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跨性别男性:一次专访|跨讲坛第8讲
大家好!欢迎阅读跨讲坛第8讲。
「跨讲坛」是一个分享跨性别及相关性与性别议题的知识、资讯和观念的栏目,每两周于周五更新。
我们希望,通过分享关于性/别问题的思考,能使公众更理解跨性别群体的历史、现状和诉求,也使社群成员增强社群归属感,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和自豪。
同时,我们欢迎读者联系「跨讲坛」的发声人晚然,提出你的想法与建议,为跨性别群体权益改善出一份力。
在跨之声的总群普查数据中,回答问题的跨性别男性的数量是跨性别女性的五分之一左右;在生活交流群中,这个比例不到八分之一。
跨性别男性的曝光度较低,这不是什么新鲜的发现*。像《跨讲坛第5讲:女权视角下,跨性别女性是女性吗?》(点击蓝字阅读原文)末尾所承诺的那样,我希望我能写一篇文章,讲述他们独特的故事。
注:受访人P猜测,也许是性别男性数量本身就少,又或者是模糊意义上的、「假小子」式的女性男性化表达(例如穿男装),比起男性女性化更受社会包容,所以有出柜需求的跨性别男性更少。
在和C、P和K三位跨性别男性的谈话中,他们各异的主体经验和新奇深刻的观点一次次让我惊叹。他们的视角不仅不同于跨性别女性或非二元,也展现出跨性别男性个体之间的殊异。
如果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有趣的灵魂」,我想读者马上就能在下文中读到了。
曾经他们认为我是女生
C说:「激素前他们会把你当女生,跟别人说:『你怎么对女生这样子啊?』然后我就会听着,感觉很别扭。」
以前,他的妈妈有时叫他结婚,嫁个好男人。在C出柜后,妈妈不再提这些了。
妈妈曾经叫他女儿。「跟她出柜后,她有问过我是不是不喜欢他叫我女儿,我说对,然后在外面的时候她都会跟别人说,我孩子。」
「孩子」这个抹去了性别的模糊词汇,遮遮掩掩,藏在透明的柜子里,但似乎是C的妈妈目前能给予的最大的尊重和爱。*
注:这种「透明柜」的语汇,似乎在中国性少数群体的父母中并不少见。作为女性的我和前女友交往时,我的母亲不会说「你女朋友」,而是执着地称她「X小姐」。仿佛这样,就能柔化父母眼中「性倒错」的尖锐和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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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则很清楚被当成女人,被善意地歧视的滋味。
小时候还没有开始过渡的K在学校做值日的时候,作为「女生」,K不用去做去厕所涮拖把、倒垃圾这类的粗活累活,只用扫扫地,擦擦黑板。
K对妈妈模糊地出柜后,不能完全接受K的新身份的妈妈,仍然把K当作脆弱的小女孩精心呵护着。
哪怕K已经快要成年,在国外独立生活过多年,她依然不放心K一个人走路出门回家坐车。
谈到这里,K不确定地补充道:「好像这个世界充满了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杀死我。」
长辈们曾经向K灌输「女子不用成事,只要能做一个贤妻良母就是最大的成功」这种想法。
哪怕他不是女性,也觉得忿忿不平:凭什么女子不能出人头地做人杰,只能去做平庸、默默无闻的那种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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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跨性别者的位置上,性别焦虑就像是束缚着病人的紧身胶衣,不透气地紧紧贴着皮肤,让人一阵阵发痒。P也告诉我,过渡前他总有束手束脚的感觉。
无时无刻,似乎都有哪里不对。他有种冲动,就是遮住家里所有镜子——然而生活本身就是一面无时无刻反映着性别不安的镜子。
他绕开一切涉及性别的事情,更不愿意谈及跨性别话题和认识其他跨儿,因为会被勾起严重的性别焦虑和不安。
直到过渡中期,他才逐渐学会了和社群相处。
P告诉我,他的心理年龄曾经停在了十二三岁,女性二次性征发育之前。激素唤醒了他作为男性的第二次青春期(second puberty),这时他才觉得,心里的自我重新开始长大。
对P来说,他的情感需求,曾经也是他用力证明自己是个「男性」的工具。
他下意识觉得,真正的、正常的男性只能喜欢女生——换而言之,异性恋顺性别男性才是正常的男性。
因此,作为一个更偏爱男性的泛性恋,P有两次都刻意选择了只和女性进入恋爱关系。
作为异性恋的C,则没有掩饰自己爱慕倾向的烦恼。
而性取向对于K来说,则还是一个谜。他有时觉得男性比较吸引自己,但跨性别的身份又让他的想法悬而不定:「多半只是因为我想变成那种原装男……好羡慕他们的样子。」
怎么才能「成为」男性?
