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门了!救护车三次开进鬼村竟接不到病患
《空车》作者:扶鸟
—MX066号作品—
全文字数:20,000
今年三月中,我通过城南区医院的招聘考试,六月底,自医学院毕业,七月初,上医院报到,正式入职。
虽名曰入职,实则离真正的执业医生相去甚远。
新上岗的应届毕业生,要获得坐诊看病、开刀开药的资格,先得通过执业考试,取得医师执业证,并进行为期三年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如实习生般在各科室间轮转。
规培之路首站,便是急诊科。
无论哪家医院,急诊都是一线重阵,是急危病人接受诊治的起点——对于某些重病号来说,或许也是终点。
按规培计划,我需在急诊科轮转三个月。
七月,以见习为主,跟着几名带教医生熟悉环境,学习诊疗,时不时做点跑腿的杂事——比如替某些烟鬼医生买烟。
到了八月,急诊科主任终于重视起我来,证据便是,他给我排班了。
整整一个月的120急救班。
120急救班,俗称出车班,内容是坐救护车出门,把病人抬上救护车,坐救护车回医院,把病人抬下救护车。
这项工作,本属市中心急救总站,因其辐射范围有限,人手不足,便在全市各医院分设站点,总站给车给钱,分站出人出力。
出车班实行白夜分班制,每班配备医生、护士、驾驶员各一名,白班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夜班则从下午五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
第一个班是夜班。
八月一日,下午五点,我背着包,苦着脸,拖着步子,走进急诊大厅。
左手边是导医台,其后一条走廊,走廊一侧,由外往内依次是库房、开水间、洗手间、男女更衣室和值班室。
没走几步,男更衣室的门突然打开,一道人影穿门而出,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怒吼。
“我他妈上夜班,哪有时间给你送去?!”
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披一件脏兮兮的白大褂,正对手机大骂。
肿瘤科主治医生,急诊值班人员之一,我的带教老师之一,使唤我跑腿买烟的烟鬼之一——胡邦龙。
擦肩而过,我向胡邦龙行注目礼,却被无视。
他那张扑克脸读不出丝毫情绪,若调成静音,没人能看出他正怒火中烧。
尽管如此,对着手机说的每一句话,皆夹带“他妈”二字。
和老婆吵架?
我来到男值班室,与值白班的鲍医生交班。
鲍医生等候多时,白大褂已提前脱下。
我注意到他的裤腿、鞋面有血迹,问怎么回事。
“哎,别提,临下班还出了趟车,的哥与外卖小哥抢红灯对撞,外卖小哥脑外伤,头上一道大口子,从这,到这——”鲍医生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我在现场给他包扎,沾了一身血,白大褂也送去洗了。”
“人死了?”我问。
“半死,头皮裂伤也就算了,回来查CT,蛛网膜下腔出血,重度,这会进ICU了。”
鲍医生语速极快,动作也极快,拍我肩膀、道声辛苦、踏步出门,一气呵成,等我回过神,人已无影无踪。
我接着来到隔壁更衣室,推门入内,室内没人。
更衣室陈设简单,不足十平,衣钩挂白大褂若干,右边一整墙带锁置物柜。
我从背包取出手机钥匙等随身物,将包放入自己柜中。
锁柜门时,不自觉向旁一瞥。
胡邦龙的柜子。
犹豫片刻,我走过去,右手伸向柜门把手,一拉——开了。
果然。
若更衣时,他已在和手机那头的人吵架,则极有可能忘锁柜门。
柜内,一只棕色真皮包,两包软中华,几个一次性打火机,一罐铁盒装龙井茶,两桶方便面,都是些日常物品。
柜子最深处,塞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口紧束。
我伸双手解开袋口,露出几支安剖瓶,小心翼翼取出一支,瓶身印着:盐酸哌替啶注射液。
是杜冷丁。
全身血液沸腾。
虽仅相处一月,与胡邦龙倒常常闲聊。
大概因家族遗传,他好几位亲属患有骨癌,且已错过手术时机,只能化疗。
骨癌常伴剧痛,普通止痛药无效,只能依赖吗啡、杜冷丁等阿片类药物。
可这类毒麻药管控极严,很难大量购买。
胡邦龙干的是肿瘤科,故而会乘工作之便屯些药备用。
我将药瓶放入裤兜,系上袋口,确认物品均在原位,迅速合上柜门。
突然,更衣室门被打开!
我慌忙缩手,扭头一瞧,门口站一男子,三十出头,高个,黑肤,短发,粗臂,穿蓝灰色牛仔裤、黑布鞋和白色短袖上衣——救护车驾驶员专用制服。
所以,眼前此人是——
“哥们你好,”男子粗声粗气,却有礼貌,“请问是出车班医生吗?”
我赶紧点头。
“哦,你好你好,我是驾驶员,今晚和你搭班,”男子样貌虽粗犷,却颇腼腆,边说话边挠头,“那个,你有没有安卓充电器?我忘带了,想借一下。”
“好,好的。”我赶忙找来给他。
“谢谢谢谢!”
对方朝我作揖挥别。
我关门后,定一定神,回想自己方才的举动,确定没留破绽,放下心来,披上白大褂出门,前往导医台报到。
出车班工作流程——接120求救电话,急救总站调度中心向各分站派发任务,分站接收指令,安排出车。
我院由导医台接收任务指令,并通知值班人员。
所以,接班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导医台报到。
刚进大厅,胡邦龙从诊室那头走来。
他仍在通电话,但怒火似已熄灭,不再使用“他妈”等语气助词。
“你等着,我再想办法,就这样。”
见胡邦龙挂电话,出于做贼心虚,我下意识想回避,他却朝我挥手,走了过来。
我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小查,终于排你值班了?”胡邦龙的嗓子像被烟熏过。
“是的,这个月上出车班。”
“出车班啊……唔,我过去最烦出车,每次都会吐。”
出车这种苦活,通常安排年轻医生干。
胡邦龙大我一轮,今年三十五岁,已告别救护车多年。
他双眼眯成线,苍白的马脸看不出喜怒哀乐,伸手抓抓鸟窝般的卷发,又从口袋掏出烟盒晃晃。
“出去抽根烟。”
说完,自顾自朝大门走去。
医院室内禁烟,急诊大厅外,救护车停车点旁,设有吸烟区,不论医患,但凡烟民,都会上那过烟瘾。
胡邦龙这种老烟枪,待在吸烟区的时间,绝不比诊室少。
一到值班,总能见他两点一线来回穿梭。
望着胡邦龙的背影,我舒了口气,走向导医台。
导医台两名护士。王英,工龄二十余年,急诊科骨干。周宗琴,和我一样,新入职菜鸟。
我喊声“王护”,说:“我今晚上出车班。”
王英看看我,点点头,朝一旁周宗琴努努嘴。
“值班表上登记一下。”
周宗琴拿出登记册,翻到“八月一日夜班”一页,护士栏“蓝莹”,驾驶员栏“朱春林”。
原来,向我借充电器的人叫朱春林。
周宗琴用笔尖指着医生一栏,扭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查帆。”
名字被填上。我顺势问:“能不能用下库房钥匙,拿点手套。”
出车常常接触流血伤员,医生总会备些乳胶手套,防止沾染血液。
不过,我的目的不在手套。
王英摸出一串钥匙,指着黄铜色的:“这把。”
我拿着钥匙,打开走廊左边第一间的库房门。
库房三面墙均被置物架占据,十分逼仄。
架上分门别类,摆放各种医疗物品。左边置物架底层,一个带红十字标志的急救药箱,一台乳白色小型医用冰箱,两者用来储藏常温或低温保存的急救药品,例如肾上腺素、多巴胺、胰岛素、氯化钾。
我先找到一盒乳胶手套,抽一把塞口袋,然后寻找真正目标——
一支两毫升注射器,一瓶碘伏,一袋棉签。
回导医台还钥匙,左肩被重重一拍。
我扭头看,一名年轻女子,身材高挑,瓜子脸,扎丸子头,五官神似紫霞仙子,上身粉色紧身T恤,下身白色护士裤。
搭班护士,蓝莹。
“菜医生,第一天上班,可别坑姐姐。”
急诊待了一个月,蓝莹总喊我“菜医生”,意指刚上班的菜鸟医生。
每听此称谓,我唯有满脸堆笑。
蓝莹大我四岁,工龄却有七年。父亲乃医院药剂科科长,丈夫为区卫健委年轻干部,背景很硬。
我正想礼节性打个招呼,她却快步绕到导医台,对王英说:“大朱今晚请我吃大餐,出车打我电话哈!”
