王者選擇配偶,要以天地之德為準繩,才能順奉天命、統理萬物使各得其宜。《關雎》之始,即《中庸》所謂: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這可謂王者的盡性知命:
能盡其性,然後能盡人物之性;能盡人物之性,可以贊天地之化。(《漢書·匡衡傳》)[14]
在此基礎上,匡衡才談到了“窈窕淑女”的貞淑、莊敬。與其說對“窈窕淑女”這種解釋是道德儀容的規定,毋寧說是“侔乎天地”的德行外顯。有了這種能配得上天地之德的王者和后妃,才能教養萬民,風化天下。
在今人看來,一首河邊戀曲竟然扯上“君王”、“后妃”,實在附會。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中說:
漢、宋以來治詩的學者,多數認為“君子”指周文王,“淑女”指太姒,詩的主題是“后妃之德”。這是因為《關雎》居“詩三百”之首,不如此附會不足以顯示其“正始之道,王化之基”的重要地位。
古代這種基於王者教化的政治觀,在今人看來,似乎不僅在簡單的人性上附會太多形而上的玄虛,又把人為的禮法強加給自然的情愛;還混同了所謂“公共領域”和“私人事務”,以政治來干涉個體生活。為什麼從經學視野來看,《關雎》並非一般的男女情愛,情愛非要扯到政治,而男女非要扯到王者之事?王者的婚配關涉重大。為什麼有這麼重大?
首先,何謂“王”?孔子曰:“一貫三爲王。(引自《說文解字》)”董仲舒云:
古之造文者,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畫者,天、地與人也,而連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與人之中以為貫,而叁通之,非王者孰能當是。(《春秋繁露·王道通三》)
漢人認為,王字三橫一豎,三橫即天、地、人,溝通天、地、人,謂之王道,溝通天、地、人者,謂之王者。王道是一個整全宇宙論的構架,王者內含著“聖王”的理想,王者能合乎天道、順乎天命從而化育和統理萬物,於是可為萬民師表,負有教化之職。《周易·文言》云: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聖王所設之教宜當如是,則順遂天地四時的人生便是“合其序”、“合其德”,有序有德的真正美好完滿的人生。所謂“大也,君也,天下所法(《廣韻》)”;所謂“主也,天下歸往謂之王(《正韻》)”。
君王作為萬民師表,其上行下效的感染、教養和風化效果是儒家政治的基本取向。 “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這便是《詩經》“風教”所謂“上以風化下”之意。《關雎》之始重要性的內涵仍在於“從男女到夫婦”,即人類的情爱與禮法問題。之所以非要“附會”上王者和后妃,因為在經學這個宇宙論式的政治構架中,正是通過“王者”來溝通天、地、人,王者的婚姻要合乎天地之德、陰陽之化,把從天命而來的性理貫注到禮法當中,從而教養民人,化育萬物。簡言之,王者仿佛“存在的理型”,樹立“行合天地,德配陰陽”的典範,為民作法;所謂王者的婚姻之道,就是對男女愛慾、夫婦婚姻的立法。
《關雎》經解的王道大義
