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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习作 | 《狱中梦谈》

赵鹏 古典学研究 2022-09-14




授课老师推荐语

     

    《古典学引论——资学通鉴》是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为全院本科新生开设的为时一个学期的古典学专业导论课程,每周两个学时。本课程以古希腊-罗马时期(西方文明古典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创制、改制及其所伴随的战争和动乱)、重要历史人物(尤其大政治家和大思想家)为纲,铺展历代文史要籍的介绍,统合政治史和各类思想史(哲学史、文学史、宗教史、法学史、科学史),打破现代式学科的专业分割。冀望学生通过掌握西方古典文史的基本脉络,获得研读历代经典作品必不可少的历史性整全视野。中间穿插对经典文本的解读,为学生演示如何解读经典文本,从而培养学生解读经典文本的能力。本次推送的赵鹏同学的论文,就是从期末作业中选拔出来的优秀作品。

                               ——刘小枫




狱中梦谈


一个房间,一口小窗,一寸月光,除此只有简陋的寝具。这是哪?那有个人吗?这么暗,这么潮,一间牢房?

苏格拉底身着白衣的年轻人,之前都没注意到你和我在同一间牢房里。夜晚凉得人梦浅,醒来就注意到你。你和我一样明日就要被处决吗?可怜的小伙子你是受了什么指控,使公民投票决定了你的死亡?

我一时语塞,又很疑惑——“公民投票?希腊民主政治?”我脑子里快速闪过关联的词汇。之后更加懵了。

我也记不清了。看来我的申辩没起到什么作用,不然也不会在这里。那我能问你被处决的原因吗?

我将视线移到面前这位老人的身上。

苏格拉底我懂,可怜的青年。我被指控爱管闲事、使较弱的论证击败较强的论证并教唆他人学习我的样子、“传播瘟疫的大忙人,把错误观念输送给青年”还有很多,没什么好罗列的,都是嫉妒之词,嫌恨之语。或许你正是他们说的被我“荼毒”了青年中的一员。

我确切感受到一丝幽讽,可是,他的眼睛里对着我的明明白白的是关怀。

我: 我一时间脑子里关于这些想不起什么细节。等等,您是苏格拉底?

伴着仅有的月光,我可以看见,那个人五官一般,没什么特别的。这让我有些疑问。柏拉图把苏格拉底写得狮子鼻、金鱼眼,让他在我们这些只能看见文字中“苏格拉底”的人眼中是丑陋的呢?

苏格拉底: 正是我。


苏格拉底 (前469-前399年)


我印象里还没有听过您的言论。我不记得我了不了解您。为什么说是“荼毒”?但想想,我看过阿里斯托芬的《云》,里面有个叫“苏格拉底”的角色。

苏格拉底:我没有给别人灌输什么的意图,没有教驯人的心。那个笑话,是真的推就了我走上大会审判的申辩席。我知道那个是什么,在跳蚤中自制与否,智术师与否,你去问我的学生吧。

听罢,便心想:可信吗?我还是持有怀疑为妙?

: 不谈这些即将成为身前名的事了,只有回忆不尽的回忆。你我都是被判了死刑的人了,不如聊聊对自己身上的指控的想法吧。

苏格拉底: 年轻人,我在白天的公民大会上已经基本说尽了,都是些对你不重要的话,不复述了。但,没想到我确实没有让目光所及的坏公民都变成好公民。原本都到这个地步了……我坚持相信一直无论是履行公务还是处理私事都坚持“正义”是能对他们产生好影响的。那些用了勾人生恻隐之心法子的人,姑且就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不朽”的吧,并且我无心去用“修辞学家”的手法——那煽动性的、以说服为本质旨在欺骗的程序;我更不需要那可以假装自己获取了技艺的安慰,低劣。他们的行为正是不公平地作恶于我,从这来看至少他们是比我更“坏”的,这是安慰我的,但也没有真正安慰我。哦,我讲了这么多与处决无关的话。我无意彰显我对死亡的不惧怕,年轻人你惧怕吗?

我: 我......怕。自己刚成年,就要去见死神了。更多的是悲伤,我还没参与过政治生活。



苏格拉底:别这样想,你还是个孩子,等真成熟的时候,对死会少几分悲伤多一些别的想法的。但,说到参与政治,年轻人,让我问你几个问题,先以此开始吧,你觉得你活得正义吗?

我:正义。我敢肯定。我记忆中的图像没有暴虐的血腥、没有畏缩的偷盗、没有无端的指控,没有!我脑海中没有一副画面展示不正义的行径。但我真不记得我违反了什么法律......

苏格拉底: 那么你的灵魂有漏洞吗?这些漏洞使得你获取平息欲火之水的容器有着不少的漏洞,从而便会向着原本轻易可取的东西愚昧地重复性地索取无度。 

我: 有,毕竟我惧怕死亡的背后是对生的赤裸欲望,是想延续自己生命长度的渴望。

苏格拉底: 不,这不是漏洞。这是一个人对生命该有的爱。我所讲的是你会为了快乐而任意行动吗?你会为了快乐而不分好的、坏的快乐吗?