她举起右手,晃晃掌中手机。
“哟,大朱这抠鬼难得请客嘛!”王英笑道。
我还了钥匙,没回值班室,拐进洗手间,将门反锁。
取出口袋里的注射器、碘伏、棉签,放在带镜柜的洗手池台面。
最后,藏于裤兜的杜冷丁出场。
我卷起左边袖口,露出三角肌,先用碘伏棉签作局部消毒,接着掰开安剖瓶,用注射器抽取药液,直至一滴不剩。
我右手握注射器,两眼看镜子,深吸一口气,扎下去。
我是在大三下学期迷上杜冷丁的。
那天夜里,突发尿结石,被室友送至医院,医生诊断后,认为结石不大,可自行排出,但眼下需止痛,毕竟肾绞痛非常人所能忍。
先打了两支非甾体类止痛针,无效,追加缓解痉挛的654-2,依然无效。
无奈,医生祭出大招——盐酸哌替啶注射液,两毫升,肌肉注射。
立刻不疼了。不仅如此,还伴发某种异样的欣快感。
对杜冷丁的迷恋,从那一刻起,在我心底生根发芽。
那时对杜冷丁等药品管控不严,开药权限宽,用药指征松,加上我学医,又确实得过此病,模拟病情十分逼真,多次伪装结石复发骗药成功。
我本对学医不感兴趣,打算毕业改行,杜冷丁却让我转念。
毕竟,相比普通人,医生应更容易搞到药。
药液缓缓注入,局部肌肉一丝酸胀。
注射完毕,拔出针头,用棉签按压止血。
快感传遍全身。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清澈感,仿佛换新眼镜后的极度清晰,只不过,这种清晰不限视觉,而是包含全部五感,连思维也变得高度集中。
我一动不动,静静体味这感觉。
许久,回过神,用卫生纸擦干台面,将药瓶、注射器和用过的棉签扔进马桶冲掉,再将剩下的碘伏棉签装回口袋。
确认没有遗漏,我离开洗手间,回到值班室,向食堂点一份盒饭外送,吃完已是六点,往值班床一躺,从兜里掏出两部手机来,一部用来通信的华为,放到床头,随时接电话,一部游戏专用的苹果,握在手里,点开王者荣耀,开始排位。
隔壁隐约传来男女嬉笑声,从方位判断,是驾驶班值班室。
我想起蓝莹说,大朱要请她吃大餐。
她口中的大朱,应该就是驾驶员朱春林。
也就是说,笑声是两位值班搭档发出的。
笑这么开心,莫非在偷情?
脑中闪过无聊念头,继续沉浸游戏中。
几局打完,已过七点。这时,隔壁笑声已消失,被电视声取代。
驾驶班配有电视机,此时,正传来某部经典动作片的声音。
玩腻了游戏,杜冷丁带来的快感也逐渐褪去,电话始终没响过,我就这么躺着,听着墙壁另一头传来的电影对白,放空思绪,不知不觉睡着。
刺耳的噪音将我惊醒,大脑一阵混乱。
噪音从墙后传来——依然是电视声。
动作片仍在继续,剧情似乎抵达高潮,打斗声不断。
不知为何,音量被调至最大,震得耳膜难受。
怎么回事?按错键了?
我拿起手机看时间,已过八点半。
躺平,等睡意消退,等噪音消失。然而,过去近十分钟,睡意是没了,噪音却依旧。
心烦意乱之下,下床,披上白大褂,出门。
导医台,王英与周宗琴正聊着天。候诊区,几名病患在等待叫号。
截至目前,未出一趟车,我打着哈欠,目光涣散,朝着诊室的方向发呆。
过了一会,胡邦龙又一次出现。他步履悠哉,白大褂口袋露出烟盒一角。
老烟枪烟瘾又犯。
正当他走到大厅中央,门口却传来一阵急迫的呼声。
“快!医生——快!心梗发了!”
我循声望去,只见大厅门口出现一张轮椅,轮椅上瘫坐一名老大爷,表情痛苦,冷汗直冒,呼吸急促,右手用力抓心口。
轮椅后,一对中年男女,男人快步推轮椅,女子正朝导医台大声呼喊。
王英赶忙站起,看见胡邦龙,一手招呼对方,一手指着老大爷,大喊:“胡医生!来一个心梗病人!”
转头又对家属说:“赶紧跟这位医生走!”
胡邦龙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迎上前,引三人入诊室。
他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刚燃起的烟瘾就这样被掐灭了。
几乎同一时间,一阵锐利的警报声响起,吓我一跳。
声源正来自导医台。只见王英拉开一旁抽屉,拿出一部手机。
警报声正是从手机传来。
出车信号!
急救总站给各分站配备的专用手机,装有急救APP。
APP能接收任务通知,发出警报提示,显示出车信息——包括任务派发时间,出车地点,伤病员情况以及联系电话等,也含通话和导航功能。
王英打开手机,快速浏览,一边递给我,一边对周宗琴说:“打电话通知另外两人。”
紧接着又转向我,语速飞快:“一名糖尿病人,独自在家,打胰岛素过量,出现低血糖,情况危急,动作要快,地点是南集镇瓜田村!”
我接过手机跑出大厅,沿急诊楼右拐,尽头是驾驶班值班室、救护车停车点。
朱春林已把救护车后门打开,又转身去开值班室一旁的库房门。
驾驶班库房,用来存放担架和其它车辆设备。
他看见我,有些意外:“哥们你动作好快!等一下,我去推张担架来。”
说完,他钻进漆黑的库房。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蓝莹已穿上护士服,看上去十分干练。
蓝莹环顾四周,问:“大朱人呢?”
我指指库房:“推担架。”
蓝莹朝救护车后门一瞧:“咦,车上没有?”
