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广是世界公民吗?
文 | 刘梦龙
谁是我们的对手,谁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应该和谁站在一起,这是一个基本问题,而有趣的是在当代中国,这个问题实际上很模糊。尤其是在相对富裕的城市中产和受到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中,在许多人看来,自己的立场早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全球化的影响下,所谓体面人的审美,价值观,生活方式是趋同的。一个生活在中国上海,受到良好教育的城市中产,可以很流畅的用英语和一个英国绅士聊历史,聊脱欧,聊大同小异的市民生活,他们的差异性并不大。
这样的城市中产很可能每天和千里之外的英国朋友聊大天,却完全和自己门口的保安找不到共同话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同社会阶级之间的隔阂,在当代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民族,国家形成的文化背景。这种情形是存在的。
这就形成了这样一种情形,很多精英们会认为自己已经超越了狭隘的国家和民族的划分,单纯以国族来分类已经不能应对这种全球化下的变化。和自己身处同一阶级,有相同价值观的人,不分中外,这些体面人才是他们的同胞朋友,而那些虽然同为中国人的贩夫走卒则和他们绝非同路人。
这种情形也不只是发生在东方,在西方也是类似的,尤其是西方公共教育的衰退,从藤校出身的精英白人和街头的老墨与老黑又能有多少彼此认同呢。这可以说是一种当代语境下的亲不亲阶级分。
这种情形,如果说在中国还不那么明显,那么在印度,墨西哥这样分化严重的国家,就很明显了。就像很多人经常说,印度只有一亿人,享受现代社会的少数印度中产和一般印度人,根本是两个世界。这其实可以看做当代资本主义衰退,多元化下社会分化日益严重的副产物。
那么这种认知对不对呢?我看这是错觉,尤其是这中国,还远没有发展到这样的阶段。这是基于三点,这三个前提不改变,那么这种认识就只是错觉。
首先,中产也好,知识分子也好,他们是体面人,但无论在哪个国家,他们从来就不是国家的统治阶级,也无法真正自外于国族的对抗之中。我想大多数人都会同意,当代国与国之间的对抗依然存在,并在不断加剧,尤其在中国更是这样。无论是中国社会的任何一个阶级实际上都没有办法自外于这种对抗之中,那种认为自己的体面人可以和外国朋友相互理解的想法是必然要破产的。你可以不认同自己的国家,你的外国朋友却要讲,这时你要如何自处?
而更重要的是作为体面人的代表,中产这个阶级,无论数量上,力量上都没有办法主导自己的国家,也从没有这个打算。体面人其实是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体面的,也并不能真正主导自己的命运。
当东方和西方碰撞在一起,当西方列强堵上门来要遏制中国的时候,谁能自外,能不被认为是中国人?当代东西方斗争的强度,烈度,广泛度是遍及整个社会的,美国人贸易禁运,技术封锁,和网络攻击的时候,难道还会分出体面和不体面的中国人吗?
实际上,更容易受害的,往往还是那些生活方式更现代化,更依赖全球化的中产。贸易禁运一起来,最容易失业的不就是和西方做生意的吗?这种时候,对西方人再理解有什么用?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还想保持超然自我认同,那就不是矫情,是要投降了,就像去年TikTok被美国制裁时,张一鸣著名的“火星视角”言论一样。
这种情形过去有没有发生,有。过去的欧洲诸国很长时间里处于法国的文化辐射下,岂不是统治者们都是亲戚,但战争没有减少明争暗斗没有缓和,甚至在共产主义运动退潮后,欧洲各国普通人民的阶级认同也严重倒退了。文化和价值观的认同也好,相似的政体也好,在当前都不可能避免以国家为单位的利益争夺,而作为一份子的任何国民也概莫能外。这是历史进程的客观决定,在当前的社会发展阶段,这种现象还远没有到退场的时候。
其次,那就是如果东方和西方的不对等没有真正改变,那也不会有什么超越民族,国家的共同认知。哪怕最国际化的中国知识分子恐怕也会经常遇到这种情形,需要去解释东方,去要向西方朋友证明我们也是体面人。过去这种证明,可能要证明自己有多西方,现在改善了许多,可以比较自信的强调东方和西方是对等的,告诉他们祖宗和上帝是一样的。
这种变化当然是好的,但为什么是东方人必须向西方人主动去解释,而不是西方人需要主动去了解东方,在这样的主动和被动之间,这就还是不对等的。
实际上就是这样,西方的社会下层在不断劣质化,消息闭塞,对中国充满了被各种三流媒体灌输的恶意,落后的想象。在不少西方人眼里,中国人还留着辫子带着斗笠种水稻呢,哪怕对中国的很多知识分子来说,他们也是没必要交流,没什么好交流的。
