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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FtM的我,不想做他的「女朋友」了丨Transtory

跨之声 跨之声 2021-05-08


Photo by Robert V. Ruggiero on Unsplash


文丨小凌


被人挖掘出的自我


M说,他是直男,但我们在人前称兄道弟,人后偷偷牵手、接吻的相处方式,像极了男同性恋。


M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生。他于我整个人生的意义,大概就是唤起我对性的深入思考,促使我发现自己。


我从小就是男孩打扮,尽管性情内敛温和,但从没有把自己当女生看过。交往过的数位女友都称我为「男朋友」,我也从未觉得不妥。我从没想过,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


直到喜欢上男孩M并且开始与他交往,关于性别的一切不安,才像突然暴涨的潮水般席卷了我。


「跟你交往像是在和男人谈恋爱。」M传给我的纸条上这样写着。


我把纸条揉成团塞回他手里,装作毫不在意地笑着回应:「不喜欢就不要谈了呀。」


他没有说话,低着头没有看我。


Photo by Andrew Neel on Unsplash


直到这时,我还是分不清自己是否喜欢他。


承认喜欢上他对我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我的耳边常有两个声音在打架,其中一个说:「你怎么能喜欢男生呢?」另一个反驳:「『女生』喜欢男生,不是很正常吗?」


追求M时,我在QQ上问他:「你缺男朋友吗,你看我行吗?」他说,试试吧。


这个问题我问得不假思索:我是「男朋友」。在和他交往前,这似乎是不值得多想、不会被质疑的事。


他想要向朋友和同学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不答应,想象他介绍我时说「这是我女朋友」让我感到恶心。


我们分手前的最后一次亲吻很深情。我们拥抱在一起,抚摸彼此的身体。他触碰着我极具女性特征的身躯,手停留在我的胸前。


我的情绪低落了一瞬,我把它粗暴地归结为,所谓的「悲伤乳头综合症」。


那晚,我们仅仅是在路边昏暗的角落里拥抱、亲吻、互相抚摸。


道别后,我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路灯被一盏盏甩在身后,直到只剩下头顶的圆月。夏天的晚风拂过我,吹起衣角,我的心也随之荡漾。


那是我至今仍觉回味无穷的夜晚。


Photo by Paweł Czerwiński on Unsplash


第二天的早晨,他告诉我他很愧疚。他和我道歉,并「提醒」我二十岁前不要发生性关系。


我对他的话感到困惑和莫名的愤怒,我问他:「明明我也拥抱、触摸、亲吻了你,我们都很开心,为什么要道歉?」我咄咄逼人,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最后我们分手了。但他在我心中掘出的难题长久困扰着我:我们是「异性关系」,但我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和他像其他的「异性恋人」一样「正常」交往,我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因为他,我开始笨拙尝试做一个「正常的女孩」。


我像上刑一样,跟把我当成男生的朋友们坦白我是「女生」,一度沉浸在我「欺骗」了他们的自责中。


我留长了头发,但也不敢再正视镜子和照片中的自己。我放弃了和男生的友谊,可也无法融入女生。


「做女孩」让我不快乐。


就这样过了一年,我在一所高校的彩虹墙上,第一次接触到了「跨性别」这个概念。


我把苦恼向墙倾吐,墙说,你可能是跨性别双性恋。TA为我提供了许多相关的资料,并且告诉我这是正常的,不必过于焦虑。


 Photo by Jordan on Unsplash


我要挣脱柜子,我想被人看到


我用了一周的时间复盘十八年的人生,很快就接受了我是一名跨性别男性。


在饭桌上,我第一次向妈妈提及我的性别认同,那时距离我接触「跨性别」概念也不过两个星期。


我为她没怎么限制过我的穿衣选择表示了感激,然而我话还未说完,她就尖叫着打断了我:「你是女生!」


虽然第一次向妈妈出柜时没被接受,但之后的我还是因为越来越不满足于被当成「假小子」,而开始疯狂向周围可能接受我的人出柜。


在这个过程中,我受了很多伤。而对一位陌生学弟的出柜失败,成为了我情绪彻底崩溃的契机。


那是新学期伊始,我所在的社团开始纳新,有很多的新同学在QQ上加我好友。他们大部分直接叫我学长,偶尔几个同学叫了学姐,我也没去纠正。


只有这个学弟,加上我就问:「你是学姐吧?」


「不是。」我纠结了一会儿回答。


「你是学姐。我喊你II姐姐好吗?」


「我是跨性别男生。」我强装镇定,开始再一次地出柜。我简单的和他科普了跨性别,暗自祈求能听到一声「学长」。


「那我就叫你II姐姐啦。」他无视我的挣扎,继续将这顶不属于我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最终把我推向崩溃。