在去經學化的現代觀念看來,《關雎》只是一首簡單的河邊戀曲,所謂《關雎》之始被賦予所謂王道政治、后妃之德之類,都是出於漢人牽強附會,特別在詩中名物和詩句意涵上極盡穿鑿。“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只是一道河邊風景,或是以兩隻水鳥的求偶鳴叫來比興,漢人就附会雎鳩有什么貞專之性;窈窕淑女就是美麗、美好的女子,漢人卻扯到什麼“幽閒貞專”、“后妃之德”;“參差荇菜,左右流之”是女子在河中采野菜,漢人卻扯到什麼供祭祀,事宗廟,不一而足。但现代這種把《關雎》降格為民歌小調式的理解,對《關雎》中“琴瑟”、“鐘鼓”所喻示的如此明著的禮樂意味却选择性地視而不見,這難道不是自相矛盾嗎?即便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首“貴族青年的戀歌”,对这一矛盾也不过是含混其词。那麼,在漢代經解中,《關雎》何以能成為人類“愛慾與禮法”之事的“理型”?而被作為王者之事呢?下文擇其要點,嘗試澄清漢人經解最為今人詬病和誤解的疑義。
《關雎》中用以起興的“雎鳩”,俗稱魚鷹,考經說中對其性情特點的描述,並非我們常見那種人們訓練來用于捕魚的魚鷹,而是學名“鶚”的一種隼目中型猛禽。鶚具“生有定偶,執一無尤(齊詩說,引自《易林·晉之同人》)”之性,故《關雎》用以起興。但鶚屬鷙(摯)鳥(毛詩言其“摯而有別”,“摯”通“鷙”),用猛禽來喻婚配,顯得頗為怪異,似不近人情,因而甚至漢人對此也深感疑惑。[15]但鶚素有威儀,在這一點上卻頗受古人推崇。細考鶚這種猛禽的習性和特徵,《關雎》之所以用雎鳩鳥的和鳴起興,或許因為鶚具有別具一格的婚飛行為,頗符合古人“陽倡陰和,夫唱婦隨”之義。此外,鶚的雌雄成鳥終身廝守,共同築巢,輪換孵卵,共同撫育後代,雌雄親鳥對雛鳥關懷備至。這些特點都與人類理想的婚姻倫理相似。更為特別的是,鶚和鷹不同,雖然交合時雌雄一同飛翔,但平常則雄雌分開。就是毛詩所謂“摯而有別”的“有別”,魯說所謂“未嘗見乘居而匹處也(《列女傳·魏曲沃負篇》)”,朱子所謂“不相狎(《詩集傳》)”。鶚這種在交配期“雌雄情意至”,但平日裡卻素有“棣棣威儀”的性情,正合乎匡衡所謂“情欲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關雎》以雎鳩這種中型隼類水禽而非那種婉媚可愛的小型鳴禽起興,正是基於古人對萬物之性的細緻觀察和區分。[16]“關關雎鳩”不僅是興,細究其物象之特,又內含非常深刻細緻的比意。[17]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好逑”,今文詩說有基於其“后妃之制”的特殊理解,所謂“和好眾妾”說,會在後文述及,此處先不作討論。毛傳則取“幽閒貞專之善女,宜為君子好匹”之義。“好逑”、“好匹”,意味著男女結合並非簡單的媾合,而是要尋求盡可能完善意義上陰陽、乾坤、男女的相當、相稱、匹敵、匹配、配合、適當。“在現代讀者的眼中,《關雎》抒寫的只是兩性相“求”的自然欲望,而夫婦德性好“逑”相匹的大義則是完全無視的。”[18]在漢人經學觀念中,德配天地才是人之完善,因而基於德性美善的匹配才是所謂“侔乎天地”的匹配。“詩言志”,因而詩也可以觀志,“窈窕淑女”是《關雎》中的君子之“志”,呈現君子想求取怎樣的“好逑”,也就可以見出這是怎樣的君子。《關雎》中只需描繪“窈窕淑女”,同時便也呈現了君子之志;經說中似乎只針對淑女提出德性要求,但其實同時指向君子。
