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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中的性欲和政治秩序

托马斯 古典学研究 2022-07-13

编者按:原文题目为《作为艺术大师的食客 ——马基雅维利<曼陀罗>中的性欲和政治秩序》(托马斯撰,肖涧译),全文刊于《经典与解释(第10辑):马基雅维利的喜剧》(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年,页47-67),为方便阅读,本次推送删去全部注释,有兴趣的读者可查看原书。


马基雅维利《曼陀罗》封面(2016)


作为艺术大师的食客

 马基雅维利《曼陀罗》中的性欲和政治秩序


托马斯 撰

肖涧 译


很难不根据马基雅维利的政治著作,如《君主论》和《李维史论》来阅读他的喜剧和诗歌作品。这一点毫无疑义,因为这些文学作品充满马基雅维利式诙谐,而且其中探讨的主题对马基雅维利政治著作的读者来说都是熟悉的。例如,《曼陀罗》在我们面前展现不道德(immorality)、阴谋、目的和手段之间的关系——仅举其中几例,这些问题都是马基雅维利政治著作思考的中心问题。因此,《曼陀罗》至少暗示出这些政治著作的叠合(overlap)。不过,《曼陀罗》又不只是《君主论》的翻版。它于1517年首演,这出戏的构思基于男性对他不应觊觎的女性抱有强烈的欲望作为喜剧的题材。然而,马基雅维利对这出戏的处理方式会让我们产生疑虑,特别是在我们走出剧院,停止欢笑之后。卡利马科,一个居住在巴黎的意大利青年,因迷恋卢克蕾佳,把其它一切都抛诸脑后。但卢克蕾佳已有夫婿,且坚贞守礼——基督徒的典范。她似乎不会轻易或公开地被人引诱。解决这个难题的人是一个食客——马基雅维利式李古獠,他通过策划一场诡计,战胜卢克蕾佳的基督教美德,释放(或恢复)她的人欲。与此同时,李古獠又引导卡利马科盲目的性欲走上安全的轨道。通过释放或引导人欲,一个稳固的政治秩序由此而生(如在这出戏中,通过李古獠生成)。要成功地完成这项计划,李古獠和卡利马科必须使用贿赂和不道德手段;不过他们在使用这些手段的时候,还必须维持表面上的中规中矩。他们创立的“新”秩序靠“旧”秩序的外观来维系。

卡利马科是意大利人,但过去二十多年一直生活在巴黎,很少有回国的念头。实际上, 早在十年前,当法国国王查理入侵意大利,“蹂躏这个国家”的时候,卡利马科就放弃了回国的打算。他没有把意大利当作他的祖国,因此在巴黎长期定居,


觉得在那个城市生活比在这里更安全。(马基雅维利1989,799)


16世纪的巴黎


 我们从《君主论》中得知马基雅维利对查理入侵意大利一事痛心疾首,并且把它归咎为意大利的罪恶,这一罪恶就是对不属于自己的军队的依赖:


     导致意大利目前萎靡不振的原因是,它对雇佣军的长期依赖。(马基雅维利1985,71)


我们可以斗胆进言,意大利不得不依靠雇佣军,是因为卡利马科这样的青年人毫无爱国热忱。他们没有效忠祖国之心,从而加剧意大利国运的衰颓。在这出喜剧中,这一点通过西罗(卡利马科男仆)和尼洽(卢克蕾佳丈夫)之间的对话,进一步揭示出来。


尼洽:你的这位东家,可真是个高人。

西罗:比您说得还高呢。

尼洽:法兰西国王应该很瞧得起他吧。

西罗:那可不。

尼洽:正因为这样,他才愿意待在法国。


作为一个对祖国毫无效忠之心的意大利移民,卡利马科对法国国王有点用处; 当他的家乡遭受法国侵略时,他却在享受法国的和平宁静。卡利马科是一个受盲目性欲驱使的无爱国心的人。 卡利马科自己告诉我们:他来意大利是为了卢克蕾佳——为了见识她的美貌:


 这欲火让我不管三七二十一,顾不上意大利是不是打仗,就把我送来此地了。(马基雅维利 1989,780)


通过这种方式,卡利马科代表马基雅维利在其它著作中关注的非理性欲望的问题。马基雅维利反复告诫我们,男人对女人的欲望,有倾覆政治秩序的危险。确实如此,而《李维史论》Ⅲ,26 的标题即为“女人祸国”。 如Hanna Pitkin 所言,女人——尤其年轻漂亮的女人,对男人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导致男人成为自己欲望的对象(Pitkin 1984,111)。这些非理性的激情,如果得不到克制,就会变得具有破坏性(马基雅维利 1996,217)。因此,明智审慎要求人们抑制自己的欲望。马基雅维利告诉我们,一个精明的君主,不应该染指他人的财产和女人——因为这些细微琐屑之事反而不容易被人遗忘。此处,卡利马科具有这样的问题。

