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争与内讧远比重建美国更重要
文 | dlsdyc
随着参议院无冕之王乔·曼钦在FOX的一番发言，拜登的BBB法案似乎陷入了空前暗淡之中。对于以数十年参议院工作经验为卖点的拜登而言，这一旗舰型法案的搁浅也对他的政治声誉造成了严重影响。在空前不利的中期选举风向面前，民主党上下陷入了进一步的恐惧之中。以桑德斯和沃伦为首的进步派纷纷将矛头指向民主党温和派，认为他们背弃了进步选民的呼声。
乔·曼钦这样的温和派则指责进步派无视国家债务和通货膨胀的飙升，只是在给民众开空头支票。一时之间，自拜登上台以来的问题再一次环绕在大家心头：想要成为林登约翰逊的拜登会不会又是一位吉米卡特呢？
拜登的百日新政
2021年1月20日，随着乔·拜登正式当选美国第46任总统，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比起特朗普这样摸不清套路的局外人，长期参议员和曾经担任过副总统的拜登显然是一个能够让国会山和白宫更加适应的人物。只不过，作为美利坚合众国当选年龄最老的总统，拜登是否有足够的精力处理国政，一直是大家心头徘徊不前的幽灵。
虽然不会公开说明，拜登政府显然注意到这种忧虑。从上台伊始，拜登政府就颁布了一系列行政命令。比如进入白宫的第一天，拜登就下达了包括重返巴黎气候协议、撤销美墨边境墙、撤销Keystone XL输油管道许可等17项命令。拜登果断取消特朗普一系列旗舰政策的行为不仅赢得了民主党进步派的一系列好评，更为自己树立起一个强势总统的形象。
在2021年3月11日，依赖于哈里斯副总统的关键投票，由民主党所控制的参众议院也通过了由拜登政府强势推动的1.9万亿美元的大流行救援法案。不少民主党媒体纷纷高呼，美利坚的常识回来了。它们更是连篇累牍地报道拜登的First 100 days。这一说法的历史隐喻简直不言而喻。如果这是民主党的第二次百日新政，那么拜登就是第二个小罗斯福。
不过拜登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5月底，在通过了1.9万亿美元的大流行救援法案后，他进一步提出了一项史无前例高达6万亿美元的财政预算。该预算广泛囊括了就业、家庭等一系列民主党进步派的优先事项。由此，拜登唤起了民主党历史的另一个重要意象，即林登约翰逊所推行的Great Society。在两大20世纪民主党神话的加持下，拜登一时风光无限，除去被主流媒体绝罚的前总统外，无人敢挫其锋芒。
阳光之下必有阴影。随着大量的美元涌入市场，美国的通货膨胀率开始不断攀升。这引起了许多经历过滞胀年代的美国经济学家和政治家的忧虑。然而，在MMT理论的加持下，通货膨胀成为了一个经济学上可以解决的问题。在加上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和财长耶伦对于通货膨胀暂时论的背书下，通货膨胀被当时的拜登政府看做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是一个几个月之后会自行解决的问题。普遍的乐观主义充斥于政府和主流媒体之间。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2021年7月，拜登宣布美军将于8月31日之前撤出阿富汗的时候，他一定想不到接下来两个月将成为他迄今为止最为严重的外交灾难。在他信誓旦旦保证“塔利班统治一切并拥有整个国家的可能性极小”一个月后，阿富汗塔利班就完全接管了整个阿富汗。其推进速度之快，让美国再次陷入到西贡时刻的尴尬之中。拜登更是因其决策失当，遭受了民意的快速下滑。相信如果福特总统还活着的话，拜登此时应该和他会有非常多的共同话语。
为了维护自己强势总统的地位，拜登拒绝对撤军进行道歉，反而强调绝大部分的民意调查都支持美国撤军。他只是顺应了美国民众的呼声。这种文字上的狡辩之词，无法扭转民众的看法。毕竟民众想要撤军和如此丢脸且灾难性的撤军不是同一回事。客观来看，美国在阿富汗的失败，是过去二十年所有美国政府共同造成的结果，两党都无法洗脱自己的问题。问题是，拜登自我标榜为成年人，批评特朗普不懂外交，却也落得这样一个结果；这不由令许多美国民众怀疑，拜登是否比特朗普更优秀呢？
内斗的民主党