那麼,漢人觀念中這可為君子好匹的“窈窕淑女”何謂?“窈窕”首先是好貌;“窈窕”渾言之但曰“好”,析言之則“窈”、“窕”義分,美狀爲窕,美心爲窈。[19]由於抽空了詩教的德性內涵, 今人在讀《詩經》時所理解的“窈窕”幾乎完全偏移到“美狀”上去了,似乎窈窕淑女就是身材苗條秀美的女子。《關雎》中的“窈窕”之美到底何謂?《說文》云:“窈,深遠也”;又云:“窕,深,肆極也。”窈窕之美似乎是一種幽深之美,幽深意味著不宣揚於外。從美狀來說,或許就是那種“情欲之感無介乎儀容,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的端莊;從美心而言,或許庶幾近於《詩經》中經常出現的“其心塞淵”之“淵”。窈窕之美不是炫目、張揚、誘惑之美,而是沉靜、內斂、貞定之美。正如王先謙所說:“貞專故幽閒,唯幽閒故穆然而深遠,意皆相承爲訓”(《詩三家義集疏》)。所以韓詩訓:“窈窕,貞專貌。”毛傳訓:“窈窕,幽閒也。”“窈窕淑女”即“幽閒貞專之善女”。貞專、貞定就有一種“安”、“靜”之態。正如《邶風·靜女》中,毛傳曰:“靜,貞靜也。”說文云:“靜,審也。”故毛傳又云:“女德貞靜而有法度。”王先謙說,“蓋女貞則未有不靜也(《詩三家義集疏》)”。古人觀念中,坤德主靜,窈窕淑女具有一種嫻靜、貞定而隱蔽的意態,這種“儀容莊敬貞定而心志淵深靜審”的意味,也正呼應著前述雎鳩之鳥的威儀及其“未嘗見乘居而匹處”之性。
現代對《詩經》民歌化的理解,特別喜歡表彰《詩經》中“情詩”的大膽熱烈。《關雎》確實是一首關乎“情慾”的詩,今人解詩只重“輾轉反側,寤寐求之”之“君子好逑”,卻往往忽略《關雎》中深藏著淑女“窈窕”之“靜”。《關雎》深合一陰一陽、一乾一坤、一動一靜之道。我們從漢人經解的關注中才會意識到其中處處暗藏著“情慾之感無介乎儀容,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的節制和隱蔽。對於人類情慾的這種隱藏態度,大概在伊斯蘭教對婦女佩戴面紗的要求中得到最直接的體現。[20]所謂“冶容誨淫”,情慾雖源自生生之德,但其色慾一面尤其容易受外在刺激、攪擾,走向放縱,所以必須節制。這種節制對於男女雙方都有要求。在女性方面,所謂“冶容誨淫”,所以特別會從儀容儀表上要求,甚至如伊斯蘭教義那樣直接加以遮蓋。在現代男女平等、婦女解放觀念看來,這是束縛女性,反自然人性的“封建禮教”。禮教真是遮蓋“美”,束縛“人”,反“自然”嗎?“窈窕”既是幽深、穆遠的,則《關雎》中淑女之美,恰恰是以某種遮蔽方式呈現的,《關雎》中的淑女似乎也戴著一張面紗,一張美德的面紗——由內在貞定、節制之德所外顯的端莊儀容。《關雎》無一句述及淑女容顏之美,“色相”被完全隱藏了,但這張“美德的面紗”並不像有形的面紗那樣僵硬、簡單,這張面紗既隱藏又呈現——端莊的儀容既是對色相的遮蓋,又是對內在之“美”,德性之“美”的呈現、彰顯。這種深邃之美非但不會刺激和攪擾慾望,還能成為對慾望的節制和淨化。
君子對“窈窕淑女”的思慕或想象伴隨著“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的場景。窈窕貞靜的淑女並非一個木然的雕像,荇菜“參差”,需要“左右”擇取,淑女是精審而靈動的。荇菜“參差”,何況人乎?荇菜尚且要“左右”擇取之,何況婚姻乎?“采荇”詩句中“參差”、“左右”兩詞反覆出現,即是反復強化對於《關雎》來說至為重要的“選擇”深意;從而也是對“輾轉反側”、“寤寐求之”的人類情慾中迷亂、盲動傾向的反復糾正。
此外,還有荇菜。荇菜,是一種常見的水生植物,陸璣《草木蟲魚疏》言其:
白莖,葉紫赤色,正圓,徑寸餘。浮在水上,根在水底,與水深淺等。大如釵股,上靑下白。鬻其白根,以苦酒浸之,脆美可案酒。
毛傳云:
后妃有關雎之德,乃能共荇菜、備庶物,以事宗廟也。
從《詩經》中看,鮮潔的水中野菜是上古祭祀常用的祭品。採摘祭祀所用的野菜是主婦助祭的職責之一。《禮記·祭統》言:
夫祭也者,必夫婦親之。……