卡利马科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无论这种教育的价值如何),但他的欲望却战胜了他。他从巴黎来到佛罗伦萨没有别的原因,只为看一眼卢克蕾佳——他没有周密的计划。一个能够克制自己欲望的有理性的人,永远不会做这样的旅行。但是对卡利马科来说,事情越变越糟糕。当他亲眼见到卢克蕾佳, 发现“她忒大的名声比起实情来还有所不如”, 他完全不能抑制自己的欲望:


我胸中犹如燃烧着一团烈火,想要同她在一起,片刻不得安宁。(马基雅维利 1989,780)


尽管卡利马科的欲望是纯粹自然的,它依然对公众秩序造成了麻烦。如马基雅维利表现的那样,这个麻烦并不是性欲本身。在这方面,他主要针对关于贞洁和性违背自然的基督教学说,尤其是基督教对性爱愉悦的告诫:这种愉悦不过是尘世的与肉体的愉悦

Mark Hulliung认为,马基雅维利对性欲的认识“是彻头彻尾异教徒的认识……爱即是性,性是首要的”。Hulliung甚至认为,对马基雅维利来说,性就是游戏,


      对他而言,性欲能够超越生理冲动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它当作游戏,当作寻欢作乐之人(homo ludens)的活动。(Hulliung 1983,111-112)


因此在Hulliung看来,《曼陀罗》与马基雅维利其他戏剧一样,应该追溯到罗马喜剧。Maurizio Viroli 尽管在其它方面与Hulliung不同,在这一点上与他的看法类似;然而,我们应该意识到,这种关注导致他们忽视马基雅维利对古典事物的转化,在李古獠这一角色身上,这种转化尤其明显,我将在下文探讨这个问题。Viroli和Hulliung一样认为,马基雅维利信奉罗马异教——伊壁鸠鲁式的享乐,而《曼陀罗》即为娱乐大众的“唯一目的”而作;它为生活的忙碌艰辛提供(如果是暂时的)舒缓;它让马基雅维利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在这方面,马基雅维利恢复了生活的丰富(如果是苦乐交织的)涵义,并且恢复了古代人(通常是罗马人)与基督教的对抗(Viroli 1999,26)。


《曼陀罗》的剧照


马基雅维利确实致力于重新建立关于性欲(和其它人类普遍欲望)的异教观点。在他看来,性是一种自然本能,作为自然本能,它不应该(如教会宣扬的那样)被抑制。这不仅由于它带给人尘世的快乐(好过遥远和不大可能的天国的奖励),而且由于它作为一种自然冲动,阻止它的企图不太可能成功。确实,这样的企图让人成为“非人”,马基雅维利一直不停地抱怨这一点(马基雅维利 1996,15)。受这种心理支配,Viroli 和Hulliung二人都引用Vettori致马基雅维利的信,“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在想起来和做起来的时候比做爱更快乐”,他们认为这句话赢得了马基雅维利的赞同,因此马基雅维利非但没有谴责Vettori,反而夸耀他自己有关性的恶作剧。这种观点是恰当的,而且Vettori的下一句话完全抓住了马基雅维利的思想:“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所有的欲求哲理化,许多人都了解这种方式,却很少有人愿意说出来”(Hulluing 1983, 115和Viroli 1999,29)。这种说法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马基雅维利对人性的认识,以及他对下述事实的认识:一个成功的政治秩序必须把人看作他实际所是。例如,卡利马科脱离了他的书本,开始追逐卢克蕾佳:性欲战胜哲学。马基雅维利在别处说道:


我认为,直面事物有效的真理比想象事物的真理更为合适。(马基雅维利1985,61)


但是即便我们认为性欲是自然的,因此是马基雅维利要致力恢复的生活的一部分,它仍然是有问题的。

这个问题就是:卡利马科不能简单地(或者至少公开地)按照他对卢克蕾佳的欲望行动。他面临两个直接困难。首先是尼洽老爷,卢克蕾佳的糊涂丈夫。毫无疑问,他既无能又愚蠢,但是作为法官(或许是代表法律),他受人尊重,且卓有建树。尼洽绝不会坐视一个年轻人公然引诱他的妻子。此外,这个城市已确立的权威必定与尼洽站在一边。另一些卓有建树的人——佛罗伦萨的掌权阶层必定会对类似行为——年轻男人引诱他们的妻子感到怒不可遏。即便可以不破坏这座城市的政治稳定,卡利马科也会遇到第二个更加严重的困难:卢克蕾佳不可能诚实地(或许我应该说公开地)被诱惑。我们被告知,她“又贤惠、又文雅,嫁个皇帝都不掉价儿”(马基雅维利1989,783)。卢克蕾佳(至少在最初),没有分享卡利马科关于性的任何愿望。相反,她表现为贞洁、对性的诱惑免疫的基督教妇女。公开和诚实地赢得她的企图无疑于冒犯她,同时冒犯这座城市的基督教道德考虑到这两种情况,卡利马科不太可能通过公开或道德的方式成功。

因此,他的性欲对法律权威和宗教权威都构成威胁,如果得不到控制,将导致冲突。卡利马科则很难克制它:


我要尝试一下,尽管这事怪诞、危险、对我自己有害、别人觉得可耻,反正我好歹得试一试。这个样子活着,还不如死掉拉倒……可是我这病没药可医啊!如果我不是对某个计策还抱有希望,早就死了七八十回了。所以,眼看着必有一死,我却不是惧怕什么东西,而是要筹划干点儿事情,哪怕像畜牲一样残忍、冷酷、可耻。(马基雅维利1989,784)


卡利马科与马基雅维利政治著作中的人物十分相似, 他们由于不能控制自己非理性的欲望,威胁并破坏政治秩序。我认为Viroli和Hulliung回避了这个问题。如他们所言,我们确实被卡利马科的欲望逗得会心而笑,而且还如他们所言,他们的欲望是自然的;但是他们没有直面这样一个事实:欲望也会通过潜在破坏城市的方式释放。

尽管《曼陀罗》是一出戏剧,且带有娱乐大众的企图,鉴于在马基雅维利的其他著作中出现过类似主题,我们似乎应该在此直面这个问题,而不是将它置之不理。确实,马基雅维利式李古獠, 与《李维史论》中的马基雅维利声气相通,告诫卡利马科应该“克制住情绪的冲动”(马基雅维利1989,784)。正是李古獠的“不道德”计划为这个问题找到皆大欢喜(以及和平)的解决方式。虽然Hulliung说,他发现“欺骗、讹诈和不道德”存在于私人领域而不是政治领域(Hulliung1983, 103);在马基雅维利看来,它们却是同样的问题。 而且,如果我们在《曼陀罗》中只看到针对私人生活的不道德,我们会认为它不过是个恶作剧——卡利马科想要跟卢克蕾佳睡觉,如此而已。这样说也无可厚非,不过如果就此止步,我们会错过这出戏最重要的东西,而我们确实不应该忽略如此明显的马基雅维利观点,即最后人人都因为“欺骗、讹诈和不道德”获得好处。

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卡利马科必须依靠李古獠——被刻画为食客和“恶意之神的宠儿”。李古獠的奸计(已经与阴谋作过比较),克服了我们上文所说的两个困难:尼洽的尊严和卢克蕾佳的操守。我们甚至可以说,李古獠利用这些特征来反击他们。尼洽,在与卢克蕾佳结婚六年后渴望有子嗣,但是没有办法让妻子怀孕,而且碍于面子,他认为问题出在妻子而不是自己身上(马基雅维利1989, 787)。李古獠利用尼洽的欲望来实现他自己的目的,他把尼洽带到医生(卡利马科)处,这位医生保证卢克蕾佳可以怀孕,条件是她服用一杯曼陀罗药草熬的汁。(假扮为医生的)卡利马科告诉尼洽,在卢克蕾佳服下曼陀罗之后,由于药草的毒性,第一个与她睡觉的男性将会死去。当然,这不过是个骗局,好让卡利马科获得与卢克蕾佳同房的机会。唯其如此, 尼洽才会同意他漂亮坚贞的妻子与另一个男人(卡利马科假冒)同床共枕,自己为自己带绿帽子。在最开始,尼洽还有点犹豫,拒绝“让我太太做婊子,自己成个瘟生。”不过尼洽真正关心的是受到刑事处罚——懦弱的表现,而且他很轻易地就被卡利马科“博学地”使用几个拉丁词汇骗取了信任。卢克蕾佳的操守让她更难对付。她不仅不愿意与另一个男人睡觉,而且对杀害一个无辜的人带有道德上的疑虑。不过,他们又招募了一个堕落的修士,这个修士利用卢克蕾佳的宗教信仰来反击她。她最后被说服,同意这件事。李古獠的计划是一个关于欺骗的杰作;导致他预期目的的,很难说不是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描述的“美德”,这种美德——狐狸的方式,体现在运用骗术的李古獠身上(马基雅维利1985,94-95和Pitkin 1984,25-51)。有鉴于此,学者们很早就注意到李古獠有可能代表马基雅维利自己(Pitkin 1984,30;Masters 1996,82;Grant1998,46)。更为重要的是,李古獠的计划依靠常规上不道德的事物,即便它为公共利益服务;而且,尽管常规道德被抛弃,它的外观却得以保留。


电影版《曼陀罗》里的卢克蕾佳


我们可以通过审视李古獠本人来探究这个问题。他似乎是这出戏中最具“美德”的角色(正如马基雅维利使用的这个术语)。但是,他被故意刻画为一个食客,一个“靠行骗吃白食”的人。马基雅维利是否有意让这个“低俗”的角色充当“有美德”的人物?事实上,李古獠的行事方式亦如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耳旁低语。Hanna Pitkin 指出,这出戏的开场白可能会让我们注意到:剧作者(马基雅维利)不敬畏任何人,“哪怕他扮演的仆人身着的外套也比他自己身上的要好”(Machiavelli 1989, 788和Pitkin 1984, 30)。 这种说法也适用于描述李古獠,他在行动时(使用马基雅维利喜爱的短语)“没有任何敬畏之心”(sanza alcuno rispetto)。 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过于激烈,说李古獠相当于一位君主,因为他从来没有直接进行过统治。不过,李古獠比卡利马科更能展现马基雅维利认可的君主应该具备的“美德”。 确实,他似乎适合统治别人,而且在现实生活中也在进行间接统治:这场阴谋的幕后操纵者是李古獠,而正是他的“美德”带给其他人幸福