那么可以交流的,有比较开阔视野的西方中产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身边充满了对东方不尽不实,充满恶意的信息,是不是真的能摆脱这种影响呢?腐烂的母体真的能生出健康的孩子吗?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朋友,是具有西方视野和价值观,不同于那些泥腿子,和我们一样的东方人吗?这实际上是一种隐形的归化,这样的情形下,当然还可以做朋友,但这就是不对等的。
真正的东方和西方对等是什么,是彼此承认现代化是不分东西方的,而东西方的文化差异又是不分高低的。绝不是东方人要踮起脚,或者西方人要俯下身的存在。但要达成这种彼此承认,从历史的经验来看,就只有激烈的斗争,直到过去领先,又拒绝接受后来者的傲慢者从物质到精神都不得不认输为止,是典型的矫枉过正。这实际又回到了第一个前提,谁也没有办法自外于东方和西方的这种斗争中。
现实的情形就是西方人在面对东方时可以讲西方优越论文明论,西方价值高人一等,可以带有恶意,而很多东方人,在面对西方时却喜欢充满善意,甚至迎合西方人的喜好不断批评和矮化自己。但这真是什么超越和进步吗?这不过是避免自己被贴上东方标签而已,是自觉不自觉的讨好。
当代西方人对东方很多程度上是以自己的主官代替客观,以想象代替现实来处理东方问题,这就是东方主义。而弱势的东方人却常常去主动迎合这种想象来赢得西方人的亲切,这是不能长久和自掘根基的。换一句大家都熟悉的话,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
最后,我想强调一点,超国界的彼此认同是没错的。这种认同如果能真正发展下去,是有助于人与人之间,人类整体之间相互理解的,相互促进,乃至实现国与国之间和平共存的。这不是坏事,但不应该把这种彼此认同建立在另一种对立之上,那就是宁可认同三千公里外一样喜欢巴赫的印度朋友,不愿意把自己门口的保安当做同胞,这是不对的。尤其是认为这种认知可以去取代原本的共同体认同,至少在当代这是行不通的,甚至是有害的。
无论当代中国也好,当代世界也好,远没有发展到可以用这种简单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认同来代替原本身处的共同体认同的程度。我们对直到现在,还在压迫,还在遏制围堵我们的西方世界不能抱持一厢情愿的善意,当然也不是蛮不讲理的恶意。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人,作为个体,乃至带有善意的团体,都是可以平等交流对待的,但作为整体,当前这种对抗是没有削减,而且不断加剧的。
而回过头来看,由于全球分工和西方主导的不平衡发展,不同国家的利益就是有冲突的,这种冲突是以国民整体为单位的。我们当然可以和西方的老百姓有共同话题,对西方劳动者也抱有劳动阶级之间的彼此认同。但在当代,西方强国相对发达的生活方式,也是建立在西方对世界压迫之上的。
所以,不光是中产阶级,哪怕是西方的劳动者在受到本国剥削的同时,也享受本国对外剥削的利益,自然和我们这样的后发国家是有冲突的。甚至在西方舆论恶意引导下,许多西方老百姓还是愿意站在西方国家一边维持现状的,支持对中国这样的后发国家打压剥削的。
当代这种情形,是不可能光靠善意或者单纯的阶级认同去跨越的。必须承认,目前这个体系内,西方的劳动者和我们的立场是不同,乃至存在一定对立的。同样只有坚持斗争,才能在全球范围内打破这种畸形的结构,建立更广泛平等的体系。
现实就是这么严峻,当代世界的主题已经从和平发展,逐渐转入放下幻想,准备斗争。在全球资本主义危机不断加剧的情况下,冷战后,美国秩序下的假期已经结束了。先发的西方大国们都在右转,都在对抗,都在想多分一杯羹,让第三世界国家无法出头。在这种情形下,作为后发强国的中国人,是空前需要团结的。
当然,长远来说,我们作为社会主义国家,最终是要超越国家和民族的,实现跨国际的联合,但在当前,我们必然只能通过斗争维护我们的主权和平等,不可能只望别人与我们共情来解决问题。就像我们面对周边邻居的不友善,还要去强调南海主权,强调藏南主权,强调台湾主权一样,。另一面,随着资本主义的狂暴与衰退,我们恐怕也有必要更好的认识到这点,受过良好教育的中国工程师自然和印度工程师是同一阶级的朋友,但他和门口的保安难道不一样是打工人,是属于同一广义上的阶级兄弟吗?
可以断言,随着资本主义危机的到来,中产的错觉实际上在破灭,一切劳动者,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把自己自外于一般的人民群众是做不到的。这样的危机是有好处的,只有最广大的中国人民群众团结起来,那么中国社会才能不断前进,实现繁荣富强和公平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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