库房门后一阵声响,朱春林推着担架出现。
“老丁这鸟人把担架卸下来洗,也不换张干净的上车,还好我看了一眼,不然一会都没东西抬人。”
老丁是白班驾驶员。
我想起接班时鲍医生提到,先前接了一名脑外伤病人,头部流血严重,担架应该也沾了不少血。
救护车担架由驾驶班保管。如果出车时担架弄脏弄坏,返程后,驾驶员需拖回库房清洗维修,并另换一张上车。
朱春林将担架推向救护车后门,一边推一边低头查看,咂嘴嘀咕:“咦,前轮有点卡,不太灵嘛……算了,回来再换吧。”
见朱春林推担架上车,我正欲上前帮忙,他却说声不用。
我便头一次抵近观察救护车内部。
后车门为双开式,门上设窗,单向透光。
车厢当中放担架,左边一整排架子,摆放监护仪、氧气瓶、除颤仪、急救箱、真空骨折夹板等各种急救用品,右边装有车窗,以及一前一后两张座椅。
正对后门的车顶一角,安装了摄像头。急救转运过程中,车内发生的一切都在监控之下。
上好担架,关好车门,我们迅速坐进驾驶室。
车子启动,经由救护车专用通道驶出医院。
警笛声划破夜空,救护车飞速行驶,如蛇般在车辆间穿梭。
我的心七上八下,不自觉握紧扶手。
蓝莹却泰然自若,坐在我与朱春林之间,天南地北地聊。聊到兴起,不时将手搭在朱春林肩头。
朱春林话倒不多,专注开车,有一句没一句应着。
此次出车目的地——南集镇瓜田村——曾是有名的西瓜种植地,村里家家户户种西瓜。
可后来年轻一辈不愿当瓜农,纷纷外出,要么读书要么打工。
村子日渐荒废,几乎沦为鬼村。
一路向南。夜色下,窗外景致由高楼街灯渐变为农田水塘,道路两旁树木矗立,路面愈发颠簸。
突然,朱春林咂砸嘴:“那鸟地方不常走,路有点记不清了。”
蓝莹听了,把手掌摊开伸向我:“手机。”
我赶紧递上急救专用手机。她划开屏幕:“开导航呗。”
对了,急救APP附有导航功能。
“别用那个,那鸟导航更新不及时,好多偏僻地方导不来。”
朱春林边说,边腾出右手,从裤兜摸出一部手机丢给蓝莹。
“用我的。”
一部黑色苹果7。
蓝莹摆弄手机,很快,“郭德纲”开始播报路况。
按导航提示,继续向南行驶数分钟,接着拐向东,开进一条小路。
夜色更浓,唯有车灯照明。路边是田,但田里种何作物,却瞧不清楚。
继续向东,前方,渐渐出现成排的房屋轮廓。
“到了。”朱春林说。
没有一点亮光,整座村子漆黑一片,死一般寂静。
“什么地址?”朱春林问。
蓝莹点开手机查看。
“瓜田村,六组九号。”
“打电话过去,问在什么位置。”
蓝莹回拨电话,然而——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什么情况?”蓝莹和我面面相觑。
朱春林一声不吭,将救护车开进村,停车,开门,跳进黑暗中。
他打开手机电筒,走到最近的房屋前,照着墙四下查看。
我意识到,他在找门牌。有门牌号,便能依据房屋布局,推测目的地所在。
可是,眼前颇具年代的农房,还保留门牌吗?
朱春林摸索好一阵,返回车上。
“找到没?”蓝莹显然也知道他在干嘛。
“没。”朱春林摇头,发动车子,“不过我想起六组九号在哪了。走。”
“哈?”蓝莹一脸诧异。
朱春林没再多说,沉着脸,继续向东,朝村子深处开,警笛鸣响,车灯闪耀,与村子的寂静漆黑形成鲜明对比。
经过一排排农房,直抵村尽头最后一排房屋。往前一片空地,以及一条夹在农田和水塘之间出村的路。
朱春林停车,指着右边,说:“沿那条巷子走,最里那栋。”
顺其所指,最后一排和倒数第二排房屋之间,一条小巷,黑得像长毛的屁眼。
“你们下,我调头。”
走进小巷,我打开手机电筒。软土路面,走上去悄无声息,巷宽不足两米,幽暗逼仄。置身其间,自己恍如像一坨直肠中蠕动的屎。
“感觉好恐怖,菜医生,你得保护姐姐。”蓝莹语调轻快活泼。
黑暗中,看不分明房屋外观,大体是带小院的两层自建房。
我数院门计数,经过三道门,到达第四栋房子,再向前,是巷子出口。
照朱春林所说,眼前就是目的地——六组九号。
我将电筒对准院门,院门紧闭。移动光源,整栋房子黑漆漆,静悄悄,嗅不出一丝人气。
蓝莹上前,张开右手掌拍门,连拍十下,没人应,再拍十下,还是没人应。
“该不会昏过去了吧?低血糖昏迷?”
有可能。
蓝莹再次打电话,依旧提示对方关机。
“如果对方昏迷,电话应该是没人接听,而不是关机。”
有道理。
蓝莹转身,走到倒数第二栋房子前,用力拍门,也没动静。
“一个活人都没有,还真是鬼村啊!”
蓝莹似乎来了火气,叉着腰,站在原地皱眉。
我只是个才上班的菜鸟医生,拿不了主意,只好如喽啰般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蓝莹叹口气,朝我招手:“走吧!”
“这就走了?”
“不走在这等天亮?碰到这种情况,大概率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搞恶作剧!”蓝莹一边走一边说,“先回车上,汇报总站。”
走之前,我用电筒射向这栋房子。
光柱扫过二楼窗户,不知是否幻视,感觉似有黑影闪过。心中一凛,赶忙转身离开。一路上,背脊寒凉,暗处似有一双眼睛,死盯住我。
走出小巷,上车待命。
蓝莹向总站汇报情况,沟通一番后,挂了电话,说:“总站让我们先返程,走吧!”
回到南北向的大路,救护车转向北。
蓝莹突然开口:“大朱,你怎么知道那栋房子就是六组九号?以前去过?”
朱春林左手把方向盘,伸右手摸摸下巴:“南集镇瓜田村六组九号,忘了吗?五年前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嗯——你说的难道是——”
“那座凶宅。”
“啊!”蓝莹低呼一声。我听见“凶宅”二字,立刻警觉起来。
“当时听到消息,我和几个哥们闲得没事,专门去现场逛了逛,所以记得那个鸟地方。”
“原来就是那栋房子……”蓝莹神情复杂起来。
南集镇瓜田村六组九号,曾住着老肖一家五口,祖孙三代,分别是老肖,老肖老婆,老肖儿子小肖,小肖老婆,以及老肖孙子小小肖。
五年前国庆节,老肖一家外出旅游,老肖不喜出门,独自守家。
家人抵达目的地,当晚给老肖打电话,没打通。
当时,家人没在意。老肖向来不爱带手机,也常常不回电话。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电话始终没人接,这才赶紧联系邻居去看一看。
十月三日,傍晚,邻居到肖家,见大门反锁,也没人应门,征得老肖家人同意,翻墙上二楼,钻窗入户,几乎吓尿。
据描述,邻居钻入窗户,抬头的瞬间,见一道人影悬在半空,纹丝不动,一把椅子倒在脚下。
长头发,鲜红色连衣裙,黑色网格长袜,一张苍白扭曲的脸正对窗户,天花板垂下一条绳套,蛇般死死缠住脖子。
屋里除尸体外,全无老肖踪影。
魂不附体的邻居,惊恐之余,急忙报警,并通知老肖家人。
邻里间议论纷纷,心生疑虑,不知这女尸究竟何人,为何会吊死在肖家,老肖又去了哪里。
没想到,警方调查完毕,家人回来确认,这具女尸竟是男扮女装,上吊自杀者,正是老肖本人。
可是,老肖平日十分正常,性格温和内敛,完全不见有精神问题,也从未暴露特殊性癖。
他为何会以这种方式死掉?