这种解读方法似乎与马基雅维利其它著作一致。他喜欢与我们的期待背道而行,然后让我们大吃一惊。虽然李古獠这一角色来源于罗马和意大利喜剧中的普通食客形象,如Hulliung 指出的那样,他似乎超越了这一传统形象。这些普通食客也经常展现出狡黠的骗术,但是他们极少成为戏剧的推动力量。在这方面,如我已经论证过的,李古獠是公认的大师,而且展现了不可能在其他人(比如普劳图斯)著作中见到的马基雅维利式美德。我们可以扫视一下普劳图斯的Cruculio,它不会让我们离本文主旨太远。Curculio是罗马喜剧中较为成熟的食客形象,也是剧中的中心角色。不过,他间接展现了李古獠不具有的普通食客的特征。作者将Curculio表现为一个暴饮暴食者和一个小丑,诸如此类人们经常嘲笑的对象。即便他很聪明,他也喜欢让自己当众出丑。我们在李古獠身上看不到这些情况;尽管我们被告知他喜欢吃白食,我们也从未看见任何人利用这一点攻击或嘲笑他。与罗马喜剧中的食客不同,李古獠是操纵者。Curculio这样的食客可以展示自己的机灵——他的计划对推动剧情起重要作用,不过他最终都会跌跟头。他的计谋给自己和主人惹来麻烦。这时又会有人出来解围——罗马喜剧的特点(Plautus 1981,96,108-109)。所有这些都与李古獠的狡黠根本不同。隐秘地转变一个低俗的普通角色,似乎与马基雅维利的著作保持整体一致。如果我们听从马基雅维利对我们的教导,观其行而不是听其言,李古獠的行为不言自喻。没有李古獠——计划的幕后主使,卡利马科可能永远都不会成功。李古獠是个精明的法官,能够判断人的品性,最后大获全胜。甚至在这出戏末尾,当卡利马科象征性统治尼宅之时,李古獠则统治卡利马科。即便李古獠不是君主,他也适合做君主。

在《李维史论》的献辞中,马基雅维利说起那些不是君主,但是“根据他们身上无限优秀的部分,能够成为君主”的人。以类似的心境,他在《曼陀罗》开场白中谈到,他之所以写喜剧是因为“他被禁止展示其德行的方方面面,他劬劳的努力也没个报偿”。这种感情是我们常见的:有价值的人不受重视,只能被迫写剧本,而他扮演的“仆人的外套也比他身上的外套要好”。谁还会比一个食客更不受人重视?李古獠——一个明显具有才华的人,在佛罗伦萨遭人歧视。尼洽,尽管愚昧昏聩,却是这座城市的权威,拥有显赫的地位——毕竟,他是一名法官。尼洽自己用让人忍俊不禁的方式把这点消解掉:


咱们这地界儿,尽是些臭狗屎,没有人看重能力。他要是待在这儿,倒未必有人会赏识他。我有权说这话,我就学了几句拉丁文,还他妈提心吊胆的, 如果我想靠它吃饭,早就被人瞧不起了,这么跟你说吧! (马基雅维利1989,788)


李古獠——被人瞧不起而且必须靠他的智慧谋生的人,却在这方面相当成功。虽然命运女神对他不公,他也没有意志消沉,而是坦然接受命运,并最终战胜它。李古獠真正缺乏而一个君主必须拥有的东西是,君主的外观。然而,如果我们如马基雅维利建议的那样,“看事情的结果”,我们将会发现结果是李古獠的行为(马基雅维利1985,67)。我认为Hulliung忽视了这种潜在的转换,因为他坚持马基雅维利是在恢复古罗马喜剧。这里的问题是(我们在viroli 处也能发现这一点),即使马基雅维利实际上在描述罗马人(罗马喜剧),他同时也有可能转变它们,使它们符合自己的目的。

我们可以通过观察李古獠来推进这一点; 与这出戏的其它角色不同,李古獠一直在与命运搏斗。他不满足于让事物顺应自然而存在;确实,征服命运至少是李古獠的部分动机——理解这出戏的中心之谜。在戏的开场谈到尼洽时,李古獠自言自语:


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比他更蠢的人;可命运女神却这么眷顾他。他这么有钱,还有个漂亮老婆——又贤惠、又文雅,嫁个皇帝都不掉价儿。(马基雅维利 1989,783)


电影版《曼陀罗》剧照


李古獠计划要破坏这一切。毫无疑问,李古獠坚持从这个计策中获利,因此他是自私自利的,但是他也喜欢和命运搏斗,并且玩弄社会地位比他高的其它角色——俨然一位艺术大师。尽管他抱怨命运不公,“聪明女人倒嫁给一个蠢货”而且反之亦然,他并不会简单地接受命运。当卡利马科疑惑李古獠是否真的可信时,李古獠告诉他不必担心:


      即便在这桩事中没有我现在所想的、所希望的好处,可咱俩总是血性相投,我跟你一样,恨不得你的愿望能够实现。(马基雅维利 1989,784)


李古獠从这个阴谋本身获得乐趣,不过他的乐趣更多地来自颠转尼洽不配的好运。当然如果他能因此好吃好喝,还有经济上的犒赏,自然就更妙了。 

让我们将李古獠与其他角色作一比较。尼洽很明显地相信命运,命运女神也很善待他。他最为依靠自己、反对命运安排的一件事是,为了有个孩子,他使尽浑身解术,让妻子服一剂曼陀罗汁并和其他男人睡觉;虽然他这样做是受李古獠驱使,如果没有李古獠的撺掇,他可能永远也不会付诸行动。卡利马科也信靠命运女神,是命运把他带到佛罗伦萨:


可是也许命运女神觉得我日子过得太美,就让某个卡米洛·卡尔福奇(告诉他卢克蕾佳美貌的人)来到巴黎。(马基雅维利1989,779)


      是的,正是他的性欲将他带到佛罗伦萨,一旦到了那儿,他就开始依靠李古獠。他受事件影响。卢克蕾佳相信上帝,不过马基雅维利在此和在其它地方使用的“上帝”一词,很明显是“命运”的同义语。从卡利马科口中得知真相后,卢克蕾佳对他说,


我想这也真是天意,老天爷乐意这样,老天爷要我接受,我就不能拒绝。(马基雅维利1989,819)


命运赐予她什么,卢克蕾佳就接受什么。只有李古獠直面命运,在这一行为中,展现出他的“美德”似乎是为了让李古獠和君主之间的阐释性类比更加精细,马基雅维利用必要性和偶然性来吸引我们。这出戏暗示,李古獠的行为一半是出于生活之需,因为他被刻画为“乞食午餐外加晚餐”。 受必要性的驱使——饮食的需要,李古獠不惧怕成为魔鬼的帮凶(马基雅维利1985,68-71)。他会做一些必要的事情,以达到一个既定的目的。他看起来冷酷无情,置身事外,只因为他(和其他大部分角色不同)能够控制自己的激情。在这出戏中他不像一个典型的食客,从来没有被食物吸引;而且作为一个审慎的人,他只依靠他自己。此外,在将他的计划付诸实施的过程中,李古獠这只狐狸表明事件的偶然性,没有把他的全部计划透露给卡利马科,


到时你就知道了,此时不必说与你听,因为现在我办事还来不及,更没时间对你讲了。(马基雅维利,1989,785)


我们在两个场景中得以窥见李古獠的艺术天才其一是他告诉尼洽,曼陀罗药草有治疗他妻子“不孕”的可能性,从而产生一个新的和更好的计划(马基雅维利1989,790-793)。其二是他向提莫窦修士提出一个计策以“考验”他,随后又告知提莫窦他们的真实计划。在这两个场景中, 李古獠似乎认为是事件本身在指导他的行为,他不会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行事(Pitkin)。他甚至要尼洽保持安静,因为尼洽“只知道书本,不懂得如何处理实际事物”(马基雅维利1989,795)。让我补充一句,提莫窦修士知道李古獠在利用他


我是真的被骗了。你别说,他们的欺骗对我却有好处。(马基雅维利1989,800)


曼陀罗草图示


李古獠也意识到提莫窦知道自己上当,不过却对此无动于衷,因为他知道提莫窦即便不为别的,也会为钱做这件事情。

李古獠的美德最饶有趣味地与卢克蕾佳的美德并置在一起。卢克蕾佳被一次又一次地描述为“端庄贞洁”。如我在上文提到的那样,她的贞洁是李古獠计划的最大障碍。她的美德是基督教美德。与她的丈夫不同,卢克蕾佳按时上教堂,并且有信仰(马基雅维利1989, 794)。对卢克蕾佳来说,与另外的男人睡觉,即便这是为了怀上孩子的更大好处,也犯了双重罪恶,


让我委屈自个儿的身子去干这种丑事儿,为了我的耻辱去让一个人死掉。(马基雅维利1989,801)


提莫窦——腐化的修士和索斯特拉塔——卢克蕾佳的母亲,一个道德观念成问题的人,受李古獠唆使,共同劝诱卢克蕾佳。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卢克蕾佳的宗教信仰让她怀疑这个计划,但是如果没有宗教的帮助,她又决不会赞成这个计划。如提莫窦所言,


      恐怕还是有点困难,因为卢克蕾佳太太又明白又善良,但我可以利用她的善良。(马基雅维利1989,800)


      上述情况(如果不是特别明显地)类似我们在马基雅维利其它著作中看到的宗教的工具价值。 宗教对政治秩序有用,哪怕它自身是不重要和不真实的。虽然没有公开颠覆卢克蕾佳的信仰,但是她的信仰已经被重新引导,向一个不同的、明显人性化的方向发展。她完全转变了。到戏的尾声,卢克蕾佳的美德不再是基督教美德,或者不再是任何形式的美德,不过她似乎仍然忠于基督教。卢克蕾佳依然怀有信仰,事实上,正是她的信仰帮着欺骗她。马基雅维利甚至在开场白中就告诉我们这一点:


一位审慎贞节的女郎,使他深深陷入了情网,想要设计将她拿下。个中的道理你们明白,我也情愿,你们都像她一样上当受骗。(马基雅维利1989,777)


让我们回到这个隐晦的暗示——观众将像她一样上当受骗。

在这个骗局中,卢克蕾佳被人说服,用与她信仰(或基督教美德)不符的方式行事——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在忠实于信仰的名义下进行的。劝说卢克蕾佳的任务落到提莫窦头上,他篡改教会的学说,为自己的目的服务。如他所言,


反复研究之后,我找到许多事例,它们或多或少是支持我们的。(马基雅维利1989,787)


作为一个修士,提莫窦毫无兴趣培养真正的虔敬和信仰。他审慎地利用宗教,但是他的推理与基督教彼岸世界的说法相悖。提莫窦很明显地把自己表现为此世之人。毕竟,他通过诉诸卢克蕾佳的信仰,劝说她犯罪——基督教意义上的,而非马基雅维利意义上的罪过。提莫窦的逻辑在马基雅维利的推理中随处可见;它接近李古獠的思维。


      至于这种行为,认为它有罪的说法不过是编造的故事,因为犯罪的是意愿,而不是身体;犯罪的原因是让丈夫不开心,而您是讨他欢心的;让他开心了,您有的只是不开心。再说了,什么事都得看它的目的;您的目的是在天堂有一席之地,还有就是满足您的丈夫(马基雅维利1989,802)。


这种逻辑是工具性的,而不是为了事物“本身”。如果行为服务于一个有用的目的,如果它带来悦人心意的结果,那这样的行为是可以接受的;事实上,这样的行为是必须的。这不是单纯的目的为手段辩护,而是“善”可能要求,而且经常要求邪恶的行为(或所谓邪恶的行为),“没有蜂也就没有蜜”(马基雅维利1989,769)。在这一点上,提莫窦与马基雅维利遥相呼应,


说到良心嘛,你必须抓住这么个原则:要是明摆着有好处,没准儿也有坏处,那咱们就不能因为怕有害处把好处也放过了。(马基雅维利1989,802及1996,215)


卢克蕾佳屈服并接受这项计划。 然而,打动她的与其说是理性,不如说是信任和信仰。我们不清楚她是否被提莫窦的明晰推理——这种行为不是罪过,“用圣水就能洗掉”说服。相反,卢克蕾佳祷告:“天主助我,还有圣母,让我远离耻辱!”,一如她过去所做的那样(马基雅维利1989,803)。不过她仍然照办了。卢克蕾佳信任教会,因此信任提莫窦——教会的代表。即便是在戏的尾声,卢克蕾佳转变以后,她仍然怀有信仰。在卡利马科向她坦白之后,她说:


既然你的聪明、我丈夫的愚蠢、我母亲的荒唐和我告解师的恶意竟让我做出我从来不会做的事儿,我想这也真是天意,老天爷乐意这样,老天爷让我接受,我就不能拒绝。(马基雅维利1989,819)


她甚至让卡利马科去教堂。现在,卢克蕾佳被导向性欲;不过,她依然拥有信仰。她会欺骗她丈夫,与卡利马科保持情人关系,因为这是上帝的旨意,所以她可以接受。如马基雅维利在开场白中所言,卢克蕾佳上当受骗。说简单点,她被引诱了。卢克蕾佳发现了性的快乐,人类欲望的快乐,“她尝过我(卡利马科)和尼洽手段上的差别,了解了一个年轻情郎的吻和一个年老丈夫的吻是多么不同”(马基雅维利1989,819)。卢克蕾佳从追求基督教彼岸世界(或许是无意识地)转变为追求身体以及人类的欲望和幸福(Masters 1996,82-83)。

李古獠甚至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他告诉卡利马科,他只能将他引导到这一步;当卡利马科与卢克蕾佳单独在一起时,他必须自己加强他俩的关系。不过李古獠告诉他怎样做:


你要在这一夜赢得她的欢心,在你要走之前让她认识你,跟她坦白你的计谋,向她表露你对她的爱慕之情,告诉她你希望她幸福。还有,要是此事不泄漏出去,她就能做你的朋友;要是此事传得沸沸扬扬,玷污了大家的名誉,那她就是你的敌人。她不可能不同意的,再说她也不会只想要这一夜 。(马基雅维利1989,808)


