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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陪同他完成了手术|Transtory

船思 船思 2023-07-24


受访人笙笙当时抑郁在家休养时剪了个大寸头。图片由笙笙提供


文|Kev


(本文根据受访人笙笙的经历而写作)


上期回顾:《身为跨男的他,因为不是女孩子而被心动女孩拒绝》


在初三毕业后的暑假,笙笙认定,自己和女同中的「T」们渴望的不一样。


他并不是想跟女孩在一起才「扮作」男生——他是男人,他想要真正地成为男人。


强烈的渴望驱使他到网上大量搜索:「为什么我想改变性别」「什么是跨性别」「激素手术的副作用」……


最后,一切疑惑引领他来到了「跨性别吧」「FTM吧」。在那里,人们分享着关于激素、手术的信息,也记录健身。


屏幕中,各类跨性别男性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他无法忘记,那些比他更有资历的兄长,经历医疗过渡,同时坚持健身,最终收获匀称的肌肉身材。


这一切实在令他羡慕不已。他突然意识到,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一个男性的身躯和身份。


他循着贴吧,一路加进一个FtM(Female to Male,指跨性别男性)的专属QQ群。他发现,群里竟有那么多人和他情况相似。


常年对身份的纠结突然得到了答案,笙笙如释重负,也感到忧心:「这样一条小众的路,真的走得通吗?」


他甚至尝试压抑自己渴望医疗过渡的念头,并安慰自己说,也有很多女性通过健身得到了有着壮硕肌肉的身材。


然而,笙笙内心真实的男性灵魂已经觉醒。


他不断好奇着更多人使用激素的变化,比如外国博主Laith Ashley和Jammidodger。


他们的视频吸引着笙笙反复观看了几十遍,也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坚定使用激素的想法。


那个夏天,他将自己泡在性别过渡的蓝色幻梦里,时常出没于FtM的QQ群,和兄弟们同命相怜,互相倾诉彼此的性别焦虑。


经过一番艰难的思忖,笙笙最终决意回归这条道路。


因为他明白,自己想要的不只是男性的身材,还有声音,以及骨骼分明的容貌;更重要的是,他要做回男性,夺回自己错位的人生。


Photo by Karl Fredrickson on Unsplash


升高中时,父亲托关系把他送入了外地一所管理严格的寄宿学校。


那里的生活枯燥而艰苦,每天凌晨五点半就要起床跑操,早饭前需要上两堂早课,而吃饭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学业和性别的双重压力朝他涌来,因为到了高中,青春期少男少女(指派性别)的生理差异已经相当明显。


过去在初中,只要稍微改变发型和穿着,他还可以「假扮」男生;然而高中时,越来越多质疑他性别的声音出现,因此这成为了他性别焦虑最严重的时期。


虽然,那时的他依旧作为「短发酷女孩」生活,深受女生们的欢迎,但是他已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渴望。


每当吃完晚饭后在傍晚散步时,他就沿着操场外围一圈一圈地走着,路过那些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男孩们。


他们的身影无不让他注视,也引起他无穷的羡慕。


他羡慕他们有力的身躯,粗重的嗓音,还有勇敢和自信。他的灵魂那么绝望地羡慕着别人天生所拥有的一切,而这些都是他从未拥有的。


那些自由奔跑的男孩们令笙笙移不开目光。他望着,望着,好像再多望一眼,自己也可以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那时的笙笙不知道的是,当他注视球场上的男孩时,另一个目光也在悄悄望着他。


那是他的一位同班同学,从笙笙第一天走进教室开始,她的目光就停在了他身上。


也许,她是被他独特的外表吸引,误把他当作与众不同的「短发酷女子」,立即对他心生好感;也许,她是从他身上感到了一种神秘的魅力,好奇心驱使她去了解这名陌生少年的内心世界。