孝子之事親,……既內自盡,又外求助,昏禮是也。故國君取夫人之辭曰:“請君之玉女與寡人共有敝邑,事宗廟、社稷。”此求助之本也。
祭祀是古人生活中的大事,祭禮要求夫婦親之,昏禮被作為祭祀所必須求取的外助,是其大義之一,尤其國君的婚姻,更須以之為重中之重,這正是匡衡所言后妃要能“配至尊為宗廟主”的含義。祭祀作為人與天地與祖先的承接和溝通,在古人生活中分量之重、意義之大今人已經很難體會,這是古今在理解“采荇”這個場景的意涵時完全隔膜之處。對於《關雎》中的貴族男女來說,祭禮本就是他們生活中日常而重大的一個部分,在貴族的教育中,他們從小就要參與祭禮,觀摩、習練、感受、薰陶、理解,內化在他們的觀念和意識中。正因為如此,這個貴族男子思慕他的好伴侶時,有意無意地把這種生活內容包含在他的期許之中,應屬自然而然之事。所謂一個好伴侶,不言而喻得是一位能與之共祭祀,事宗廟的賢內助。而這種理解,呼應著《關雎》中“琴瑟”、“鐘鼓”所喻示的強烈禮法意味,起碼比現代民歌說對整篇《關雎》的理解更能前後一貫。
《關雎》之始與經世致用
對漢人來說,“經”就是道之常、法之度、治之本。那麼,也可以看出,中國古代的“經”根本上就是所謂“政治學經典”。但古人這個“政治”的範圍卻似乎比我們今天要宏闊得多。“經”對應著“道”,政治必須因應整全,即王道政治。在漢人眼裡,經是人類生活的大全,具有全能的性質,包羅萬象,經天緯地,通經即要經世致用:
兩漢之間,儒者通經,皆以經世,以《禹貢》行水,以《洪範》察變,以《春秋》折獄,以《詩》三百五篇當諫書。蓋六經之文,無一字不可見於用,教之所以昌也。(梁啟超《西學書目表後序》)
《易》、《詩》有別于《書》、《春秋》,其抽象義理不能如《書》、《春秋》中那樣通過史實予以呈現。《詩》的經世致用需要拉近其與現實政治的關係。不僅現存可見的漢代今文詩說,也包括古文毛詩,都以一種“故訓傳”的方式,試圖通過歷史史跡的實例將《詩》中的抽象義理更為清晰易曉地呈現出來。一如孔子作《春秋》所謂“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漢書·藝文志》中說:
漢興,魯申公為詩訓故,而齊轅固、燕韓生皆為之傳。或取春秋,采雜說,咸非其本義。
漢代這種取春秋、采雜說,不拘泥於詩之“本義”的解詩方式根本來說實是一種“用詩”方式。而這也非常合乎漢人經世致用的經學觀念,所以,在理解漢人經解時,應取其大義,而非糾結“本義”。
在現存可見的今文詩說中,眾多可歸於魯詩的說法都特具“慎始敬終”的意識,以一個反面序列,從對王道崩壞微末端倪的觀察中,呈現《關雎》之始的重要性。甚而《淮南子·氾論訓》有言:“王道缺而詩作,周室廢、禮義壞而春秋作。《詩》、《春秋》,學之美者也,皆衰世之造也。”在漢代文獻中輯佚的魯詩說中,特別可以從周之盛衰的一個微末起點中觀察到《關雎》之始的重要性,可以說以《關雎》之缺來凸顯《關雎》之始[21]:
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司馬遷《史記·十二諸侯年表》)
周之康王夫人晏出朝,關雎豫見,思得淑女以配君子。(劉向《列女傳·魏曲沃負傳》)
周衰而詩作,蓋康王時也。康王德缺於房,大臣刺晏,故詩作。(王充《論衡·謝短篇》)
昔周康王承文王之盛,一朝晏起,夫人不鳴璜,宮門不擊柝,關雎之人見幾而作。(袁宏《後漢紀·孝靈皇帝紀》楊賜語)
周漸將衰,康王晏起,畢公喟然,深思古道,感彼關雎,性不雙侶,願得周公,配以窈窕,防微消漸,諷諭君父。孔氏大之,列冠篇首。(張超《誚青衣賦》)