通过上面的话语,李古獠表明自己能够敏锐判断人的品性:他预言“贞洁”的卢克蕾佳将如何行事。而且,当这场诱惑行动完成后,他告诉卡利马科,


事事都这么顺利,我太高兴了,这跟我先前对你说的是一丝不差(马基雅维利1989,819)。


卡利马科和卢克蕾佳的性欲成为政治秩序的基础。卡利马科一开始是受盲目性欲冲动支配的无爱国心的人,这对政治秩序造成威胁,现在他被带入这种秩序,并受它控制。他告诉卢克蕾佳,在她丈夫死后,就与她结婚。马基雅维利或代表他的李古獠,以人类欲望为基础,把人看作其实际所是,但又以宗教和习俗这样的规程来塑造或控制人类的欲望。因此,我们在这出戏中看到维持道德外观的重要性——从外部看来,每件已经转变的事物都保持原样,尤其是卢克蕾佳。我们可以通过对比马基雅维利的卢克蕾佳与李维的卢克蕾佳来说明这一点。


马基雅维利《李维史论》


在《李维史论》中,马基雅维利把李维描述的奸污卢克蕾佳事件与罗马共和国的成立联系起来。卢克蕾佳受到王子侮辱后自杀,导致布鲁图斯发动共和国革命。卢克蕾佳为了维护自己和家族的名誉而自杀。出于对名誉的考虑,卢克蕾佳公开了这件事,并且用行为维护了自己的贞洁。对马基雅维利来说,这一事件本身就是一个例证,证明一个国家如何通过女人亡国。卢克蕾佳本人无可指责,她与《曼陀罗》中的卢克蕾佳一样,年轻、漂亮,总之是男人欲求的对象(Pitkin 1984,244-251)。该受唾骂的是国王,因为他没有制止自己儿子在性方面的激情;这是政治秩序腐败的例证,“作为王位继承人的君主如何丧失王位”的例证(马基雅维利1996,216)。对李维而言,这段故事是一部英雄悲剧,而马基雅维利的《曼陀罗》则把它演绎为“喜剧药方”(Flaumenhaft 1978,38-39)。

我们不应该忘记马基雅维利的戏是一出喜剧,是为了让我们开怀而作。不过,我们仍然不该回避这样明显的对比。历史上的卢克蕾佳被强行奸污,这一事件导致一个政治秩序的灭亡(和一个新的共和秩序的建立);而在《曼陀罗》中,卢克蕾佳被一个骗局引诱,这一事件也导致一个新秩序的出现——只有旧秩序的外观还保存在《曼陀罗》中。而且,通过维持旧秩序的外观,以及通过对伪善和欺诈的利用,这个骗局进行得十分顺利(Grant 1998,45-53)。注意历史上的卢克蕾佳被迫当众说出她遭受的凌辱,然后自杀,即便“她清楚‘只有我的身体被玷污,我的灵魂是纯洁的’”(Pitkin 1984,112)。马基雅维利的卢克蕾佳遭受了同样的“不义”,令她的美德有损——不过她依然继续生活,甚至继续信仰她的美德。卢克蕾佳——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却遭人引诱,与另一个男人睡觉。这既是对她信奉的基督教美德的公然蔑视,也是对另一个卢克蕾佳的罗马荣誉的公然蔑视。她可以像历史上的卢克蕾佳那样揭发这些阴谋者。而她在被告知真相以后,却选择继续下去。此处,卢克蕾佳确实被引诱了。如我们所见,她发现了身体的自然快乐,在这些快乐的诱惑下,她远离了自己的基督教美德。不过,她并没有同时放弃自己对宗教的信仰。卢克蕾佳并没有被彻底说服,认为教会关于通奸和节欲的学说都是无稽之谈。事实上,正是她继续对宗教的信仰——这一定是上帝的旨意,允许她继续下去。卢克蕾佳的美德不再是基督教美德,不过卢克蕾佳自己没必要意识到这点。对这一宗教精心呵护、保持它的外观,是这个阴谋成功的关键。即便事物的实质发生了变化,也应该维持它的外观;否则这项阴谋注定失败。而维护公民秩序和宗教秩序外观的人是李古獠,这无疑是个极大的反讽,不过李古獠唯一不能改变的是他自己的外观。他或许拥有一个统治者的实际美德,不过他缺乏怜悯、信仰、诚实、仁慈和宗教等外在事物。这些特征可能对一个君主有害,不过“有必要假装拥有它们”(马基雅维利1985,70)。即便在马基雅维利看来,这些道德特征的外观对公众道德仍然十分关键。

对一个稳定的政治秩序而言,法律、习俗和宗教都是不可或缺的事物;它们控制和引导受它们统治的民众。即使这些制度出现腐化(如马基雅维利谈到它们在佛罗伦萨的情况),也不能简单地取消它们。审慎(如果不是其它)规定,这些制度不能被公然挑衅或公开挑衅。我已在上文提到,卡利马科不可能在这方面行为过激。这不仅是因为他面临卢克蕾佳的美德和尼洽的荣誉——已建立起来的(哪怕是腐化的)政治秩序;还因为这些制度是建立新秩序所必需的。教会是其中最显著的例证;正是它的腐化让引诱卢克蕾佳成为可能。虽然教会丧失了它彼岸世界的方向,转而偏好此世——与卢克蕾佳的做法很相似;最后,它祝福卡利马科和卢克蕾佳的“结合”,这种结合本身植根于他们渴望彼此的人性欲望。世俗化的教会从中获利,不过它有益的效果又被李古獠用来为他的目的,而不是教会的目的服务。