我: 不会。这种肆意生长的欲望令人胆颤。我不希望自己以快乐为目的去做任何事,我希望自己能让行为的目的少感官化一些,我不想让行为只是为了变得快乐、为了获得快乐或为了持续快乐

苏格拉底: 是,不可以善是为了快乐,而可以快乐是为了善。现在你看到那个小窗了吗?我是爬不上去,但是你可以,你要通过那逃出去吗?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高度,心想,我完全可以爬上去。我跳了一下,看了一眼窗外,只见有两队三人成队的巡逻士兵,看不见这个监狱的围墙。

: 可以的。外面就六个人,能逃。

苏格拉底: 年轻人听我讲,因为我的家族参与了监狱建造,我知道这个监狱有多大。除去外面有六个人巡逻,门口岗哨有十几个人,你除了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武器,从那个窗子出去便是被刀刃插死。我有次站起来从窗子向外看,围墙都看不见。这样你就敢越狱,出去了跑向哪里?只会加速让你惧怕的“死亡”降临在你的身上。暂且不谈越狱这个行为是不是足够正义,但,或许我们需要考量它是否能说是正义的。



: 早说这个情况,我肯定不会有这个想法,肯定会仔细考虑要不要靠那个小窗子来搏一搏。

回复一句,我便一时如鲠在喉。

苏格拉底: 孩子你拥有勇敢吗?这样的勇敢是缺乏理智的。这也是你为什么怕死的原因。你没有理智来让自己明白“让你害怕的到底是不是死亡?”我看到的只有鲁莽和无知的自信。

: 苏格拉底,那什么是真正的勇敢?我想知道。

苏格拉底: 让我想先问几个问题,作恶的和受恶的谁更恶?

: 更恶的“恶”是指什么呢?是肉体上承担的苦痛?还是指人“邪恶”之意?还是两者兼顾?

苏格拉底 既然你已经能懂得恶作用的对象不只是肉体还能是品德、灵魂。那么还需问一个问题,你觉得灵魂之恶和肉体之恶哪个更容易产生巨大影响?

: 我觉得肉体更容易产生巨大影响,因为会“死”,这是个巨大的作用效果。死了一切就停止了,我不能继续做些什么了。

苏格拉底: 那么当一个人的灵魂已经恶了,那个人会做些什么呢?你觉得承受永久惩罚的国王、王子和僭主如果没有死会继续做些什么呢?荒淫、不节制、不虔敬,几乎不用思考,只需要一点点的思绪就能想到一种极其令人作呕的政治生活。

我: 我想明白了,确实作恶的更恶。可是这和勇敢有什么关系?我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勇敢。


《苏格拉底之死》 (1787),Jacques-Louis David


苏格拉底: 没想到这个,可以理解,没必要脸红。我所讲的灵之恶应该不存在你身上,认识了这一点不应该更快乐吗?这让你有了经验来处理以后的“恶”。想来我还被卡利克勒指责“完全缺乏人生经验,参与公共活动或私人活动时,显得非常可笑”,哈哈,我记得那年我代表我的族人担任议事会主席,我当时的指责是对各种动议组织投票,由于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引来嘲笑。当然这不是“恶”,我只是突然想到缺乏经验的到底是谁?我没有的只是应对眼下活动的经验,他们没有的是处理全公民参与政治的经验。是我没认清,也是因为此,他们喜爱和信赖着“修辞学家”。回到话题,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真正的勇敢,是要结合智慧的,勇敢是包含着自信的,是要结合节制的,是在灵魂里培育的。也要知道,只有赤裸的健全的灵魂才能毫不颤抖地受审判去到弗提亚。

: 我大概明白了。我会去争取那种勇敢。想来,我再怎么去想,我违反的法律我自己都不清楚,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他们就如此投票将我处决······

苏格拉底: 我还记得和卡利克勒的问答。我那时回应过这个问题。面对不义的指控,我就像一个在孩子们组成的法庭面前被面点厨师指控的医生。我必定会被判刑。我给他们施行切割并且给予苦涩的药丸,而他给的是甜品。年轻人,很多情况下,一个人是不可能被那里的大多数人理解的,因此就别因为他们叛你有罪而生气什么的,他们也做不了别的了。那卡利克勒也是个孩子啊。


狄奥尼索斯剧场曾经的雅典公民大会会场


我: 这种通达或许有些过头吧,难道就不能为自己在政治中争得一席地吗?哎...没什么好执著的了,毕竟已经是现在这般田地了。对了,我前面就想问一个问题:快乐与善,存在对立吗?因为你之前提到不可以善是为了快乐。我没细想。

苏格拉底: 孩子,政治到底是什么人参与的?多数人?少数人?怎么分这个“少”和“多”?我与你也是短暂相遇,并不知你身处何位,看起来你自己也很不明白。“政治的一席之位”可能是泛滥的,也能是经挑选的。要哪个?算了,还是接着你的问题说吧。快乐之物一旦降临,我们就欢喜;善的东西降临,我们就变好。是不是存在一种东西有双重作用,不仅好还使人愉悦,也许这个就比它同类那些仅仅好的更值得接纳?我所说的善与快乐谁更值得做排在第一的行动的目的,还需要自己去判断,我相信你。

我: 存在这种东西,既然如此...那我便懂了。但,我真的不甘。

这时,苏格拉底半起身抚了我的脸,之后就继续卧着了。我感受不到这个抚摸!等等!这是梦!一束晨曦游过小窗,拂晓了。我挥了挥我的手,晨光下衣袖的白色几乎将我刺醒。

: 苏格拉底,你一定会以健全的灵魂好不颤抖地受审,会在任何其他灵魂旁边都有难以被比下去的特质,在完全赤裸的审判中没有人再会嫉妒嫌恨什么,然后你便去到那令人欢娱的弗提亚吧。



睁眼,醒。抬头望窗,夜。拉回被自己胳膊拨开的棉被角,希冀后半夜好眠无梦。 

苏格拉底:克里托?时间还早吗?

克里托: 我对你感到惊讶,因为我看你睡得这样香甜。

苏格拉底: 我梦见一位白衣丽人······


作者注:文中苏格拉底和“我”的形象与言语的构造灵感源自《申辩篇》、《克里托篇》、《高尔吉亚篇》、《普罗塔戈拉篇》。


(编辑:三尧)



作者简介

赵鹏,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2018级本科文学班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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