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交税？
文 | 马宁
2019年8月20日，国家发改委和税务总局，联合下发了《关于加强个人所得税纳税信用建设的通知》。顾名思义，该通知的重点在于建立个人所得税纳税信用管理机制。这个机制是这个样子的：
税务总局以自然人纳税人识别号为唯一标识，以个人所得税纳税申报记录、专项附加扣除信息报送记录、违反信用承诺和违法违规行为记录为重点，研究制定自然人纳税信用管理的制度办法，全面建立自然人纳税信用信息采集、记录、查询、应用、修复、安全管理和权益维护机制，依法依规采集和评价自然人纳税信用信息，形成全国自然人纳税信用信息库，并与全国信用信息共享平台建立数据共享机制。
如果有失信行为，后果是这个样子的：
对于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收征管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所得税法》以及其他法律法规和规范性文件，违背诚实信用原则，存在偷税、骗税、骗抵、冒用他人身份信息、恶意举报、虚假申诉等失信行为的当事人，税务部门将其列入重点关注对象，依法依规采取行政性约束和惩戒措施；对于情节严重、达到重大税收违法失信案件标准的，税务部门将其列为严重失信当事人，依法对外公示，并与全国信用信息共享平台共享。
遵纪守法，是公民的义务，对此没有什么可多说的。前些年若干知识分子中流行一句话：恶法非法。但是也没听说哪位朋友为了这个崇高信念而走上犯罪的道路。更何况社会主义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纳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光荣义务。作为一个守法公民，我坚决支持国家发改委和税务总局的这个通知。
不过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对工薪收入来说，个人收入所得税是在单位发薪酬的时候，直接扣除，代替纳税人缴纳的。说得学术一点，就是以所得支付者为扣缴义务人，在每次向纳税人支付有关所得款项时，代为扣缴税款。这叫“源泉扣缴”，单位是“扣缴义务人”。众所周知，国内很多单位，主要是据说“提供了50％以上的税收，提供了80％左右的就业岗位”的民营企业，为了所谓的避税，不按照员工实际收入交纳个人收入所得税，而是按照一个较低的数字交纳的。这种情况，毫无疑问，就是偷税。
问题就这样来了。对于企业员工来说，是无力抗拒单位的这种做法的。当然有部分人是愿意为了多拿一些钱而同意单位的做法的。但是总体上来说，单位是否这么做、做到什么程度，是不受员工左右的。要么接受，要么走人，员工只有这两种选择。
可是，按照国家发改委和税务总局的这个《通知》，建立的是自然人纳税人的信用管理机制，出现偷税等现象，处分的“当事人”也就是自然人纳税人。这个锅就大了。自然人纳税人要为自己无力控制的事情负责。难道我们以后找工作要先问问，贵司是否按照实际收入代缴个人收入所得税？对方说不按照实际收入代缴，就不去上班？我想这么有骨气的人，全中国没有几个。
当今社会，一旦被列入信用失信人名单中去，那麻烦可大了。农民户口只有返乡种地，城镇户口只有摆地摊。没有别的出路了。去年我在地铁上听到一位中年妇女通电话，说到最后很无奈，“要是能乘飞机高铁我不就去了？……”不能乘飞机还不是严重问题，最要紧的是贷款、做生意、买房、上学等等都会受影响。这谁受得了呢？
若问，遇到这种情况，纳税人可以自行补交税款啊？这看起来道理上是无懈可击的。但是单位违法在前，员工擦屁股在后，背锅的给犯法的做补救，总归让人心里不平。况且，员工把税补上了，单位会不会把社保也给补上呢？难说得很呐！
很多单位所谓“避税”，哪有这么好心，实际上无非是为了少缴社保和公积金。特别是2019年1月1日起，由税务部门征收社会保险费之后，更加如此。以前因为是社会保障部门征收社会保险费，税务部门征收个人收入所得税，公积金管理中心收住房公积金，各干各的，企业还可以在三个地方按照不同的标准去交。现在至少税和社保，都交给税务部门了，缴纳基数就不可能不一致了。员工少缴那点个人收入所得税，代价是个人的社保和住房公积金也少了，最后还是自己吃亏。所以这种事情，是个人吃亏，国家吃亏，只有企业占了不该占的便宜。