康王之朝本是周之盛時,僅僅因為康王和王后流連床榻、一日晚起,不按禮制上朝,大臣見微知著,看到從中預示的王道之缺、周室之壞。康王朝的大臣追念《關雎》中合乎古之王道的君子淑女,并以此來微婉地驚醒和諷喻康王;而漢人以周史為鑒,反復申說“慎始”的重要性,同樣以《關雎》為諫書,規勸漢代君主防微杜漸,時時警醒。
這其中的道理,《漢書·杜欽傳》中記載的一段諫議最為清楚。漢元帝好色,皇太后要為元帝廣選良家女,杜欽針對這件事提出古代后妃之制以限制君主。杜欽認為古代天子“禮壹娶九女,所以極陽數,廣嗣重祖也”,這個禮制不是為了滿足君主的好色之慾,而是出於廣繼嗣的目的,所以君主並不能無限制地擴大後宮。杜欽在他的諫議中闡明了建立“后妃之制”的重要性:
后妃之制,夭壽治亂存亡之端也。跡三代之季世,覽宗、宣之饗國,察近屬之符驗,禍敗曷常不由女德?是以佩玉晏鳴,關雎嘆之,知好色之伐性短年,離制度之生無厭,天下將蒙化,陵夷而成俗也。故詠淑女,幾以配上,忠孝之篤、仁厚之作也。(班固《漢書·杜欽傳》)
這裡包含了幾層意思。所謂“好色之伐性短年”,是從人的自然生理來談論慾望節制的必要性,好色過度,則失欲生害,這是關乎君主性命的“夭壽”之端。“離制度之生無厭”,則是深知人性喜新厭舊,深知自我節制的困難,特別對高高在上、幾乎無人能直接加以約束的君王來說,遵從禮制約束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尤其是皇室,後宮失序往往會造成繼嗣問題上的爭鬥,釀成危害整個國家政治秩序的動蕩。能否建立起制度約束,說服或限制君主“克己復禮”,是保障整個國家禮法秩序權威性和有效性的根本所在,因而是政治的“治亂”之端。“天下將蒙化,陵夷而成俗”,涉及君主對整個國家、廣大民眾的教化。君主不能遵從和踐行禮法的結果,孟子所謂“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王道衰頹,必然造成人倫秩序的混亂、民眾風氣的敗壞,所謂“存亡”之端。因而,君王擇偶應該避免冶容誨淫的女子,而以德性為念:
必鄉舉求窈窕,不問華色,所以助德理內也。……擇有行義之家,求淑女之質,毋必有色聲音技能,為萬世大法。(《漢書·杜欽傳》)
由此可見,《關雎》在漢代政治中起到的作用,乃是要“為漢立法”;所謂“以三百篇當諫書”,恰恰是王道有缺、甚至王道跡熄之世的政治行動。《關雎》的漢代經解,無論是今文三家還是古文毛詩,都密切圍繞著后妃的問題。今文三家似乎更偏重于“后妃之制”,立法意願強烈,根本意在限制君主;而古文毛詩重“后妃之德”,則比較溫和,偏於針對后妃的倫理、道德說教。今人最難接受漢代今文詩說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解釋為“賢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冀得賢妃正八嬪”,[22]但考慮到漢代歷史中的具體情況,這種曲解根本上是出於急迫的政治現實,漢代儒生力圖以經典為立法根據,節制君主慾望,整肅後宮秩序,因此一定要在《關雎》中“解釋”出“后妃之制”的重要關節。無論是今文的“后妃之制”,還是古文的“后妃之德”,根本上都隱含著漢代經學中的王道理想。而現實中的君主未必能合聖哲與王者為一身,未必是真正的王,漢代儒生經世致用,就是要用經典中的王道來教育和勸諫現實中的君主,以期君主能盡量合乎王道。今文的禮法制度訴求,儘管已經隱含著王道政治理想在政治現實處境中必然和必要的下降,但仍然比古文詩說激進得多,和君主之間的直接碰撞也必然激烈得多,這或許是今文詩說後世亡佚的原因之一。對《關雎》作於周道始衰、王道始缺時的這種意識,蘊涵著漢代今文詩說對王道理想與政治現實間差距的深刻理解:也許在現實政治處境中,王道永遠只能處在魯詩這種“回望”之中;而因為“經”的存在,回望其中的王道理想,才能始終照見現實政治的得失盛衰。