等尸检结果出来,才真相大白。老肖体内,检测出大量盐酸哌替啶成分。
注射杜冷丁过量,引发幻觉。
连家人都不知道,老肖竟是个瘾君子。
趁家人不在,他打算吸毒吸个痛快,却因用药过度,在致幻作用下,干出如此荒唐之事。
老肖死后,家人再无颜面留在当地,举家搬走,六组九号沦为凶宅,就此闲置。
“所以说,那栋房子不可能住人!”蓝莹总结。
回到医院,我们前往导医台交还手机,各自回值班室。
一进门,我懒得脱白大褂,一头倒上床,坐车时的颠簸感依旧残存,叫人无法平静。
我直直躺了好几分钟,还是没能缓过劲。
要不,再去偷一支药来……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忽而响起,一看,竟又是出车通知!
拖着身子出门,蓝莹已先我一步到达导医台。
她一手握急救专用手机,面色凝重,正和王英说着什么。
见我走过来,她举起手机晃晃:“又来了,同样的电话,六组九号。”
我吃一惊:“又是恶作剧?”
蓝莹绷着脸,将手机塞给我:“站这等我!”
说完,往我身后走去,径直打开库房门,走了进去。我只好原地待命。
这时,胡邦龙从大厅一角电梯间走出来。
他远远看见我,挥挥手,走过来。
我想起之前那位老大爷,问:“胡老师,那心梗病人怎么样了?”
“唔,忙了半天,这会送二楼监护室了,”胡邦龙指指天花板,“老毛病,暂时没生命危险,但要观察——唔,我得抽根烟缓缓。”
他再次从口袋摸出烟盒。
“对了,今天值班怎么样?”
我将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胡邦龙眼睛眯成线,嘀咕起来,喉咙仿佛堵了一口痰:“瓜田村啊,我老家就在那……六组九号,是那户人家吗……”
他突然盯住我,眼睁开,目光闪动。
“你得当心哦,新人值班,有这么个规律——要么忙疯,要么遇邪事。”
就在这时,蓝莹现身,递给我一样东西。一根手掌长的黑色金属短棍。
“这是——”
“甩棍,一甩就变长。”
“干嘛用?”
“防身。”
“这又是什么?”
我指着她手里另外两物——一支大号红色手电筒,一只带喷嘴的小黑瓶。
“强光手电筒,辣椒水——别啰嗦了,快走!”
我跟在蓝莹屁股后头,不时瞧瞧手中甩棍,心中愈发紧张。
救护车后门敞开,朱春林似乎刚把担架推上车,见到我们,迅速关门,走向车头,招呼我们上车。
屁股刚落座,车子已启动。
拐弯时,我看见胡邦龙独自站在吸烟区,嘴里叼一根烟,火光在暗处一闪一灭。
我看不清胡邦龙的脸,他似乎在注视我,或者说注视救护车。
我想起他刚才说的话。
难道,真有邪事发生?
“明知恶作剧,为什么还要出车?”驶出医院大门,我问。
“对方后来又拨打120,解释说之前昏了过去,手机恰好没电,所以打不通。后来醒了,赶紧充电,才又和总站联系。”蓝莹说,“听上去没毛病,但我肯定,这家伙在扯淡!”
“地址没搞错吧?”朱春林问。
“总站再三确认,就是南集镇瓜田村六组九号!”
“所以还是恶作剧?”那栋凶宅明显没人住。
“问题是,就算明知恶作剧,接到120电话,还是要出车,这是死规定,没办法。”蓝莹咬牙切齿。
我看看她攥在手里的辣椒水,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甩棍。
“会有危险吗?”
“一而再再而三,不知道对方企图,得当心点。出车在外,黑灯瞎火,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夜色更浓,先前勉强可见的景物,已完全融入黑暗,车灯光柱之外,墨色一片。
车窗敞开,凉爽的晚风拂过,却拂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朱春林紧握方向盘,一言不发。
蓝莹倒充满干劲——或者说愤怒——看她的眼神,似乎打算将恶作剧之人抽筋剥皮。
相同的路重复走,感觉行车时间短了许多。
九点五十分,再次来到瓜田村村口空地。
“你们下,我调头。”同样的话自朱春林口中说出。
走近巷口,巷中充斥浓郁粘稠的黑,黑中似藏不知名之邪物,蠢蠢欲动。
忽然,身旁一道耀眼光束射向前方,刹那间,整条小巷,包括一旁房屋,全被照亮,犹如白昼。
蓝莹打开了强光手电筒。
“这回姐姐来看个清楚。”说罢,率先行动。
照明更强,视线也更清晰。
未加修整的天然软土路,坑坑洼洼,路边杂草乱生,墙根苔藓散布。
成排的自建房外观相近,带院子的两层小楼,不加粉饰的水泥墙面,平屋顶,铁院门,极具年代感的斑驳褪色。
一路走过,我确定一点——不仅六组九号,这一整排房屋,全没人气。
看来,老肖事件后,不单老肖家人,连邻居们也相继搬了家。
来到巷尾,再次站在六组九号院门前。
锈迹斑斑的铁门,依然紧闭。
我心中五味杂乱,不过,那股被暗中窥视的诡异感却不复存在。
蓝莹上前一步,将电筒换至左手,伸出右手朝铁门拍去。
嘭——嘭——嘭——
果不其然,没有任何回应。
“有人吗?!”
蓝莹的呼声在夜空中回荡。
大概为了泄愤,她以更大的力道拍门,再改用拳头锤。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我俩愕然。
“咣当”一声,门居然开了!
蓝莹一个条件反射倒退,整个后背撞向我。
我忙用左臂托住她,右手下意识握紧甩棍。
重新站定,我俩交换眼神,然后一齐朝门看去。
电筒照射下,院门朝内打开,门后空无一人。
“有人吗?”蓝莹试探性地问,一手高高举起辣椒水瓶。
没有回应。我俩一前一后,猫着步子,潜入大门。
院子不大,水泥地面,左边两排山竹搭的晾衣架,墙角堆满纸箱、塑料桶、竹篓等杂物。右边另起一间矮房,像是厨房、厕所。
正前方,两层楼的主屋如坟墓般矗立,全部门窗关闭。
金属防盗大门居中,两旁各开一扇窗户,二楼则多一扇。
这次,换我上前叫门。
先喊门,没人应。使劲敲,门始终紧闭。重复几次,只是徒劳。
走到一旁窗前,用电筒朝屋里照射,却发现窗帘被拉上。
退回院子,举高电筒,射向二楼,窗帘都严严实实拉紧。
“奇怪,”我摸摸鼻尖,“就像屋里藏了什么东西,不让人看似的——”
话音刚落,蓝莹一拳袭来,正中左肩,疼得我直甩膀子。
“闭嘴!大晚上的,别说这些吓人的话!”
她想了想,又掏出手机,给对方打电话。结果可想而知,对方已关机。
我长叹一声,蓝莹也像泄了气的皮球,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走吧。”
出院门前,我停下来检查门锁。
门后一道铁门栓,处于拉开状态,除生锈外,栓杆和对应的栓扣完好无损。
另有一把老式弹子锁,锁舌坏损,卡进锁槽出不来。
“看,门锁老化了,刚才你用力拍打,把锁舌拍坏,门就自动开了。”
穿过小巷,回到救护车旁。
车灯闪亮,驾驶座一侧车门开着,驾驶室却空无一人。
再一看,朱春林人在车尾,正来回张望。
“怎么了?”蓝莹上前问。
朱春林面露疑惑,摸摸下巴,想了想,说:“没啥——你们那边怎么样?”