政府又何尝不知道？否则为什么要三令五申，税务部门不得自行组织开展社会保险费的清欠工作？这明明白白的告诉企业单位，过去你们干得那些违法的事就都不算数了。
让广大“自然人纳税人”给单位背锅，显然会出现很多问题，后续政策如何进行还要拭目以待。
最有趣的是，过去为了争取把社会保险费从人社部手里夺过来，财政部可是没少花心思，指责社保没有足额征缴是讨伐人社部的罪状之一。但是社会保险费终于到了财政部手中之后，财政部突然又体恤起民情来了，要求税务部门不得清欠。
财政部这几年得胃口大得很。比如，财政部在起劲的与人民银行争夺外汇储备的管理权，拉锯战已经好几个来回了。黄奇帆都趟过这趟浑水，说美国就是财政部管理外汇储备。美国那点外汇储备，连中国的零头都没有，也好意思拿它做例子，这也是够不讲理的了。2007年财政部曾经以有效管理和利用外汇储备为理由，没花一分钱，就把原本属于人民银行的中央汇金给夺走了，放在了财政部的亲儿子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的下边。结果，主要面向国内金融市场的中央汇金为中投贡献了绝大多数收益。为了有效利用外汇储备而成立了中投，然后这些外汇储备最后主要投资还是在国内。
中国个人收入所得税的主要来源是工薪收入。2000-2012年，工资性所得税收收入平均占比达到56.09%。按照马光远的说法（这个人不太靠谱，不知道他的数字准确性如何），占人口20%的富裕阶层所缴纳的个人所得税占个税的比重10%左右，中低收入阶层缴纳的个税占个税的比重在60%左右。中低收入的人缴纳了大多数的个税，富裕人群之所以缴纳的少，是因为他们有各种各样合法避税的手段。工薪收入阶层只有工资收入，而高收入阶层的收入源泉更多，形式更多，机会也更多。合法的才叫“避税”，不合法的叫“偷税”。中低收入阶层只有偷税，高收入阶层那才是避税。单位说少给员工缴税是“避税”，那太抬举员工了。根本没有“避税”的资格好不好。
美国的部分顶尖富人，比如索罗斯等人，要求多交税。巴菲特2010年纳税额为693.8744万美元，但仅占他总收入的17.4%；而他办公室的20位职员缴纳的平均税率却达到了36%。黄奇帆提到过中国有的企业高管拿1元工资避税的事。不过黄奇帆的建议很奇怪，大体上是说，反正累进税率太高也收不到税，不如放低一些。按照他的这个逻辑，税率40%（数字是随便举得）的时候，高收入群体会避税；但是税率降低到20%的时候，他们就乐于纳税了。我无缘位列高收入群体或者企业高管，但是以我的经验来说，既然可以合法的避税，为什么还要去交税？不论税率是40%还是20%，只要交税，难道会比不交税更有吸引力？
董明珠女士也说，富人应该多交税，一些民营企业里的富人，开支都在公司里，事实上形成了偷税漏税。格力是国企，董明珠享受不到那么好的“待遇”，对民营企业老板很有怨气。而且她的工资和分红都是明面的，估计税少不了。按照格力集团2018年年度权益分派实施公告，董女士分红有6677.46万元，此外还有960万元的税前薪资。再加上中期分红董明珠已经获得的2669万元，2018年总收入过亿。董女士这些白纸黑字的收入要交多少税，有兴趣的网友可以自己算算。她又不可能说她不该交这么多税，当然会说要交大家一起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比黄奇帆的高论要大义凛然得多，谁也没法反驳。
一直以来，各国政府在税收上对付工薪阶层的办法总是比对付富人要多得多。去年以来，国内针对娱乐圈的偷税整治显现出成果，而对普遍的资本阶层的税收工作仍没有显著的进展。希望广大自然人纳税人的“锅”不要背的太久。
往期文章导读：
马宁 / 网名“巡夜人”
资深写手，游离于各种小圈子之外的马克思信徒，长期关注社会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