作者简介
陳明珠,北京大學文學碩士,中山大學哲學博士,現為浙江省社科院文化所副研究員。主要從事中西古典詩學研究。已發表《技藝與迷狂——柏拉圖<伊翁>與亚里士多德<詩學>對觀》、《詞源學中透露的雅典戲劇特質——亚里士多德<詩學>1448a29—b2探微》、《謎索思:<詩學>的“情節” 》、《不可之歌——<詩經·國風·周南·漢廣>詩旨甄微》、《參物取象以制人紀:<詩經·桃夭>析義》等論文。出版譯著《哲學之詩》(2012)、《雙重束縛》(合譯)(2006)、《探究希臘人的靈魂》(合譯)(2016)等。
[1] 揚之水,《詩經別裁》,中華書局,2007年,第2頁。
[2] 許慎《說文解字》云:“經,織從(縱)絲也”;段玉裁注云:“織之從絲謂之經。必先有經,而後有緯。是故三綱五常六藝謂之天地之常經。”
[3] 《詩經》作為“經”與“詩”雙重立法之意,另參拙文《觀物取象以制人紀:<詩經·桃夭>析義》,《雲南大學學報》2015年第1期。
[4] 揚之水,《詩經別裁》,中華書局,2007年,第6頁。
[5] 《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的說法見於戰國,比如《莊子·天下篇》、《荀子·儒效篇》;秦火之後,樂經亡佚;漢朝將“五經”立於學官。
[6] 若以 詩、書、禮、樂、易、春秋為六經之序,《關雎》甚至可以說是六經之始,《韓詩外傳》有云“六經之策,皆歸論汲汲,蓋取之乎《關雎》。”(《韓詩外傳》卷五第一章)。
[7] 《詩經》有“四始”之說,而各家說法不同:古文《毛詩大序》以風、小雅、大雅、頌為四始,《毛詩小序》又說:“《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在《關雎》以為風始這一點上,小序與大序四始之意並不矛盾;今文齊詩基於陰陽五行讖緯之說,齊詩的“四始”說有其特異性:“《大明》在亥,水始也。《四牡》在寅,木始也。《嘉魚》在巳,火始也。《鴻雁》在申,金始也”,見諸《詩緯·泛曆樞》。魯說以“《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見於《史記·孔子世家》。韓詩不詳,但據《韓詩外傳》載子夏問於孔子:“《關雎》可以為國風始也?”可見韓詩亦關注《關雎》風始之大義。
[8] 柯小剛《<詩經·關雎>大義發微》,《江海學刊》2014年第2期。
[9] 對於風教之意的細膩體貼,詳參柯小剛《<詩經·關雎>大義發微》一文,《江海學刊》2014年第2期。
[10] 此二句為南宋·羅大經《鶴林玉露》中評杜甫詩所語:“杜少陵絕句云:‘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或謂此與兒童之屬對何以異。余曰,不然。上二句見兩間莫非生意,下二句見萬物莫不適性。於此而涵泳之,體認之,豈不足以感發吾心之真樂乎!”(見《鶴林玉露》乙編·卷二)
[11] 漢代今文詩說中的齊詩以雜糅陰陽五行讖緯而頗有異說。但從匡衡詩說來看,與魯、韓說的傾向根本上是一致的。