这样的宗教对政治秩序具有工具性价值,因为它帮助人们控制非理性的激情,并提供公众的道德规范(马基雅维利1996,36-39)。卡利马科,这些制度的局外人,甚至也因为他对卢克蕾佳的依恋陷入教会的统治之中。不过这一切都由一个伪善的修士完成,他利用宗教信仰为自己尘世的和物质的目的服务。对提莫窦和李古獠而言,“善”就是获得最大的利益。基督教宣扬的真正的“善”本身并不存在。当提莫窦试图说服卢克蕾佳违反基督教义时,卢克蕾佳谈到基督教的善:


我就是不相信我会干这种事儿,哪怕在世上就剩我一个人,全人类都要靠我来留种。(马基雅维利1996,209-212)。


确实,如果从教会的观点来看,卢克蕾佳讲的是真话;一些事情本身就是错误的;因为是罪恶,它们被完全禁止。在这方面,基督教对结果不敏感;即便结果是好的,人也不能去犯罪(马基雅维利1996,209-212)。提莫窦自己对这件事的推理让人更多联想到马基雅维利而不是教会的观点。他告诉卢克蕾佳重要的是意图和结果:


《圣经》上说,罗得的女儿们想着世上只剩下她们了,就去与她们的父亲睡觉。因为她们的意图是好的,所以她们就不算犯罪。(马基雅维利1989,801)


提莫窦在此如他利用教会一般利用《圣经》,使它们服从于自己的目的。这种做法与马基雅维利自己对基督教的批判遥相呼应,马基雅维利批判基督教认可的“善”导致邪恶。因此,尽管基督教的外观得以维持,它本身必须变得“无能”,并且服从于尘世的目的。

对于尼洽代表的权威而言,这种说法也是真实的。如果尼洽知道真相,他绝对不会同意。相反,尼洽不仅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而且将自己的房门钥匙交给卡利马科和李古獠,促进“新秩序的永恒”,


这样他们什么时候来都方便,他们没个女人在,家里像个狗窝(马基雅维利1989,820)。

      


我们说,他们从狐狸处汲取智慧;他们会统治尼宅(可能通过欺骗,至少最初如此)。我们可以说,尼洽愿意(可能是无意的)将他的权威转交给卡利马科;上了年纪和不孕让位于年轻的激情。卡利马科由此被带入市民秩序,这种新秩序提供贫乏的旧秩序所不能提供的东西;而且,它还提供子孙后代,并促进这种状态的永恒。尽管卢克蕾佳控制她以前的丈夫,她又被自己的新情人所控制。


人们发现性急冲动之人,而不是循序渐进之人更容易赢得她的芳心。因此,作为一个女人,她更愿意与年轻人亲近,因为他们不会那么瞻前顾后,更加热情激烈,会更加大胆地征服她。(马基雅维利1985,61)


但是只要尼洽不知道真相,他会很满意目前的状况。他会得到一个儿子。与这出戏中的每个人一样, 他在结尾时获得好处。不过,每个人获得的好处都是欺骗的结果。诚如Ruth Grant 在他一篇出色的论文中所言,伪善对这出戏的欢乐结局而言是必要的(Grant1998,46)。我们甚至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这样的结尾非常公正,尽管它要求些许“不道德”。

我们对《曼陀罗》一笑置之,因为它是喜剧,而喜剧可以“轻飘”地处理严肃题材。不过《曼陀罗》中仍然包含许多真理。 马基雅维利甚至在开场白中明言,他希望我们(观众)与卢克蕾佳一样上当受骗。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这一点? 马基雅维利似乎希望观众,即佛罗伦萨的市民用尘世的欲望来对抗基督教美德,同时又维持基督教美德的外观。这出戏开场的献歌做了如下暗示:


有道是人生苦短,痛苦甚多……那逃避快乐,愿以苦楚忧虑为生者,必不了解这世上的骗局。


这是对人欲的召唤,人欲是自然的、可供享乐的。不过,人欲依然是稳固政治秩序的基础,因此对市民社会具有重要影响。作为“创始人”(如果允许我戏谑地使用这个词)的李古獠,从自然的人欲中创造,他把男人(和女人)看作其实际所是。从这个立场出发,他会尽力引导他们,并且做一些必要的事情,以实现他自己的目的。尽管李古獠并不必然是为了共和国的利益,他的行为确实导致了这一结果。他自己告诉我们,


我相信善就是对最大多数人有好处,就是取悦最大多数人。(马基雅维利1989,798)


如果我们“看结果”, 李古獠的行为就有这样的结果。一个低俗(如果是圣哲般的)角色带来这种结果,并且通过欺骗带来这种结果;我们在分析时不应对这一事实心存疑虑,因为这一发现确实让马基雅维利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


Niccolò Machiavelli(1469-1527)


(编辑:Agallis)



延伸阅读




马基雅维利的喜剧

作者:刘小枫,陈少明 主编

332页,29.00元,2006年1月

华夏出版社
ISBN: 978-7-5080-38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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