蓝莹将经过大略一说。之后,三人返回驾驶室,蓝莹再次向总站汇报,取得回程指令。
一路无言。
朱春林依然沉默无言,蓝莹也不再活跃,显得疲倦乏力。
我凝视窗外,沉浸于夜色,胡思乱想。
回到医院,下车。吸烟区,不但胡邦龙在,其他几名值班医生也聚在一起抽起烟来。看看时间,已是十点一刻。
我正打算回值班室,却被朱春林叫住:“哥们等会,我把充电器还你。”
我便随他进了驾驶班值班室。
室内挺宽敞,陈设却简单。
一张单人床,一副餐桌椅,墙角一座矮柜,柜上摆一台电视机。
左边墙另开两道门。一道通洗手间,还有一道,从方位判断,应该通隔壁库房。
我接过充电器出门,烟枪们也开始散场。
胡邦龙朝我招手,问我出车情况,我如实告之。
听罢,胡邦龙又一次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张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回到值班室,我坐在床边,把玩手中的充电器,又掏出苹果机,划开屏幕,看了眼王者荣耀图标,却没点击,思忖片刻,点下另一图标。
警报声又一次响起——
出车地点,依然是,南集镇瓜田村六组九号。
不过,这次换了一个手机号码。
对方自称病人家属,回家后发现病人昏迷,手机因没电关机,情况紧急,请尽快派车。
再三确认地点,南集镇瓜田村六组九号,没错。
阴魂不散……
这一次,蓝莹不再情绪高昂,她面色苍白,像只受惊的兔子。
朱春林也没了劲,等我们走近救护车,才慢悠悠钻出值班室,眼里尽是迷茫。
一路无话。空气如夜色般凝重。
我悄悄观察两人,朱春林虽仍沉默无言,却不如之前淡然。
蓝莹更不用说,像一只忘了充气的充气娃娃。
两人似乎被同一种情绪浸染——迷惑,和不安。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经片刻,救护车第三次来到瓜田村。
如影片循环播放,朱春林正要开口,说出那句“你们下,我调头”,却被我抢先打断——
“等等,听我说!”
两人诧异地望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坐姿,挤出笑容。
“你们俩,杀人了吧?”
此话一出,如下棋以“过河炮”起手,两人被攻个措手不及,愣在当场。
好一会,蓝莹率先做出回应——出右拳击打我的左肩。
这一次,我胳膊一横,巧妙挡住。
“说什么呢?你有病吧!吃错药了?!”
动武失败,转用言语攻击。
我不理会她,开始挪动脑中棋盘的第一枚棋子。
“我问你们,一栋凶宅,明明没人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到120求救电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当然是恶作剧啊!不然闹鬼吗?!”蓝莹极其激动。
“如果我说,这不是恶作剧呢?如果这一切背后,其实藏着某种目的呢?”
炮后走马。
“什么鸟目的?”
“想想看,接连打来的120电话,导致的唯一结果就是——我们把救护车开来这,又开回去。”
“你是说,对方打电话就是为了让我们把车开来开去?”朱春林摸着下巴。
“是的,可为什么要这样?既然设计将救护车引来这,至少该有后招。可到了这里,什么人也没看见,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一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不久前,朱师傅将充电器还我。”
突然提这事,让朱春林十分意外。
“我注意到导航时,你用的是苹果7,问我借的充电器却是安卓。这说明,你至少有两部手机。”
“所以呢?”
“你用第二部手机打电话,不会被发现。”
马走日后,象走田。
蓝莹“啊”一声,不自觉看向朱春林,后者皱起眉头。
“这是个盲点,容易入套。接到120电话,我们会下意识认为,电话来自外部。其实,坐在车上的我们三,都可以拨打,只要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手机号。”
“放屁吧你!大朱怎么可能做这事?!”蓝莹气势汹汹。
“对啊,我干嘛要做这鸟事?”朱春林紧随其后。
“确实,身为救护车驾驶员,为什么要伪装病人,打120求救电话?”我不慌不忙,“救护车用来送病人上医院,这是常识,人人都会这么想。可要是反过来呢?如果今晚出车,不是为了接人,而是把人送出去呢?”
进兵过河。
蓝莹瞪大了眼,朱春林的眉头皱得更紧。
“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要用这种方式送出医院,又为何被送到这里?”
“听你这么说,难不成是死人?”
朱春林边说边笑。
“的确是死人。”
朱春林的笑容凝固。驾驶室内,气氛变得越发紧张。我深吸一口气,要是这会能来上一针就好了……
“死人是谁?这一点过会讨论。我们先来看看,这死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我盯着朱春林。他继续笑,我则继续移动棋子。
“先讲讲我今晚经历的一件事。第一次出车前,我在值班室睡觉。不知为何,隔壁驾驶班电视音量被突然放到最大。我被吵醒,等了将近十分钟,噪音却始终不停。
“电视音量突然变大,问题常出在遥控器上。要么朱师傅看电视睡着,手不小心压住音量键,但这种情况,会立刻惊醒。要么遥控器本身出了问题,音量自动升高,可是这样,会第一时间关闭电视。
“当时噪音持续太久,极不正常,只有一种可能——电视声被故意调高。其目的,是为了掩盖另一个声音——杀人声。”
朱春林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我不给他狡辩的机会。
“今晚,一定有人来值班室找过你,爆发矛盾。也许临时起意,也许蓄谋已久,结果是你在电视声掩护下,将对方杀死,并通过侧门,移尸隔壁库房,藏在担架上。
“接下来,你找准时机,打120电话,并先我一步将担架藏进救护车,借出车之机送到这里,又趁我们离开,神不知鬼不觉抛尸。如此一来,你便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之所以选这个地点,是因人烟稀少,尸体不易发现,以便下班后再伺机二次抛尸。毕竟,抛尸地点和出车地点相同,会被怀疑。”
连续走卒。
朱春林一会摇头,一会摸下巴,陷入沉思。
蓝莹看看他,看看我,烦躁不安。
我挠挠鼻尖,揉揉睛明穴,准备下一步棋。
“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120电话不止一个?”
“因为死人不止一个?”朱春林再笑,像苦笑。
我摇了摇头:“因为,第一次抛尸失败了。将藏在库房的尸体搬上救护车,看似简单,实则风险极大。毕竟停车点旁就是吸烟区,不时有人来往,容易暴露。麻烦又在于,绝不能提前装车。值班期间,随时会接到出车通知,到时来不及卸下尸体,后果可想而知。
“因此,想要安全快速移尸,首先需确保救护车附近没人。其次,先得把车上担架提前卸下,以节省时间。接下来,就是拨打120电话。瓜田村属我们辖区,救护车又正好空闲,出车任务必然会派发过来。这之后,要抢时间。必须在我和蓝莹赶来之前,将载尸担架推出库房,藏进车厢。问题,便出在这里。”
两人像是放弃抵抗,仍由我的兵卒越过楚河汉界。
“回想第一次出车。因为噪音,我离开值班室,来到急诊大厅。不久,接到出车通知,我第一时间出门,往救护车停车点走。当时,你一定非常惊讶。按照你的推测,医生值班室位于走廊尽头,走到停车点,要穿过走廊和急诊大厅,还得在导医台停留片刻。这段时间,足够移尸上车。可万万没想到,我提前出现,只能中止计划,从库房挑一张空担架推出来。
“如此一来,第一次抛尸计划宣告失败。返回医院后,你立即着手二次行动。这就是再次接到120电话的原因。这一回,又发生什么事呢?”