就这样,她常常在课后来招呼笙笙,主动带上他一起玩。两人一来生二来熟,慢慢成为了朋友,不过也只是朋友。


最初,两个人并未将彼此当作恋人。直到他足够地信任了她,便向她出柜,坦白了自己不愿再被当作女生对待,因为他是跨性别男性。


他原本已做好了友谊崩裂的准备,没想到女孩竟表示了尊重和理解,这让笙笙惊讶了很久。


很久以来,他一个人困在柜子中,默默忍受别人对他的误解:「女生」「假小子」「铁T」……


他就这样独自思索自己的身份认同之谜,没有一个真正懂得他的朋友。女孩的理解,像一束光照进了笙笙内心的孤独地狱。


Photo by Alexander Grey on Unsplash


从那时开始,他便对她暗生情愫,一个人长久地忍受单恋之苦——她给他的一颗爱情蛇果。


他是那样的自卑,甚至不敢让她知道自己的心声,只能将自己内心的苦闷倾诉给朋友。


她强势、成绩好、做事果断,很多男生追求她无果,而自己肯定是配不上她的。


性别上的焦虑让他感到,自己永远也比不上那些顺性别的「原装男」。


回到家里,笙笙让妈妈买了好多蛇果,以至于妈妈一直以为笙笙喜欢吃蛇果,并且回到老家后依然坚持买蛇果给他吃,却从不知晓这些苹果背负的心事。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直到后来,朋友们鼓励他向女孩表白,而女孩听后,也许是被他的默默暗恋感动,于是这对少男少女在一起了。


这回是有名义的在一起,是笙笙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段恋爱。


女孩接受笙笙的跨性别身份,而他也常常对她科普、分享和跨性别相关的话题。


当他表露自己想要使用激素的心愿时,女孩并不能支持他,因为担心激素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太大伤害。


但她也没有阻拦他,因为她深知他的性别焦虑,深知他对男性第二性征的渴望,深知他对自己女性身体的厌恶。


他羞于一个人去商店买卫生巾。来到外地上学后,他一直只用妈妈提前为他准备好的经期用品,而用完后他没再去买,只是拿纸巾垫着。


结果可想而知,血漏出来染红了裤子。他只能等放学后同学们全部离开了,再一个人悄悄回寝室,并且用书包遮挡,唯恐被人看见。


不论白天黑夜,这个彷徨的少年总是在驼背疾走,逃离自己的阴影,那是因为他十分厌恶自己错位的身体。


笙笙千方百计地想抹掉身上女性化的痕迹。


他制作了一件束胸,白天穿在身上,然而效果不佳。


他又找来肌内效贴布紧紧地贴在胸部,那是一种运动员专门用来缓解肌肉拉伤的运动贴布。特别是炎炎夏日,笙笙身上容易起红疹子,引起过敏,奇痒难忍。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撕下贴布换上束胸,因为束胸隐隐现出小背心的影子——穿上它,相当于提醒他的指派性别。


Photo by Alexander Grey on Unsplash


整个青春期,笙笙与自己的身体艰难斗争着,性别焦虑使他长期无法堂堂正正、抬头挺胸地生活,而那女孩也不忍看他再受这样的折磨。


终于对这一切忍无可忍,笙笙从网上买来他的第一盒激素,摸索着打进自己的第一针。(不建议大家自行使用激素,并请大家务必对自己的健康负责。笔者注)


