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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学三问

潮思 新潮沉思录 2022-10-18

文 | 飞剑客



之前笔者承诺过要写润学,今天兑现一下。


说起来,“润”(即英文run)从最初一个贴吧神友梗,出圈到和 “内卷”、“躺平”齐名的思潮,恐怕和上半年某件大事有着直接的关系。



先说神友梗,神神是一种什么赛博生物呢?不是长期浸泡在贴吧键政沿革里,很多人可能对神友是什么还一头雾水。但如果你是一个关心时政的人,你一定会在这两年社会新闻的评论区里,看到诸如“赢麻了”、“蚌埠住了”、“可不敢乱说”、“流汗黄豆”、“差不多得了”的抽象话,没错,这就是神友,最早出自神奈川冲浪里吧,后来被泛指类似精神和行为特征的赛博群体与。与其说他们是表达一种似自由主义的立场,倒不如说是中国互联网中最魔怔的一波群体自己创造出来的乐子。“润”“赢”也是从神吧诞生,经过V吧偷梗,再经过孙吧抗吧口吧等传到现实主流人群那里,以上称为梗排泄链。



现实层面,也就是在上海疫情封城期间,关于“移民”的“微信指数”比往常增长了四倍之多,搜索量达到5000万次,此之外,在百度上“移居加拿大”、“出国哪里好”的搜索量较以往增加了二十多倍,移民检索量增幅第一便是上海(109.61%);知乎上也出现了大量和留学移民有关的广告,似乎和那段日子有关“润”的密集讨论相互唱和。

在讨论这个事情前,请注意,人们无法忽视这个事件给上海人民造成的创伤,这里并不是要将“润学”的标签和上海相绑。诚然,作为处于国内不等价交换体系特殊位置的城市,同时作为全球资本主义可替代的中心之一,“摩登上海”一直被自由主义者或殖人们津津乐道为“连接西方现代性的德性高地”,那么以上等人润去在他们看来更有“德性”、更符合他们“世界人”定位的昂撒系国家,恰是如蚁附膻。


润学的第一个要想明白的问题,过去谁在润?



我们需要明确,广义上的润,即为了谋生和寻找更好的生活而出国,从这个意义上,近代以来,来自各阶级都有“润”出去的例子,区别可能在于,底层往往是无声的走,不会喊一句“我要润!”,是活不下去而背井离乡,譬如明清因为土地资源紧张而导致土客大械斗,致使五邑地区大规模广府人和客家人漂流南洋;也有被中介和殖民者诱导签订卖身契,被成群地关在一起,吃饭的食物都装在大盆里,把劳工们像猪仔一样去喂食;像福清帮做了百年以上的堂口业务,就是骗福建人尤其是女性去发达国家做黑工……很多著名的侨乡,现在说起来很贴金,但这掩盖不了殖民时代劳动力充满血泪的贩卖史。


往期文章提到过,目前在美国的华人里主体分两拨。一拨主体是改开以来偷渡,政庇,劳工输入和相关亲属移民,他们主要从事餐饮,按摩,洗衣等行业,像硕帝润出去最开始也要在法拉盛刷盘子。另一拨主体是技术移民和投资移民为主,行业主要集中在医疗,金融和IT,这个就是知乎里熟知的“年猪”。当然,如果住大豪斯吃牛排才叫“润”的话,那么底层的出国谋生(跑去唐人街刷盘子)显然不在这两年以来盛行的润学话语和宣传体系内。


那么在这套润学话语里,谁在润?我们从移民中介的润学贴就能看出,想润到哪儿,需要交多少钱,是比较排斥底层的,他们的目标客户指向了后发国家卷入国际秩序、依托于世界贸易为生的新中产阶级。


从经济上看,他们似乎是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受益者。受益多者以资产润,多少是剥削本国劳工的剩余,然后到国外购买商业地产、土地、基金项目产等;受益少者以人力资本的形式润,比如在居住国花费大量教育投资,学习到比较前沿的互联网、金融等相关技术,这里也包括很多高知,虽然在经典马克思主义看来,以上两者并不是一个阶级,但是从文化上看,他们都不能回到传统市民的人情共同体(这些人的动机往往以逃离农村,逃离没见识的low逼们的话语出现),也不能建构基于本土的叙事,只能把价值移置到“世界公民”的想象里,是为思想先润。


润学的第二个问题,要润去哪里?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的分析范式还带有主观的,意识形态划分,那么第二个问题是要重新纳入到劳动力往“发达国家和地区”转移的视角。