跨性别男性能否过关——即看上去和顺性别男性无异——由一系列权重不同的全方位指标决定。
P秉着他一贯的严谨告诉我:「这个问题好复杂,我也只有自己和看来的其他人的有限经验,没法代表跨男整体回答……
「我的感觉是,一大部分由外表的pass(过关)度决定,如果你看上去就很像顺男,其实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大半了。」
C和P都同意,要被社会认可为男性,最重要的是外观。比如脸,比如声音和喉结,比如身高……用P的话来说,「每个方面都可能决定生死」。
C特别强调:「因为我长得不高,所以我觉得身高对我来说很重要。」
的确,身高似乎从实在和精神和两个方面决定了跨性别男性是否会被「俯视」。许多跨性别男性都或多或少表示过,因为太矮,感觉被顺男朋友看不起或排斥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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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因素外,文化规训也决定了「装顺」的标准。
即使男女体脂率和肌肉占体重比在统计意义上存在不同,但是否体格强壮并不是一个客观意义上的重要过关标准。
不想成为肌肉型的C「根本没有想到这个」,而P解释道:「肌肉还凑合,因为现在综合来说对男性的审美也偏向白幼瘦。」
身形偏清瘦颀长的P曾经开玩笑,说自己看起来像十三四岁的顺男,对自己外貌这方面也没有太多焦虑。
毛发也只是次要标准。毕竟,国内很多顺性别男性体毛不太旺盛,也基本没有蓄须的习惯。C想要胡子多一点,不过这没有身高和平胸重要。
「男子气概」这道跨性别男性的门槛,似乎不是一座岿然不动的坚实大坝,而是会随着社会和文化观念变换形状的沙墙。
而K则希望这道门槛根本不要存在。
他说:「我自己不想用手术/激素这种和外貌相关的去判断一个人是否pass。因为我觉得trans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如果再设定一种pass的标准去要求别的trans,简直不要更难,太勉强别人了。」
毕竟,也不是每个跨性别者都愿意,接受全套性别确认的装置、激素和手术。
比方说,K目前也没有打算尝试使用假体,让自己像顺性别男性一样站着小便。他比较认同的是,不论外貌如何,有没有激素手术,都是自己。
他不想从外貌上要求谁必须像纯爷们一样pass。或者说,即使是男生,也不需要显得非常纯爷们——这又是一个跟性别刻板印象有关的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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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K也承认,即便他承认刻板印象是错误的,即便他平时不怎么和人社交,如果没有外貌的支撑,他的男性认同也总好像少了些什么。
他看到已经完全过渡的跨性别兄弟,那些「嗓音特别粗、脸特别方、棱角特别分明、肩膀特别宽、头发特别短、浑身肌肉,运动型的人,相比之下简直觉得自己特别娘,完全不pass,完全不是个男的。」
他承认,这种时候确实会觉得自卑。
「但想想,我在男性气质上也不欠着谁的(I don't owe anyone masculinity),即使是我这样的『娘炮』也有做男生的权利嘛……」
做男人是「升格」吗?
一位跨性别女性朋友告诉过我,她身边很多朋友觉得,她「本来作为一个男人,甘愿做女人是『降级』」。(相关文章:《性别焦虑的故事|跨讲坛第4讲》,点击蓝字阅读原文)
类似地,在把女性置于第二性的社会框架下,即便我自己认同为顺性别女性,也常常无法和自己的性别和解:就好像做男人是勇敢、骄傲的事,而做女人则让人羞耻。
我试着提出,跨性别男性是否会被视为一种「从弱势的女性到强势的男性的升格」。
P犹疑而迷惑地告诉我,他偶尔有一点这种想法。在理智上,他特别清楚这是错误的想法,但潜意识里还是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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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P读了很多书。他想到书中男性人物那些野性和粗旷的,甚至堕落的行为(P的原话是「向下的」),例如奥利弗·崔斯特式的流浪街头,或者唐吉诃德式风餐露宿的冒险,如果是由女性来做,会遭到完全不同的眼光。
这时候,他会在心里庆幸一秒,「还好我是男生」。然而,每当紧接着想到女性被指派性别和身体,他又会陷入自我撕扯。
P在成长过程中和女性接触更密切。也许是因为由此而来的心理亲和,他更喜欢和女性做朋友,和男性在一起时则「经常下意识地绷着神经」。
性别过渡引起的社会副作用中,他最担心的也是被排斥在女性的社交场域外,失去和她们的友谊。至于更容易融入男性这点,他则没那么在意。
但另一方面,他发现给他最大启迪的老师都是男性。尽管他有过很多优秀的男性和女性老师,但他一直难以和女老师产生智性上的共鸣。
他不确定这只是一种样本偏差,还是暗示了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这让我也很困扰,从理智上我可能甚至有点厌男,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他们是更高级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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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男女之间社会地位的差异,则没那么困扰K。
在美国时,他身处在LGBTQ+友好的群体中,因为跨性别身份而获得了许多的温暖和包容。
在中国,他则没有和很多人出柜。在他剪了短发开始换男装以后,身边的人看到他的变化,有些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像个男的,也有些人说他很帅。
但他不确定这是否因为他是个跨性别男性,而不是跨性别女性:「我觉得他们在性别气质上更容易接受男性气质,所以对我也相对宽容一些。」
又或者,男性气质的展现像是一种嬉戏化的表达,而不是对被打破的二元性别范畴里,作为「原住民」的顺性别者的威胁。
而在K亲密的人际圈里,最大的阻力则来自于妈妈。