随后,像他看过的主播一样,笙笙开始记录自己的声音变化。


笙笙迟迟不得的男孩变声期,如今来得迅速,以至于同学们都听出异样,问他怎么回事,他只好回答不知道。


到第四个月时,妈妈忍不住带他去医院看喉咙。医生说可能是上火,妈妈却再也不相信。


从他日渐沙哑的声音、圆润的体型、凸起的喉结来看,妈妈相信他一定是用了某种激素。


无奈之下,笙笙写信向妈妈出柜。


显然,第一次出柜没能得到任何理解与支持。妈妈立即找他严肃谈话,让他马上停药。笙笙嘴上答应,实际上一直到现在,他从没有停药。


用了激素后,笙笙对自己的身体、外貌越发自信。


他开始感受到力量的上升,因而很享受这一切积极的改变。初尝到变化的甜头,笙笙实在不甘心放弃。


然而,激素带来的变化还未彻底消除性别焦虑。


班上男生帮助他时,他依然感到自己的性别认同被否认,而是被视为女生,就好像他比他们弱。


这时的笙笙,内心无比渴望人们自然而然地待他为顺性别男生。他上网买来大号填充假体塞进裤裆,用尿尿假体去男卫生间上厕所。


笙笙继续与他的指派性别做斗争,而在这艰难时期,善解人意的女友也一直耐心陪伴着过渡中的他。


此时,笙笙进男厕的消息已然在校园内传开了,还有班上不知什么同学匿名举报他早恋。于是,班主任的压制、学业的重任……所有压力扑面而来,笙笙患上了抑郁症。


笙笙在自家墙上的涂鸦。图片由笙笙提供


他表明自己必须回到家乡上学,否则在这无人理解的异乡,他无法再平静地呼吸一天,甚至是一小时。


那时正是高三阶段,父母顶着压力,无奈地送他回到了家乡的高中,而笙笙和女友从此相隔两地。


在原先学校里的女友,只有周日一天才能接触手机,于是二人只能一周联系一次。笙笙对女友的思念不减,每天对着手机发消息,真切地关心她。


后来那头突然传来消息,原来女友早已和隔壁班的男生抱在一起。他的心都碎了,而她说:「感情忽然消失了。」


他理解不了为什么感情会忽然消失,每一段恋爱都无疾而终。


女孩写给他的小纸条,借给他的笔,给过的棒棒糖,他都规规矩矩地存放在一个小笔盒里,一直到糖过期,都没有打开吃。


转入家乡的高中后,情况改善了很多。笙笙改了名字,课业压力相对小,每天七点起床,课余间隙还可以喘口气看夕阳。


这所学校里有着许多笙笙童年的好朋友。笙笙对他们一一诉说了自己的情况,他们彼此信任,互相接纳。


只是在这里,笙笙依然不能完全融入班上的男生圈子。


笙笙分在文科班,男生本就少,而且他们也不一定将他当作男生对待。


「人们内心的偏见就像是一座大山,无论你如何证明自己,他们永远只信自己的看法;无论你看起来再怎么像男生,他们永远只认你身份证上的字。」笙笙说。


经历了性别过渡,还有转学、抑郁症、治疗这一系列漫长的磨折后,笙笙终于毕业了,考上了本科,学习英语专业。


多年出柜拉锯战中,妈妈也渐渐接受了他的身份。


生在一个父母早早离异的家庭,笙笙这个唯一的孩子,是支撑妈妈活下去的全部动力。最终她想,也许孩子的快乐是最重要的。


手术一事妈妈同外婆商量了很久,而另一边,笙笙也在网上大量查阅信息,甚至请术后的兄弟(跨性别男性)与母亲沟通。


最终,母亲同意了,并陪同他去做手术。


他还记得,那天去手术的路上,他一直睡不着。生活在他眼前变得不真实,好像一场漫长的梦。


这令他饱受煎熬的四年,与偏见战斗的四年,终于在这一天有了结果。


笙笙在刚上大一时剪的平头。图片由笙笙提供


术后,妈妈耐心陪伴在他床前,连同照顾其他几位完成手术的兄弟。


从那时起,她了解到这世上有着与笙笙一样的人,于是她渐渐走入他们的内心,看见了这群跨性别者的挣扎。


原来,跨性别不是病,不是怪异,而是一些人与生俱来的性别认同与其出生时的指派性别不符。


经历着性别焦虑的人们苦苦寻求解药,也许这种解药是情感上的支持,是社会对其身份的认可,或是身体得到医疗过渡的机会与资源。


仔细权衡利弊后,每个人最终都会找到自己的答案。在这寻找真实自我的路途上,跨性别伙伴们如能得到旁人的支持与理解,该免去多少抑郁之苦,焦虑之苦。


妈妈终于接受了自己有个儿子的事实,后来也是妈妈陪同笙笙一起改了证件。「我的妈妈是个好妈妈。」


笙笙始终没有忘记,在这段过渡之旅的最初,在那个饱受焦虑煎熬的夏日,有一群耐心和善的兄长们,为像他这样迷茫的年轻人给予帮助。


所以后来,他还会时不时回到群里,探望老友,也像哥哥一样为新来的小兄弟提供人生的指导。


那些迷茫的孩子身上,处处都有笙笙从前的影子。他抑郁的当年,正是看到一位位成功改变人生的前辈,苦难的青春才有盼头。


伤口在愈合,抑郁在消融。日子一天一天平淡了下来,随着笙笙逐渐地身心合一,他终于变回了一个普通的男孩,快乐、阳光,人生安宁但不平凡。


十九岁那年,笙笙独自来到一座崭新的城市,慢慢投入到平和的大学生活中。


崭新的环境,全新的身份,如今身份撕裂的过去已经结束,人生的下一美丽篇章准备启程。


他终于从那场漫长疲惫的梦中醒来,准备好迎接一个平静而美好的未来。


笙笙完成手术三年后。图片由笙笙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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