“不用说,这回肯定也失败了,所以我们才又来第三次。”朱春林还在努力尝试保持笑容。
“不,这回成功了。”
他咂咂嘴,不再说话,两条胳膊架在方向盘上。
“接到出车通知,我离开值班室,走到急诊大厅时,蓝莹已到导医台,并让我原地等待,自己进库房找来电筒甩棍辣椒水。经这一遭,我们到停车点时,你已将装尸的担架推上车,见到我们,立刻关上后车门,并示意我们去驾驶室。若我们早到两分钟,应该就能抓个正着。
“仔细一想,第二次出车前上担架就不对劲。第一次出车,担架已在车上,也没用过,根本没必要下了又上。
“总之,你成功将尸体运来,趁我和蓝莹不在,又成功抛尸。我记得,我们返回救护车时,你不在驾驶室,而在车尾,应该才将尸体处理完,来不及回车上吧。”
我一口气说完,扫一眼棋局,胜券在握,准备杀招。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单独作案,还是与人合谋?”
此话一出,蓝莹的脸立马变色。
“你……”
“换句话说,蓝莹有没有参与?”
望着对方的瓜子脸变成猪肝脸,我暗笑不已。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由于第一次计划失败,第二次电话打来后,蓝莹抢先到导医台,将我拦下,以准备防身用具为由,拖延时间。正是这一点时间,让朱师傅搬尸成功。”
我盯住蓝莹,问:“你们俩,其实是情侣吧?”
战车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话音一落,两人皆震惊不已,蓝莹更是表情复杂。看来猜得不错。
“我注意到,你俩聊天亲密,举止暧昧,绝非同事间的熟络,猜想大概是情侣。可是,蓝莹已结婚,你们就是婚外情。如此,关于之前那个问题——死人是谁?答案便可推敲一二。”
蓝莹听了这句话,恶狠狠瞪我,看来她已知道“答案”所指。
“蓝莹你丈夫察觉了奸情——抱歉,我太不委婉了——你也许知道他今晚会来找麻烦,又或是你主动约他来谈。总之,你借口朱师傅请吃饭,去了驾驶班值班室,其实是等丈夫前来。
“接下来的情节,与我先前所说无二。蓝莹丈夫到来,双方起冲突,朱师傅将电视声调高,两人合伙将其杀害。之后,蓝莹回护士值班室待命,朱师傅则负责将尸体搬去隔壁库房。
“不过,蓝莹后续行动中出了差错,本该在朱师傅打完120,第一时间赶到导医台拖住我,争取时间。可由于刚杀过人,没能平复心情,在值班室逗留过久,加上我早到导医台,导致第一次计划失败。但后来的表现堪称完美,不着痕迹地拖延时间,利用六组九号的故事转移我的注意力。我险些被瞒住。”
棋子布置完毕,收局前,我细细观察两人反应。
朱春林恢复面无表情,蓝莹则气到脸歪。
“我以上所说仅为推测,没有证据。要证实这一切,只有一个办法——”
我竖起右手食指。
“赶在二次抛尸前,返回现场。”
两人齐刷刷看向我。
“你是说——”
我从口袋掏出游戏专用的苹果手机。
“手机的话,我也有两部。”
是的,第三个120求救电话是我打的,目的有二——
其一,借此观察两人反应。其二,回到此地,寻找尸体。
只要找到尸体,推理坐实,就可将军。
所以,接下来,是下车寻尸——
“我来打电话!”
蓝莹突然掏出手机。
“你不是说,我杀了自己的老公吗?我让他跟你聊两句!”
她咬牙切齿,用力按手机,然而——
无人接听。
再打。
依然无人接听。
蓝莹额头渗出汗,手指胡乱敲击手机屏幕。
“对了,都十一点,他肯定睡了,电话调静音了,要不我用微信试——”
朱春林张开右手,压在蓝莹头顶,轻轻拍拍。蓝莹停了下来。
“我说几句吧。”
他开始搓摸下巴,一个劲地咂嘴。
“那啥,我的确有两部手机,一部苹果,一部华为。不过,华为只打游戏看视频,没打过电话。
“然后呢,关于电视噪音。那个鸟遥控器的确有问题,音量键有时按下去回不来,声音就往上飙。我可能吃坏了外卖,看电视时,突然肚子痛,就把遥控器往床上一摔,直奔厕所。结果正好撞到音量键。可屎都到屁眼了,来不及拎裤子回去弄遥控器,只好任由电视响,拉完再说。
“还有担架。你去问白班老丁,他着急下班,卸下脏担架,没换干净的上车,我只好另找一张。可那担架前轮有点卡,不好推,第二次出车,顺手又换了一张。
“另外,我将尸体藏车厢?你大概不清楚,后车厢的摄像头,只要车子一启动,就会同步打开,实时监控,影像传到总站。这样抛尸,相当于现场直播。
“再来。你和蓝莹离开那会,我下车,是因为从后视镜看见人影闪过,怀疑眼花,就下来看看,但没看到人,想了想,就没跟你们说。
“最后,你说我和蓝莹关系不一般,不像一般同事,这点倒是不错。至于我俩什么关系,蓝莹,你来说吧——”
仿佛憋了很久,蓝莹一拳用力砸我左肩,大叫:“我俩是兄妹!表兄妹!奸情你个鬼!恶心死了!”
事出突然,这回我没能躲过拳头,并且两人的话太具冲击力,我忘了疼痛,足足愣了十秒钟。
但很快恢复冷静。
没想到对方会试图翻盘,但我毫不动摇。
我的处境相当凶险,发生任何事都有可能。就算他俩要杀我,也属正常。不管如何花言巧语都不意外。
狗急都会跳墙。
只差最后一步。
不要急。将军前,先出士保帅。
痛觉恢复,我揉揉肩膀,微微一笑:“反正来都来了,不差这点时间,下车找找看吧!”
说完,拿起强光手电筒,率先开门下车。
两人只好随我下车,蓝莹在身后囔囔:“我一定要跟主任告状!”
每次来,朱春林在我们下车后,将车调头,看似方便回程,实则为让后车门开向村外,方便抛尸。
毕竟,尸体不能直接丢村里。
我走到空地尽头。
这里,一条出村小路延伸向前,没入黑暗。面朝小路,左边是田,右边是塘。
不能将尸体丢塘里。一来难以打捞运走,二来距离太近,抛尸的落水声,会引起我注意。
所以,抛尸地点只能是——
我转向左边,走上田埂,打开手电筒。
不需地毯式搜索,强光照射下,脚下杂草丛中直挺挺躺着一个人。
虽有草叶遮掩,还是看得清楚。
一个男人,约莫中年,个头不高,身材壮实,光头,脖上挂金链,右臂刻文身。他面容僵硬,毫无血色,嘴巴微张,眼珠一动不动,目光浑浊。
不用触摸颈动脉,也不用检查自主呼吸,更不用心肺复苏。
任何人只要一眼,就能判断,这是一个死人,死透了的死人。
虽从样貌来看,不像卫健委干部,更像一混混,不过无所谓——
将军。
我在心中笑,却沉着脸,转头看站我身后的两人。
朱春林,蓝莹,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别害怕,我会保密。”我轻声说。
是的,我会替他们保密,并以此作为要挟的筹码。
我不会闲来无事玩推理游戏,更不会平白无故冒生命危险与杀人凶手斗智斗勇。我之所以揭穿他们,与我之所以当医生一样——
为了杜冷丁。
近些年对毒麻药管控越来越严,胡邦龙这样拥有处方权的肿瘤科医生,给家人开药都不容易,从他那里偷药,不过权宜之计。
欲找稳当的途径,蓝莹,正是目标。
谁叫她是药剂科科长的千金呢?通过蓝莹,搞定药剂科科长,杜冷丁应该就像白加黑一样容易到手吧?