我给当时唯一肯好好听我说话的姑姑打电话倾诉。她说你只要自己把自己当男生就好了,不要去管别人怎么想。我无助地听着她的安慰,眼泪控制不住地不断流出。


为了自救,我终于选择买来雄激素,给自己打针。


和父母去北京,见潘大夫前一天拍摄的照片。讲述者小凌供图


那段飘摇不定的日子


虽然第一次对妈妈出柜并不顺利,但我仍对父母的接纳怀有很强的渴望。


我本想在拿到「易性症」诊断书后再次出柜,没料想寒假时就先被妈妈发现了激素。


因为激素,他们被迫与我交涉,也被迫正视起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多次的谈话,让我争取到了一次去北三院见潘柏林医生的机会。


潘医生和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助理姐姐,都是非常温柔的人。我本来准备了很多说辞,但潘医生没有用求证的态度问我任何问题。


他只是向我的父母科普,试图劝说他们接纳我。他和助理姐姐还不时对我微笑,那让我感到安心。


潘大夫科普时候用的纸,左边写的是「扭转×」。讲述者小凌供图


「他虽然是女性的肉体,但人家的灵魂是个男孩子,他的灵魂被装错了身体。正因如此,想要扭转也是徒劳。」


听到潘医生这样对我的父亲说,我感动得无以复加。我心中的小男孩终于被看到了。


从北京回家后,爸妈的态度确实有所软化。他们不再干涉我的装束,甚至在返程路上答应了之后再来看精神科,走正规程序用激素。


我妈当晚给我发微信,说:「不想让我错过更多。」那天是我的20岁生日,她送了我一个写着「男神生日快乐」的蛋糕。


小凌20岁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的蛋糕。讲述者小凌供图


我满心欢喜的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做个普通的男孩。


可我没想到,他们只是表面地接受。


到了约定好再去北京的日子的前夕,我妈突然爆发,发狂的喊着:「我不知道看那些东西(与跨性别相关的信息)有什么用!网上那些东西还有医生都是在骗你,你就是个女生!


「你要是敢改变身体就再也别进家门,你说你过不下去,我还过不下去呢,从这跳下去,咱俩一块去死啊!」


她吼叫完后不允许我动手机,还在不停地说着:「手机别用了,学也别上了……」


她没收了我手上所有的激素,尽管,我早就答应她先去体检,只会在医嘱指导下继续使用。她说,她不相信我,她谁也不信。


我爸到家了。他冷静地分开我和我妈,镇定地说还是希望我过几年再做这方面打算。


这时的他,和刚到北京时对我大吼「敢做就再也别进家门!现在就滚!活不下去就去死!」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但我丝毫感觉不到安全,我只感到被背叛的悲愤,和宛如新生羔羊般寸步不能移的无力与恐惧。


那晚,我独自躲在房间发抖,恐惧就像夜色一样填满我的房间,那晚没有月亮。


我想象了许多恐怖的场景,甚至向朋友交代,如果我被抓去接受扭转治疗,记得来救我。


 Photo by Hanna Postova on Unsplash


第二天,他们还是要去北京,带我的弟弟去看病,而我的事不再被提起。


妈妈希望我和他们一起去北京,理由是这样全家一起出门的机会很难得,可以趁机在北京玩几天。


我说我有很多事,拒绝了她。


她皱着眉头训斥我:「好不容易能全家一起出门,你也不想想我们为什么想让你一起去,你从来都不会换位思考。」


我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他们出了家门,我仍在害怕的发抖。


在他们去北京的那段时间,姑姑找我谈话。


「我不会再和他们谈论这件事了,我不再对他们的接纳抱有期待。我明白了我的父母也只是普通人,他们承受不了真正的我,我也不想再逼迫他们,更何况现在的我毫无胜算。


「他们不是我期待的样子,就像我也无法成为他们期待的样子。我会等到自己独立再考虑做出改变。」我说道。


姑姑说我能将自己的计划延期,她很高兴。因为我做的是无法反悔的决定,而现在的我无法承担这个决定的代价——万一以后有一天,我喜欢上一个男孩,又想做女生了呢。


Photo by Brett Jordan on Unsplash


我感到无比疲惫,什么都没有说。他们还是不明白,我根本就不是女生,我为被当成女生感到难过,又怎么会想要做女生呢?