K说:「她本身是一个深受父权毒害的人,她自己都说,女性就是弱者。所以她看到我想改变后,觉得我太勉强了,劝我中规中矩,做受到保护的一方。」
也许在她的眼里,性别上弱势的一方注定成不了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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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则从另外一个角度,挑战了社会对二元性别施加的规范。
在他看来,从被指派的女性性别到展现出的男性认同,这不意味着进入特权阶层,而意味着承受新的压力。
「反正我身边的人是没有跟我说过这种话。
「因为女性的话,相比男性还是比较受照顾的。你是女孩子的话,就基本上大家都会让着你;如果你要当男性的话,别人就会觉得你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啊。
「我不想把身份证改成男性,一个是因为我不想被当成顺性别男性。其实很多人都对顺男有不好的印象,我也不例外。
「以前我都是跟女生一块儿玩的。上班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些男同事很凶,很难接近,有点害怕。
「所以,我不想被认为和这种顺男是一类的,也不想女生因为这个『顺男』身份而害怕,因为在一些人看来,男性器官很有攻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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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原因,是我不想承受社会对于男性所有的刻板印象。」
C直率地告诉我:「我就是不想承担一些男性的『责任』」。
C讲起他一位刻板印象很重的前任:「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会说:『你是男生,你就不能这么敏感,情绪不能那么脆弱啊。你是男生就不能吃醋啊,男孩子就要顶天立地啊。』她这个就是刻板印象。」
C很明确地知道,他作为男性,不是要按照别人的期待而活的。
在激素后,C交往的对象基本都在跨圈里,大家都把他当作男性看待。
在他送一个跨性别姐妹回家,一直把她带去公交站陪她等车的时候,那个姐妹告诉他,跟他待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C说,他能听出来,这句评价背后的情感是对于他男性气质的认可——这是让他自豪的地方。
成为自己的未来
P很高兴在使用激素以后,他能越来越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我不再试图让自己符合刻板印象中的男性形象,不再掩饰对同性的爱慕……而是更多、更广地探索自己想要什么、想成为怎样的人。」
但他同样提到,感觉一部分跨性别男性,掉进了刻板印象甚至是大男子主义的陷阱中。
在一个胸部手术相关的群里,他看到很多人以不太尊重的方式讨论和女友的性生活方式,甚至说男人坐着小便就是娘炮*。
*:跨性别男性可以用假体实现站着小便,但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使用,也有一部分人学不会使用。
P觉得,他们没有把「男性」以外的个体当成和自己一样平等的人。也许,这种大男子主义式的表达,能使他们获得更多男性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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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离理想中的自己差的还很远。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个撒谎骗人的伪男,剪头发和穿男装后才好了些。他觉得自卑,连谢谢也不敢对人说,因为他的声音太女性化。
他觉得不愿意道谢的自己是个无礼的人,一直很愧疚。这种小事像鞋里的石头,一直硌着他。
K计划等长大一些,就去看医生、开证明,慎重考虑是否继续过渡。
他说:「我是一个忍痛能力很差的人,频繁跑医院体检估计会把我折磨疯。一切完成下来,似乎真的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一个非常需要耐心的过程。」
现在,他想好好生活,打破二元的束缚,不为小事所困,别让时间白白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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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素后的C已经能自在地进出男厕,也不会被当成T。
他对自己当下状态的不满则非常简单:不够高。
他补充说,这是第三个他不想改证,融入顺男群体中的原因。作为跨性别男性来说,他的个子也算足够了,但要和其他顺男比,还是让他有点自卑。
从这个方面来说,做个跨性别男性没什么不好。
在我问C有什么想在文章结尾说的话时,他认真地打下了我们交谈中最长的一段话:
「遵循自己的性别认同,自己认为自己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被性格气质打扮以及性别刻板印象所动摇。男生可以有阴道,男生可以穿女装,直男也可以做受。」
这也是我想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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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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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回顾
作者简介
赵晚然,跨之声媒体专员,打算在二十岁前走遍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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