我抑制住内心激动,冷眼注视两人。
两人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我再次压低声音:“我说了,我会保密,不要担心。”
蓝莹总算有了动作。
她将目光艰难地从尸体上移开,转向我,盯着我的脸,看好一会,才像终于听见我说话,回过神,喊——
“说什么呢?!赶紧报警啊!”
这一回,轮到我呆若木鸡。
冷不防被反将一军。
十分钟后,警方到达现场。
由于我们正在值班,向警方做了简短说明,便返回医院。
此后一整夜,再未出车,也一宿没睡。
凌晨一点,警察造访,对我们三人做笔录。
从警方口中,我了解到案件的调查进展。
死者名赵超,男,三十五岁,原瓜田村村民,无业。
初中辍学,嗜好赌博,开过麻将馆和老虎机店,因打架斗殴进过几次看守所。
后来又染上毒瘾,有证据显示,五年前开始贩毒。
他通过某种途径,从医院获取吗啡、杜冷丁等毒麻药,高价卖给吸毒者获取暴利。
然而,两年前,因一场赌局,赵超将钱输光,欠一屁股债,遭黑道追杀。
警方掌握了赌博贩毒证据,也对他进行通缉。
在黑白两道双重追捕下,赵超却神奇消失。
万万没想到,警方找了这么久的犯罪分子,却以这样一种方式现身。
对可疑地点——六组九号——进行搜查,显示有人生活的痕迹,鉴识人员采集到赵超大量指纹。
原来,他居然藏身凶宅之中。
同时,室内发现不少空药瓶,包括吗啡、杜冷丁、地佐辛、地西泮等,皆为精神镇静类药物。
看来,赵超藏匿期间,依然有渠道获得医疗毒品。
陈尸地点位于瓜田村东口田埂下,此为第一现场,无移尸痕迹。
尸体上未见暴力痕迹,经初步尸检,判定死因为静脉注射过量胰岛素,诱发严重低血糖。
尸体左胳膊上,找到针孔一个。
初估死亡时间为今晚——不,应是昨晚——九点四十五分到十点十五分之间。
尸体裤兜,装有钥匙一串,旁边地上,找到手机一部,五毫升注射器一支,针筒内测出胰岛素成分。
另外,还找到一团透明膜状物,经鉴定,是一张被揉成团的输液贴膜。
这种贴膜,用于挂水时将针头固定至皮肤,打针用不上,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现场。所有物品,均只采到赵超本人指纹。
从案情分析,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长期躲藏,遭双重追捕,心理压力极大。况且,尸体无暴力痕迹,并非被他人胁迫打针。
体内除胰岛素外,未检出其它药物成分,亦可排除被迷晕后注药的可能。
但,有几个疑点。
第一,赵超为什么要大晚上跑去田里打针,而不是在室内?
第二,搜查陈尸现场,以及六组九号整栋房子,皆未找到胰岛素注射液药瓶。药瓶去哪了?
第三,奇怪的120求救电话,与赵超之死是否存在联系?
朱春林嫌疑被排除,除我打的第三个电话外,前两个始终无法查明来源。
电话所指目的地,正是赵超藏身之所。
电话所称病情为注射过量胰岛素导致低血糖,与赵超死因近似。
赵超的死亡时间,与第二次出车时间存在重合。并且,据朱春林描述,他从后视镜看见人影闪过。
如果属实,那人影很可能就是赵超。
警方展开调查,两个可疑电话查不到号码来源,用的是未经实名认证的黑卡。
对手机追踪定位,也以失败告终,手机或已关机,或已销毁。
再检查赵超的手机,同样是黑卡。
查看通讯录和通话记录,有了重大发现——
与这部手机保持通话联系的,只有一个号码。
正是这号码,两次拨打120!
自昨天下午五点起,直到赵超死亡,两个号码共有六次通话,分别发生在五点、八点五分、八点五十四分、九点六分、九点三十七分、十点三十三分。
第一次通话由赵超打给对方,其余均由对方打来。
最后一次未接通,想来那时赵超已死亡。
可见,两个120电话与赵超死亡之间,必定存在联系。
但这是一种怎样的联系,打电话之人是谁,与赵超是何关系,皆未可知。
笔录持续近两小时。
之后,我回值班室休息,却毫无睡意,上床辗转,直至窗外泛鱼肚白。
一看时间,已是早上五点。
我离开值班室,来到户外,望着朝阳,呼吸新鲜空气。
倦意,渐渐被驱散。
胡邦龙又出现在吸烟区,我犹豫片刻,走上前:“胡老师,给根烟。”
胡邦龙依旧挂着扑克脸,一边摸烟盒一边问:“唔,你也抽烟?”
“谢谢——平时不抽,有时熬夜困了,会抽一两根提神。”
胡邦龙替我点上火,我俩并排站着,吞云吐雾起来。
我用力吸一口,有点呛,接着一阵晕,等缓过劲来,思绪忽而变得清晰无比,像这清晨的天。
悄悄看一眼胡邦龙,他眼睛眯成线,望着远方,脸上带着疲倦,和轻松。
伴着尼古丁,我的思维飘散,又汇聚,结成一条线,指向脑海中某个点——
赵超死亡事件的突破口。
陈尸现场有三处不正常——
为什么要在田里打针?
为什么现场只找到注射器,却没发现胰岛素药瓶?
挂水才会用的输液贴膜,为什么出现在现场?
我想到一个答案,可以解释所有疑点。
从赵超的贩毒经历、藏身处找到的药瓶、两个黑卡手机号来看,他有一名同伙。同伙有办法从医院获取药物。
赵超藏身时,一直是同伙在照应他,继续为他供药。
赵超并无自杀打算。只不过,他昨晚毒瘾发作,打电话让同伙送药。
当时,同伙或者手中没药,或者抽不开身。毒瘾上身的赵超却纠缠不休,甚至威胁对方。
同伙早已厌烦赵超,顿生杀意,并拟定出完美的杀人计划,既能除掉赵超,又能摆脱嫌疑——
一套巧妙的远程杀人诡计。
同伙从医院某处——比如急诊科库房——偷了一瓶胰岛素注射液,一支注射器,以及一张输液贴膜。
胰岛素注射液规格是两百单位,一次性静脉注射入体,必死无疑。
他用注射器将胰岛素抽出,套上针帽,丢弃药瓶,将装满药液的注射器和输液贴膜随身藏好。
做这些事时,他应该戴了手套,确保不留指纹。
接下来,找准时机,拨打120电话,要求派车至赵超藏身处。
说明病情时,有意使用胰岛素注射过量的借口。
之后,他暗中观察,等我们出发,尾随至救护车旁,趁我们上车、车子未开的那一刻,用输液贴膜将注射器粘上后车门。
只要提前戴上手套,撕开贴膜,将注射器放至贴膜内面,粘上车只需几秒钟。
输液贴膜粘性很强,且面积够大,足以将注射器裹住、粘牢,不用担心途中掉落。
同伙再打电话给赵超,告诉他手头暂无吗啡、杜冷丁,但弄到一种静脉注射的新药,效果不错。
赵超贩毒吸毒,却不懂医,加上毒瘾缠身,轻易相信同伙。
同伙告之运送药物的方法,让赵超提前出门,找地方躲藏,等救护车到达,医生护士离开后,便上前取药。
就这样,我们开着救护车,带着杀死赵超的凶器,到达目的地。
赵超卒。
因此,第二次出车前,除我、蓝莹、朱春林外,唯一靠近救护车的人,就是赵超同伙,也是真凶。
回想夜色下,胡邦龙独站吸烟区,抽着烟,目送我们离开的画面。
我又一次看向胡邦龙。他依然望着前方,眯着眼,面无表情。
他在想什么?