我约了心理咨询师聊天,不再与任何亲人交谈这件事,不再向他们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我感到自己虚弱、恐惧、毫无庇护,急需长大,急需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自己的困难。


我对曾经极度依赖的家也越来越淡漠,我失去了给我安全感的避难所,回到学校和留在家里之间的分界线也越来越模糊。


我开始盼望着开学。


不断涌现的灾难


父母的拒绝并非灾难的结束。


因为弟弟的到处宣扬,家里的许多亲戚都知道了我的事。在晚宴上,他甚至当着众多长辈的面,指着我说:「他在乱吃药,他想『变成』男的,他因为这件事和妈妈吵架,妈妈很伤心。」


不间断的亲戚劝说,就像是一场场余震接踵而来。


他们的说辞如出一辙:你的长辈们是不可能接受的,你要多体谅父母。你本来就是「女孩」,多好啊,做女孩不好吗?为什么不想做女孩?你看你的脸多秀气,你的娇小身材让多少女生羡慕……


我通通敷衍过去,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Photo by Noah Silliman on Unsplash


临开学的前一天,我妈说想跟我聊天。她又提及了性别认同的话题:


「我不能理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男生。别人身上起码有点征兆,你身上一点征兆都没有。这只不过是你的一个追求。


「你应该退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群,不再关注这方面的信息,它们给你洗脑,影响你的身心健康。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变得越来越好。」


我只回她一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感到既生气又无奈。


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讲了那么多却只是白费口舌。我对男性的性别表达的追求,对女性身体的厌恶,她全当看不见——她眼里的我,依然是她以为的我。


曾经她讽刺我,只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网友却不信任父母,把网友当家人,可是真正的家人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小孩呢?


她根本不知道,在她和周围的人对我造成伤害的那段日子,我就是靠着她口中「乱七八糟的网友」的陪伴才勉强度过的。


在这不断拉扯争执的一年多里,我对「家」的归属感几乎都转移到了社群。

逼迫我去做女生,让我怎么好好生活?


Photo by Mitchell Luo on Unsplash


一切归于平静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辗转,终于回到学校,那个离故乡千里的地方。


这次回到学校,每一天的时光都像是被我捏在手里的碎金子,我小心翼翼的捧着。我就像是一颗种子,在另一个城市汲取雨水、阳光、春风、土壤,拼命地生长。


并非回到学校便万事大吉,我正在遇到并会继续遇到许多麻烦,再次深陷许多次自我怀疑。但我渐渐有了能让我排除万难的目标,有了克服困难的信心和勇气。


如果说接受激素、手术,克服重重困难成为自己,就像是翻过一座高山,那么现在的我终于明白,山的顶点并非终点。


山的那一头也并非一片坦途,那里仍有悬崖峭壁,但也有森林与海洋、草原和湖泊,有鸟语花香、春风拂面,有许多我还没见过的风景。


Photo by Hannes Wolf on Unsplash


曾经的我天真的以为,完成过渡成为「真正的男人」将是我崭新人生的开始,而之前的日子都不算数,它们只会让我痛苦的想要逃离。


而现在的我终于明白,我呼吸着的每一天,不论我是否变声的每一天,不管我有着什么器官的每一天,都是我的人生。


我变得平静。如果是一年前的我,当同学问起我变声后的嗓音,我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出柜,祈求理解。但现在的我只微笑着解释嗓子哑了,并无大碍。


开学的第一天大家都在清洗床单被褥,楼下的晾衣绳不够用,同学们就把洗好的衣物挂在树枝上。绿叶抽芽、落花缤纷,这幅春风绘制的春景如梦似幻,可上面挂着的五颜六色的床单被褥又将它们拉回现实。


这幅梦与现实碰撞的画面深深触动了我。是的,我幻想中的未来与当下的现实从不分离,只要我还存在,任何时间的我都是我。


我的灵魂只是没有仔细筛选就莽莽撞撞地进入了这具身体,但不代表这具身体就与我的灵魂毫无关系。


我尝试着与现在的自己和解,我将我拥有的那些器官与它们代表的性别符号剥离开来,它们仅仅代表着「我」的一部分。


我尝试着接纳并且爱自己,尝试着带上全部的我走向未来,成为我想象中的那最令我感到满足的我。


这将会是穷极我一生的、贯穿我生命每分每秒的思考与尝试,是只有我一人参与其中的一场冒险,而我已做好了准备,拥抱正经历着宿命般的苦难的我。


Photo by Kien Do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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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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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回顾

我害怕在同事面前上厕所,因为我是跨性别女性

安慰、接纳、包容……我在一次次地占卜中感受着塔罗对于性少数的友好

我的恋人是来自波多黎各的性别酷儿

我曾怀疑,作为无性别者的我是否不配宣称自己的性别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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