拜登声誉的下挫，很快产生了连锁反应。这马上体现在民主党进步派与温和派的内斗上。拜登版的伟大社会被称为Build Back Better计划。该计划一共分为三个部分，即救援计划、就业计划和家庭计划。救援计划就是3月通过的大流行救援法案。就业计划和家庭计划中，除了包含传统的基础设施建设和更新外，更包含了大量民主党进步派的优先事项。其中就有气候正义、免费学前班、扩大医疗保障等许多条款。
可想而知，这些打包在一起的计划不可能获得共和党的任何支持。一部分民主党温和派也对其中某些条款的成本非常担忧。在这种情况下，拜登将法案拆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1.2万亿美元的两党基础设施投资和就业法案，该法案集中在两党存在共识的部分，于8月在参议院获得通过；以及反复谈判之后暂定为1.75万亿美元的重建更好法案，主要包含民主党进步派的广泛诉求。
拜登的操作手法显示了国会山老油条的技巧。一方面，通过达成两党协议，拜登可以自诩是国会山过去三十年传统的维护者，证明美国政治没有彻底失能，两党之间依旧存在妥协和共识的空间。另一方面，通过重建更好（Build Back Better）法案，拜登可以将民主党进步派团结在自己周围，显示强势总统变革的力量。
问题是，民主党进步派并不买账。这些进步派显然知道，一旦拆分为两个法案，部分民主党温和派一定不会支持第二项大规模法案。在两院如此接近的情况下，进步派难以承受哪怕几个温和派的跑路。众议院民主党进步派更是提出，要么两个法案都过，要么都不过。他们甚至威胁，如果温和派不支持他们的主张，将在众议院否决所谓的两党基础设施投资和就业法案。
这种高度不合作的态度，进一步削弱了拜登的政治影响力。作为一个完全掌握了政府和两院的总统，一个广受两党支持的法案因为自己党派内斗而无法通过是一件非常狼狈的事情。共和党自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们纷纷表示，这是拜登总统的失败，是民主党的失败。今日的民主党已经被极左派所裹挟，无视美国人民之所需。
与此同时，所谓暂时的通货膨胀率却在月月飙升。政客和经济学家的大道理，显然不足以说服民众为什么自己买东西越来越贵，也不足以说明民众的汽油钱为什么越花越多。在一个又一个的暂时之后，美国民众开始用脚投票；拜登的不支持率也迅速超过了支持率，成为了第一年支持率下降最快的总统之一。吉米卡特的幽灵已经在拜登的脑门上徘徊。
2021年弗吉尼亚州和新泽西州的州长选举，更是让拜登和民主党的声誉雪上加霜。弗吉尼亚州的全面翻红和差点被翻盘的新泽西州直接让民主党明年中期选举亮起了红灯。虽然全国选举和州选举的重点存在区别，但在一年前赢下弗吉尼亚州的民主党却在一年后遭遇滑铁卢，与民主党在国会山的内斗脱不了关系。
民主党两派纷纷指责是对面拖了自己的后腿。进步派表示正是没有通过重建更好法案激发出民众的投票热情；温和派表示正是没有通过两党基础法案，使得民众惩罚民主党的不作为。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2021年民主党州长选举的两个问题就是通货膨胀和所谓的批判性种族理论。获得提名连任的美联储主席鲍威尔也立马改变口风，宣称通货膨胀很有可能不是暂时的。在这种逆风之下，民主党进步派不得不同意进行分开表决。
重建更好法案在大幅削减的情况下被众议院通过送往参议院。问题是，民主党在参议院当中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它必须保证在自己所有50位议员的支持下，再加上哈里斯副总统的一票（美国副总统同时是参议院议长，但仅能在平票的情况下投票）才能通过议案。民主党温和派的代表人物，西弗吉尼亚州参议员乔·曼钦就成为了绕不过去的砍。
乔·曼钦作为财政保守的民主党人，对赤字自然十分敏感；再加上作为参议员能源委员会的主席，他与传统能源界利益集团也关联紧密，对于气候正义的许多条款难以满意；最重要的是，曼钦所在的西弗吉尼亚州是所谓的深红州；特朗普在2020年选举中以两位数大比分获胜。一旦曼钦支持民主党进步派的法案，这无疑会对他参议员连任产生致命影响。
国会山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曼钦和拜登在白宫反复讨论的本质，实质上就是民主党是否能够替他承担投票支持的成本。问题是，民主党的确很难给出足够的补偿。在这种情况下，白宫12月走了一步险棋，即率先宣布曼钦已经支持了法案，试图通过这种近乎先斩后奏的方式拿下曼钦。为了自己的政治生涯，曼钦决定在FOX反戈一击，公开宣布不会支持法案。由此，拜登和民主党的新伟大社会也胎死腹中，政治声誉严重下滑。比起小罗斯福和林登约翰逊，吉米卡特似乎和此时的拜登更为相像。