回味杀人的感觉?
我再次用力吸烟,轻轻吐出烟雾。
凭警方的调查结果,结合我的自身经历,重建了案情——
赵超本是瓜田村村民,胡邦龙说过瓜田村是他老家。
赵超与胡邦龙同龄,都是三十五岁。很可能,两人打小就认识。
后来,胡邦龙当了医生,赵超成了混混。
五年前,两人偶遇。赵超发现,胡邦龙能轻易获得吗啡杜冷丁。
这些药在医院售价很低,拿到外面,却能高价卖出。
两人一拍即合。胡邦龙供药,赵超卖药,两两分账。
赵超本身吸毒,认识一大票毒友,不愁销路。
从“五年前”这个时间点来看,六组九号的户主老肖,极有可能就是赵超的买家之一。
为安全起见,赵超弄来两部黑卡手机,专用于点对点联系。
一开始,赚了大钱。可好景不长,毒麻药管控越来越严,从医院拿药越来越困难。赵超又正好赌博将钱输光,可谓山穷水尽。
胡邦龙提议散伙,再做下去风险太大,也怕赵超连累自己。
赵超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答应去避风头,但胡邦龙得提供吃喝和毒品。
胡邦龙柜子里的杜冷丁,不是给所谓癌症家人用,而是留着应付赵超的。
胡邦龙虽不情愿,却没办法,毕竟把柄握在赵超手里,一旦赵超把他捅出来,就完蛋。
尽管无数次起杀心,却没胆真动手。
直到昨晚五点,他刚上班,便接到赵超电话,要求立刻送药。
胡邦龙打电话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是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怒。
赵超这一举动,逼胡邦龙扣下扳机。
下定决心后,胡邦龙压下怒火,转而安抚赵超,一面盘算如何动手。
我记得他挂电话前说:“你等着,我再想办法。”
他想的,是杀人的办法。
于是,他一边值班,忙治病救人,一边琢磨如何杀人。
最终,琢磨出那套杀人手法。
立刻着手准备。
八点五分,打电话给赵超,说明运送药品的方法,交代其如何行事。
赵超言听计从,没丝毫怀疑。
八点五十四分,处理完诊室病人,再打电话,让赵超做好准备。
接着,拨打120电话,并立刻离开诊室,借吸烟为由,打算靠近救护车。
关键时刻,出现意外——心梗老大爷恰好现身。计划被迫中止。
我想起当时他一脸懊恼,原来并非烟瘾之故。
胡邦龙边看病,边找机会。
九点六分,急打赵超电话,通知计划暂停,叮嘱他救护车到了后,仔细藏好,别被发现。
因此,我们查看六组九号房子,不但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动静,连每块窗帘都拉上。
离开时,被窥视之感并非幻觉,一定是赵超躲在窗边,监视我们的行踪。
之后,胡邦龙将心梗老大爷转到二楼监护室。
他从二楼窗口恰好见我们回来,立刻着手二次行动。
这回,先拨打120,并立刻下楼,来到我身边,打听情况,确认没出差错。
我和蓝莹动身后,假借吸烟,尾随至救护车旁,趁机将注射器粘上后车门。
等我们出发,于九点三十七分打给赵超,让他按指示行动。
赵超提前出门,大概躲在池塘边的墙角。
由于弹子锁已坏,又只能从内上门栓,赵超没法锁院门,只能用力关上。
因此,蓝莹才会将门拍开。
赵超躲好,等我和蓝莹离开,朱春林将车调头停好,便悄悄上前,找到注射器并拿走。
救护车调头后,驾驶座后视镜正对池塘一侧,故而朱春林觉得镜中有人影闪过。
赵超拿到注射器,察觉到司机下车,没法原路返回,只能从另一边逃走,藏进田埂下的杂草丛。
他忍着毒瘾,不敢出声,焦急等待,直到我和蓝莹回来,与朱春林碰头,开车离去。
这时,他再也忍不住,决定当场打针,顾不上皮肤消毒,借手机屏幕的亮光,撕下粘在注射器上的贴膜,揉成团,丢一旁,找准左胳膊血管,一针扎下去……
待我们返回医院,胡邦龙正和其他医生一块抽烟。
其实,是算好时间等我们回来。通过和我搭话,了解出车情况,确定没问题,一个人回到诊室,拨打最后一个电话。
无人接听。
计划成功。
手机关机,藏好,或直接销毁。如此,再没线索牵扯到自己。
不过,我打的第三个120电话,想必吓了胡邦龙一跳。
他以为出了岔子,又不好表现出来,一定暗中观察许久,才放下心来。
对胡邦龙来说,这是一出近乎完美的杀人计划。
但,只是近乎,并非真的完美。
他留下了一个破绽。
一个微小却致命的破绽。
多年不上出车班,他忘了救护车里有摄像头。
胡邦龙需等我们上车,才有机会将注射器粘上车门。
我们一上车,发动机立刻启动。车子启动,摄像头同步开启。摄像头正对后车门。后车门装有车窗,虽从外看不见里面,却能从里看见外面。
所以,胡邦龙粘注射器的动作,一定会被摄像头清晰捕捉,并上传急救总站影像库,长期保存。
另外,让警方对后车门做微物检测,一定能找到残留的输液贴膜。
这些证据,虽不足以定罪,却足以让警方对胡邦龙展开调查。
我又看看胡邦龙,盘算下一步行动。
我不会闲来无事玩推理游戏,更不会平白无故冒生命危险与杀人凶手斗智斗勇。我花费心力做这些事,目的只有一个。
胡邦龙利用职业之便,长期向赵超提供医疗毒品。
现在赵超已死,胡邦龙自认为解脱,其实不然。
因为,我会取代赵超的位置。
此刻,只要向眼前之人摊牌,握住其把柄,便能控制他。
可是,我犹豫了。
之前面对假想犯朱春林和蓝莹,独自一人,夜深人静,身处了无人烟之地,我没丝毫犹豫,更无胆怯。
可此时,天已亮,站在急诊大厅外,却心生恐惧。
并因此犹豫不决。
我可以将推理埋在心里,烂在肚里,秘而不宣,只当没这回事,毕竟事不关己,大可麻木不仁。也可向警方告发,对犯罪宣战,做个正义好市民,领一红花或锦旗。
以上,无论怎么选,主动权都握在自己手里。
一旦向胡邦龙摊牌,便断了退路,再无选择余地。
手握对方把柄,也会把自己的七寸交付对方。
那时,与胡邦龙较量,我有十足胜算吗?
又或者,沦为赵超第二?
“唔,抽完了,回去吧,等下班。”
胡邦龙突然开口,如一只慵懒的猫,眯着眼,打着哈欠,缓缓背转身。
我望着他的背影,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往地上一摔,一脚踩了上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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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焰焰;排版编辑:闲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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