润哪去?这个不用多想就能脱口而出:自然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神神的对福利要求可能更高一点,神神润北欧)。为什么人们要润北欧,润美国、澳洲和加拿大,润新加坡,而不是润尼泊尔或者坦桑尼亚?按照新古典主义经济学的说法,这是因为人们要把自己收益最大化,发达国家在收入和社会福利上要碾压发展中国家是事实,政治实体只能控制而无法去阻止人们从劳动力丰富的国家润去一个劳动力稀缺的国家。



这里我们必须结合世界体系来看待这个问题。从润的运动的客观层面来看,全球化的时代,当资本流动时,包括人在内的一切生产要素也不得不随之流动(但有时候是相反的流动)。因此人口跨国流动其实是资本主义市场在发展中国家形成的结果:占据中心地带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是依靠优势产业分工的超额利润,建立起“阳光下喝咖啡”的资本主义治理本国无产者,二是能够向边缘国家转嫁各种成本,并联合边缘国的资本用“皮鞭皮靴”来管理他国无产者。


世界体系赖以维系的基础是通过区域间劳动力差别来实现的,而这种国别落差最终鼓励了人们从边缘国家润到中心国家,规避劳动密集型产业所在边缘国的繁重压力,同时能够享受超额利润带来的权利。(关于边缘,半边缘,世界体系等概念见我们以前介绍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的老文《美国工厂与中国工厂》)。


但另一方面,世界体系从来不是静止的结构,而是不断运动和迁移的。


拥有大量半无产阶级的半边缘国,有着追赶核心区国家的经济上的动力和成本上的优势,同时半边缘国家具有政府干预经济的特点,其着力点在于提高本国在商品链条的有力地位;当这些半无产阶级(也就是农民工和小业主)向无产阶级转化,半边缘地区和核心区的差距会越来越小——这个过程往往会通过全球性的经济危机来助推,以上都在冲击着核心老爷国家们。从润去的目的地的核心国家来看,且不说自己的优势产业会被一只巨兽碾碎吞噬,润人也要面对着这几年宗主国白人至上主义蔓延,几年各国关停移民的项目,日益收紧的移民政策。


从更长远来看,劳动密集产业的转移和半边缘国家的现代化最后都带来了少子化,其底层劳动者的劳动价格也会逐渐趋同,那么我们又回到了“润人是谁”“谁在润”这个话题了。


润学的第三个问题,有的人真的在润吗?


润学作为一种社会思潮,单纯谈生产体系分析大概是不够完全的,也就是说,“润学”这个思潮并不是完全等价于劳动力跨区转移的愿望或者欲望,有的人在公共平台表达了润的想法后,并不会主动去实行;有些人同时也要夸大润的难度,来维持远方城市和国家这一“崇高客体”。用精神分析学的说法就是,一种润人表现为“偏执症”,即我们前文说的逃离“德性洼地”的执着,这个和一部分“小镇做题家”表达的“逃离农村”“逃离封闭县城”内核有着相似性。


而一种润人则表现为“纠结症”,在这里,润是润不出去的淫荡补充,是一种“享乐”。其看中得往往不是润本身,就比如部分神友想润的理想国,已经不是这种在他们看来贫富差距巨大的美利坚,而是阶级矛盾更缓和的北欧国家,但润北欧难度不是前者能比,像瑞典挪威之流还是著名的反华国家。润可能不是重点,边润边表达不满才是。


批评润学的人会面临润人质问:“在一线城市打拼,一线城市会榨干你的青春,然后相当多的血汗或劳动剩余要交给这里房东或食利阶层值得吗?我要润balabala。”,必须承认,这种不满是有根源的,实际上国内的发达地区也在吸血中西部,同时在通过房地产来筑高外来人口获取一二线市民权(包含福利教育)赎买的成本。从这个意义上,我们不仅要发现世界体系的中心-边缘构造,也要发现国内同样存在类似的结构,作为半边缘追赶国会在内部复制部分国际秩序,区别在于我国发达地区有义务对中西部地区承担劳动力再生产的成本。


“润学”的辩证法在于,当小部分群体抱着“打不过就加入”、“外部环境大于一切”的心态进入核心国,但对大多数润不出的人来说,恰好说明国家内部亟需分配变革。一个半边缘国家如果能把握好当下危机的窗口,完成把半无产阶级转化为参与社会化大生产的无产阶级,同时消除内部差距的变革,也将撼动核心,改变现有秩序,那么润人和非润人又将迎面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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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知识分子,到底应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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