[12] 在現代“意識形態化”科學觀念之下,人們對世界的理解已經“去神聖化”,如果對於“開端”、“生成”的驚奇多少還保留在宇宙生成之類的大問題中,男女“生育”這樣的“起始”、“化生”卻似乎太過“平常”,衹被當成複雜一些的生產現象。在科學與迷信非此即彼的狹隘視野中,古代宇宙論模式的對“生”的整全理解,也常常被不加區分地、簡單化地作為某種“生殖崇拜”。《詩經》尤關乎牝牡雌雄、男女相悅,因而以生殖崇拜看待《詩經》中的詩,或者從《詩經》中挖掘生殖崇拜意味的研究可謂現代《詩經》研究的一大潮流。“生殖崇拜”是人類初民出於對生殖現象的驚異以及對生殖強力的崇拜,所產生的神秘解釋和敬拜祈福。這衹是基於某種或某些單一現象、強力的敬畏觀念和原始思維。經學中基於天地生物構建的宇宙論模式則是智慧性的整全理解。因此,儘管經學宇宙論和原始思維中對“生”的敬畏貌似相同,都來自人類的初始驚奇,但同源而異流,經學經歷了哲思性的脫胎換骨,與原始生殖崇拜不可同日而語。
[13] 參《白虎通·天地》
[14]《漢書·匡衡傳》中匡衡對皇帝說的這句話與《中庸》裡關於“盡性知命”的那段話相似:“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15] 對於摯(鷙)的這一疑義,有像鄭玄那樣不把毛詩所謂“摯而有別”的“摯”作“鷙”之通,而曲為他解,作“男女情意至”講者;有像劉勰從取喻角度以“關雎有別,后妃方德,得貴其別,不嫌於鷙鳥”開解者。
[16] 在拙文《觀物取象以制人紀:<詩經·桃夭>析義》中,也以《桃夭》為例強調了理解《詩經》時細究物象物性的重要性。夫子云,詩可以“多識於草木鳥獸之名”,中國語言以對名物的細分特點著稱,所謂“多識於草木鳥獸之名”,當然是建立在對物性細微差異的認識之上,可見得對於古人來說,《詩》中的草木鳥獸各種名物,乃是具有物性學意義的,“多識於草木鳥獸之名”根本上是“多識於草木鳥獸之性”。
[17] 對此名物的詳細考證,筆者將另文處理,限於篇幅,本文只能述及大略。
[18]“好逑”蘊涵的德性匹配之義,柯小剛的大義發微對筆者深具啟發。參柯小剛《<詩經·關雎>大義發微》,前揭。
[19] 參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北京:中華書局,1987,頁10。
[20] 面紗(Khimar):穆斯林婦女遮蓋禁露發體的裝飾。阿拉伯語“黑瑪爾”的意譯。原意“遮蓋”,指遮蓋從頭部頭髮到腳面的體膚。依據《古蘭經》第24章第31節:“你對信女們說,叫他們降低視線,遮蔽下身,莫露出首飾,除非自然露出的,叫她們用面紗遮住胸膛”的經文,伊斯蘭教法規定婦女除手足外,其它部位均屬羞體。須遮蔽以示純潔,“冶容誨淫”,防止邪惡。伊斯蘭教國家多遵守此制。(《中國伊斯蘭百科全書》)
[21] 《關雎》的今文三家詩說,就輯佚可見,以魯說為多,而齊、韓詩說義歸一致。前述匡衡詩說即齊說例。韓說輯佚見《薛君章句》曰:“詩人言雎鳩貞絜慎匹,以聲相求,隱蔽於無人之處。故人君退朝,入於私宮,后妃御見有度,應門擊柝,鼓人上堂,退反宴處,體安志明。今時大人內傾于色,賢人見其萌,故詠關雎,說淑女,正容儀,以刺時。”輯自《後漢書·明帝紀》李賢注引《薛君章句》。
[22] 對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毛傳言“后妃有關雎之德,是幽閒貞專之善女,宜為君子好匹。”而鄭玄對這一句的箋,卻取了今文之意,變成“貞專之善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之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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