拜登的困境
对于拜登而言，他的面前无疑有两种可能性正在嬗变。第一条是林登约翰逊的道路。与约翰逊一样，曾经保守色彩浓郁的拜登迅速在时代中改头换面，积极向所谓的进步立场靠拢。在大规模的经济刺激和进步自由主义立场的双重加持下，拜登希望复刻约翰逊伟大社会的成功，成为民主党历史的重要记忆。第二条是吉米卡特的道路。雄心勃勃的吉米卡特在上台之后无法对民主党实行有效控制，一系列法案胎死腹中。加之高通胀所产生的政治压力，拜登可能如同卡特一般，将不得不最终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为民主党的负面资产继续添砖加瓦。
拜登自然更想选择林登约翰逊的道路，不过残酷的现实却更有可能指向卡特的结局。这主要由以下两个个因素所导致的。
第一是美国自身的碎片化。虽然从纯粹激进化程度来看，约翰逊时期强推种族正义所激化的政治冲突，在烈度上丝毫不逊于今日美国的政治极化。当年3K党和黑豹党的极端行为更是让1月6日事件的右翼准民兵显得温文尔雅。但当时绝大部分美国人不会认为美国制度本身存在严重问题。公平与正义被认为是美国制度的内在要求。问题只是在于如何去实现它。
今日的美国则陷入到普遍的制度焦虑之中。日益党派化的国会山政治极大加剧了对于政治制度的不信任感。以至于在2020年1月6日出现了右翼民兵冲击国会山要求取消选举人团投票的情况。其暴力程度并不高，但对美国宪政体制的冲击却是灾难性的。两党的激进分子都愈发不信任三权分立中的每一个分支。任何背叛党派利益进行投票的议员都会受到民意的严重反噬。在这种态势下，拜登无法享有约翰逊在70年代所拥有的进步共识。他的每一个进步主义政策，只会不断扩大本已分裂的社会。
第二是难以缓解的高度通胀。MMT理论是否正确是一个经济学上争议不休的问题。毕竟日本实行量化宽松多年也没有引起高通胀的问题。实际情况是，美国的快速通胀已经持续将近一年，虽然在诸多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的背书上，拜登政府一直否认通胀的持续性，但三年又三年的拖延，只会导致民众观感的日益下降。一旦民众普遍失去对于通胀暂时论的信心，通胀将成为更加难以控制的事态。通胀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如果所有人都有了通胀的预期，通胀就真的会到来。换句话说，当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手中的货币购买力会下降的时候，自然会倾向于在下降之前购买尽可能多的产品。这种需求本身就会刺激通货膨胀的产生。
对于拜登政府而言，停止大规模刺激在政治上同样不可行。民主党需要通过补贴，赎买严重依赖财政补助的城市贫民阶层。停止补贴同样将加深民主党内部的裂痕。甚至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拜登政府通过一系列成功政策控制住了通胀，这也绝不是短期之内，至少是中期选举之前所能完成的事情。在两院民主党优势空前微弱的情况下，共和党仅需要翻转几个议席就能成为两院的多数党。拜登政府也将如同奥巴马第二任期一样，成为坡脚总统。
不过，我们也不能因为拜登的年老体衰产生轻视。拜登的履历比绝大多数人都显得传奇。在1973年，拜登就以30岁的最低年龄限制成为了特拉华州参议员，随后获得数次连任。在2008年作为奥巴马的竞选伙伴，担任了八年副总统。在2020年，更是在民主党空前的团结下，战胜特朗普。长期的国会山经历，既给他带来了丰富的经验，也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几十年前以和警察工会关系良好而著称的拜登，绝对想不到今日他将成为零元购和警察权力的批评者。同样的，数十年前反对种族混同学校的拜登也不会想到，有色人种将成为他当选总统的重要票仓。
从某种意义上，拜登脱胎于一个今日已近乎消失的南方民主党传统。在随后的日子，拜登一直随着时代改变自己的色彩。但他始终是民主党与传统白人美国的最后的联系。这也是民主党最后能够统一美国叙事的可能性。在更年轻一代的民主党支持者身上，甚至在整个更年轻的政治群体身上，都充斥着日益激进的原子化个体符号。一切都在瓦解，一切皆被解构。在无穷的解构之中，美国人民是否准备好承担虚无的代价呢？
起码，对于美国的政客们来说，眼前的党争与内讧显然比未来的代价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