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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人阿农(图片由本人提供,下同)文|Kev(本文根据受访人阿农的经历而写作)注意:本文含有性侵创伤描写。有相似经历者请谨慎阅读,可能会触发应激反应。多年后,阿农自认为已摆脱了当初的阴影。直到某日,他偶然从网络上读到关于女性性侵的报道,之后眼前突然浮现一位遭人性侵的男孩,那是少年时的自己。他回到了多年前的中学校园,回到了从前那个令他厌恶的身体里。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夜晚,在他眼前复活。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那段沉重的痛苦往事。中学时代,班上转来一个女生,换为阿农的新同桌。那是一名凡事独来独往的女孩,性格在旁人看来异常孤僻,并遭到同学们排斥。因为,她罹患了精神疾病。阿农平日也几乎和她没有过交谈。他总是看见放学后她一人留在教室,到处翻别的同学的物品。这位性格「怪戾」的女生,好像永远沉浸在她自己的内心里,不与任何人来往。即便阿农和她互为同桌,她依然置身于一个与阿农非常遥远的世界。不知为何,光天化日之下,这个「怪僻」的女孩坐在教室里多次触摸阿农的隐私部位。阿农对她感到恐惧又不解。每当他疑惑地看向她时,女孩脸上总是浮现一副恍惚的神情,似嬉笑似迷离,仿佛她的精神飘摇在身体之外,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阿农将此事告诉了身边人,室友们却甚至不信此事:「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不是假的?」那时,尚以女性指派身份示人的阿农,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遭遇,显然是一件超出人们常识的奇闻。在渲染异性恋的社会文化中,大众往往都会认为,男性施害,女性受害;男性强大、陌生而危险,女性温柔、亲近而无害。女性性侵不为人知,没有相应概念对此加以定义。它突然袭来,超出了阿农的现实,超出了阿农所认知的可能。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只是多年后,性侵当初在他身上撕裂的巨大伤口,开始反复溃烂、流血。后来,同桌退学,此事不了了之,但这却不是性侵噩梦的结束。受访人阿农初中搬入新宿舍时,阿农和新舍友们相处融洽。阿农和舍友是来自不同班级的八个同学,赶上学校正在搬迁校区,因此凑齐这间崭新的八人寝。没过多久,大家互相交流了兴趣爱好。阿农给舍友们看自己的速写本。她们围上来,纷纷赞美他的画作。当初的施害者也在其中,却在他记忆里模糊了面目,变成一块盲点。也许施害者曾告诉过阿农她的名字,也许两人之间关系还算熟络,可他遗忘了她的相貌,遗忘了她的身份。也许是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阿农对此失忆了。伤痛一直深埋在阿农心底,哪怕事后过去了许多年,久到阿农对一切几乎失去了记忆;他每每想到,创伤便如同海浪一样,在夜晚的噩梦中频频涌向他。他不记得一切是如何开始的。只知道那晚熄灯后,一名室友突然就跳到了阿农身上,将阿农压在他的床上,不停触摸阿农的胸部还有身上各处,激烈地用她的下体不停摩擦他的下体,对他做性行为的动作。阿农说着「不要!」,并想把她推开,却推不动;而她除了一直嬉笑以外,什么也没说。过后许久,直到另一个室友劝她「要不别这样了」,施暴者也没有从阿农身上离开。当他重新拾起这些错乱的记忆片段时,他正身处高三校园的走廊上。突然,身后一个女生不知何时出现,从背后一把将他抱住以示亲密。可就在那一瞬间,他脑海里翻腾出许多不曾记得的细节:比如,两人的下体一直在接触,她一直对他施暴,而旁人没有制止,甚至将二人当作玩乐一样,视若无睹。过后,他像触电一样,恐慌地逃离身后同学。不,他依然不能习惯和女生进行肢体接触;对女性产生的敌意深藏在他心底,无法控制却又如此真实地存在。回到寝室,他将一切倾诉给室友,结果室友说道:「也许是你看起来好欺负吧。」「哈?我一直记得这句话。为什么说我看起来好欺负?」阿农不明白。当他回忆起那一晚所有细节时,他开始不断疑惑:她为何要那样对他?她到底在做什么?他来到网上疯狂地发给陌生人一大串文字,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他们,一遍遍问人们为什么?质问这个世界为什么?他大概吓到了陌生人,对面总是没有回复,要么得到毫不相干的几个字。每当阿农尝试与别人讨论自己的经历时,大部分人都保持沉默。只因为性侵实施者是女性吗?当时的阿农,一直处于无法被看见也无法被承认的境况里。受访人阿农就在阿农已经忘却过去,投入崭新的大学生活时,有一天,他上网看到了同他经历相似的人——出生时的指派性别为女性,也遭受过女性性侵。这其中有跨性别男性,有非二元性别者。这些人的经历深深震撼了阿农。他开始了解起指派女性之间的性侵,一篇篇浏览着相关报道:同性性侵,女性施暴者,男性受害者……这些字眼在他眼前闪过,他逐渐明白了当年发生的事情是什么。白天黑夜,过去的创伤重又来袭。阿农经常看到她肥大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触碰他的身体,以及下体一起摩擦时的恶心触感。所有的一切都回来了。他每天感到异常的恶心和厌恶。大三课业繁忙,如此情况下坚持学业更加艰难。课后,他疲惫地回到寝室,无可控制地眩晕,大片记忆侵入脑海。上一秒埋头赶功课,下一秒抬头间他又回到了从前的寝室。这么多年,他仿佛困在了中学寝室的那个夜晚:他和她,受害者和施暴者,身旁的舍友们无声目睹一切。自己对性侵一事要么大脑空白,要么失忆。夜里,阿农一个人躺在床上,又预感到闪回,但没有画面出现,只剩无边的恐惧撺住了他,全身颤抖,开始惊恐。他害怕自己会想起什么,害怕想起一切后又会崩溃,害怕晚上那些不断出现的性侵噩梦。他索性不睡觉了。这以后,阿农没再同往常那般执着地寻回记忆。漫长的岁月里,一切都没有答案,没有回音。像别的人一样,他也慢慢怀疑此事的真实性。承认是最困难的。在异性恋的男强女弱文化主导中,女性性犯罪的报道和受害者自述寥寥无几。许多像阿农一样的受害者,无论性别,都躲藏在角落里,不敢求助,不敢发声,为自身经历自责、悔恨,既无法确认发生的是性侵犯,也无法在社会里找到支援。毕竟在大众眼里,女性侵犯是不存在的,阿农也无法与人面对面地谈论他的经历。有一回,他尝试对朋友提及自己的创伤,结果当场发作惊恐,化成一边哭一边控制不住全身发抖的局面。朋友抱住他,却也无法停歇。最终,他明白自己没有准备好寻求咨询。阿农就读的大学外墙上不知是谁模仿平克·弗洛伊德的专辑封面的涂鸦,阿农感觉挺符合自己的性格令阿农印象深刻的是,他曾看到一位跨性别男性在Reddit发贴自述:童年遭遇性侵,成人多年后咨询医生,而医生却问道:「哦,这就是你变成跨性别的原因吗?」为什么人们总要为跨性别寻找一个原因?贴主最后提到:「你是跨性别,不论是否有成因,别人都没有权利否定你的选择。对遭遇性侵的跨性别者说『这就是你成为跨性别的原因』,才是一种真正恐跨的行为。」经过漫长的反复思考后,阿农最终坚定了自己跨性别男性的身份认同。其实,他从那位贴主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从小他也一样不爱穿裙子,买衣服时总是渴望男装,不像别的女孩。这其中的根源在于,阿农不能在思想上自视为「女性」。早在他的性别认同觉醒之前,阿农曾自认作女同性恋者。他喜欢过几名女生,但却不知是否是真正的爱情,几次不顺的约会经历终于让他从「女性身份」里落荒而逃。阿农的「喜欢」,未必是渴望恋爱的感情,而更像是灰色浪漫。阿农曾结识一名女同性恋者,联络不久对方就表示想要和他睡在一起,不停催促阿农去她家里。这一去,必然是初中事件的重演。阿农逃走了。从这以后,他打定决心不再接触她,也由此意识到,他本质上不认同为女人,更不是一名女同性恋者。高中以来,随着性征发育,阿农渐渐出现了性别焦虑:厌恶自己的身体,还有那既不想拥有也不该出现的女性性征。当创伤和性别焦虑叠加在一起时,阿农在课桌上写下了一张愤怒的字条:「想要变成可爱的男生。」同时,他也自残自己的生殖器官。他在那时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性别认同。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称呼,又不为迎合社会传统下的「规范」男性形象。最终,他找到了自己是谁:他是一名跨性别男性。阿农在大一还认为自己是无性别时的自拍每每看到有人后悔过渡的故事,那些同样遭遇性侵,为了逃避创伤而开始过渡,后来发现不过是自己将自己错认为跨性别的人,阿农都会不禁想——我是在逃避自己的性别吗?是因为性侵才让我变成这样的吗?「哪怕你真是为了逃避你害怕的事物,但你做出选择达到的效果对你来说是好的,那为什么不能这样选择?」阿农说道。他也明白,跨性别并非真正让他的世界「上下颠倒」的原因。进行性别过渡是对阿农最好的选择。他慢慢告别了曾经那副会来月经的身躯,也不再是中学时代那个「看似好欺负才遭受性侵」的少年;他也终于理清了当年的遭遇是一场性犯罪。不论哪种程度,大或小,受伤与否;不论哪种类型的性侵犯,肢体或言语;不论施暴者的性别;……受害者永远有权说出来。性侵是可耻的行为,本不应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错的永远只有加害者。「对受害者来说,女性性犯罪被谈及的次数远远不够。「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在说,哪怕无法为受害者换取更多资源,但只要有人谈论,受害者看见了,让其不感到孤独也是一种帮助吧。」自那场青春时代的性侵事件起,到后续经历的一系列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今天的他已经拥有足够的勇气,去真正面对过往的一切。阿农决定站出来,讲出自己的故事。受访人阿农附:女性性犯罪文献资料①现年48岁的丽莎,11岁时曾遭一位女性亲戚性侵。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她没有受过任何关于同性间性侵的教育。丽莎在家中受访时说:「我都不知道同性还可以性侵同性。这事完全超乎我的认知,完全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丽莎所遭受的性侵完全超出以往教育中「普通」「可能」发生的性侵。由于缺乏同性性侵相关教育,缺乏有关她这类创伤的专门疏导,丽莎完全无法定义她所遭遇的一切,更不要说去认知、处理创伤留下的终身阴影。Liz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