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大师班|田壮壮:其实我觉得我还不是演员
2020第四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今天开幕,书本特派记者在平遥,为我们带来了田壮壮导演大师班现场精彩内容。
大师班开场
从《蓝风筝》到《小城之春》,从《盗马贼》到《狼灾记》,田壮壮分享了他摄影、导演、演员的数十年创作经历,以及新片《鸟鸣嘤嘤》的拍摄进程。
田壮壮,导演,演员,荧幕角色,更早年是监制,帮助年轻导演,电影学教授,有非常丰富的电影经验。
整理、图片:置否
排版:凌霄、刘小黛
编辑:抛开书本编辑部
"拍《大太监李莲英》时我曾到过平遥看景,老旧的住处让我感受到每隔几步一个小旅馆,写着光绪皇帝的住所,没有写慈禧住过。今年来到平遥已经是一个新的面貌了,特别有生命力,看到了年轻人渴望创作、追求精神的地方。我已经快70岁了,离电影越来越远了,但我希望我每年都有机会来到这。"
贾樟柯:您出生在导演世家,在北影厂长大,为什么会与电影结缘,对电影产生兴趣?
田壮壮:家里人不希望我做电影,我曾经报过很多志愿,也许是因为他们了解过电影的艰难,我妈妈曾开玩笑说我鼻子有点塌做不了演员。我跟山西有一点缘分,曾经在这里扎寨,呆了几个月感觉非常枯燥,山西电视台有个在北影厂照明的师傅让我去考北影的摄影,当时我也想去考摄影,但因为我已经到了20多的年龄,只能阴差阳错考导演系,我在那学到很多东西。
贾樟柯:1978年您考到北影导演系,1978年是划时代的一个年份,在学生时代,哪些学院的东西对你们活跃的思想氛围影响最大?
田壮壮:在电影学院看了非常多的电影,电影院里站满了人,最深的感受是最自由的谈论电影,讨论创作,老师们也是和学生一起讨论电影,日本小栗康平的《泥之河》,我特别喜欢,偶然遇见小栗康平导演,后来成为好朋友,他给我一个特别重要的影响,我问他你一共只拍了五部电影,你怎么养活自己?他回答我他平常就在一个小学里教小孩子看电影,"我有个电影课我一直教他们看电影"。
那时候对我震动挺大,我当时只在电影学院读书,我只觉得电影越来越难拍了,我只觉得电影与生活越来越远,从那以后我回去跟电影架起一个桥梁,这是我内心的一个种子,我觉得那么有名的导演竟然在一个县城里教小学生看电影,这也是我为什么想教中小学生电影课,这是一种美学教育。
贾樟柯:学生时代对导演生涯有什么创作上的帮助?
田壮壮:我上学的时候捣过一次乱,我提出要去户外上课,我觉得拍电影跟环境有很大关系,其实我也是个很叛逆的人,我并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所以在电影学院我很自由,去电影资料馆搬了很多书回学校看,大家一起去讨论,现在回想起来很怀念,老是跟一个小圈子讨论会束缚自己的思想。
贾樟柯:当时对一个生活在北京,接受好教育的人,怎么开始接触到少数民族电影题材的?
田壮壮:电影是不拘泥于形式的,我自己喜欢不太有强烈的故事性,但有丰富的情感,我其实很喜欢持久的生命力,并不是想刻意研究哲学问题,只是想离城市远点能触摸到意识形态方面的东西,后来因为《盗马贼》审查太辛苦所以最后又回来创作了。
《盗马贼》的创作过程,《猎场札撒》是特别纪实的,真实的力量很了不起,遇到了猎场的作者,我们在北影厂聊天,他写了一个我那灰色的猎场,很像一个纪录片,我对札撒这个东西很有感触,这好像是一种束缚或者是一种大家的约定俗成,比如大家去赶猎,大家把马赶到一个地方,怀孕的是不许猎杀的 一起打到的要平分,打到的要分给没有的,这是一种自然的和谐。
因为我是从文革背景长大的,这个札撒和文革的札撒这是截然不同的,这是带给我很多反思的,我们早上四点去拍摄草原最好的光线,可能电影上关于民族的一些东西很晦涩很吃力,但当时是学生就想着不管不顾的去拍,所以在审查上也有很多问题,在这之后我就喜欢上了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觉得电影也可以拍的很有意思超现实一点。
后来遇见了《盗马贼》的作者,拍这个就比较复杂,那时候我提前跟领导说我需要一台摄影机去底下创作,那时候真的很自由,吴天明他们也很支持,我就跟谢飞他们去草原待了一个月拍了《盗马贼》,我觉得拍电影很有趣,除了你想表达的电影主题之外还有一些电影语言电影气度,这些都很打动人,但我现在不敢拍电影,因为你要去考虑观众考虑市场,我就会有点犹豫,不敢去创作。
侯孝贤导演给我寄来了《狼灾记》的小说和1000块美金,问我愿不愿意拍,说是我适合拍的,这个稿子我改了三年都不是我想要的,别人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狼灾记》确实很难拍,我在里面看到的更多的是宿命,是人和情感的东西,那时候没有人会觉得人可以变成狼,但那时候我觉得人可以为了爱情变成狼很浪漫,这好像是一个传说,这并不是一个悬疑电影,你要去选择,可能你没办法选择一定会变成这样,当时拍完《狼灾记》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在想这个该怎么做,谈了很久最后也花很长时间拍出来。
田壮壮:早期我和莫言他们写过一个关于黄河的小说,写完后我并不是很满意,我觉得没到能拍的程度,后来莫言把剧本写出来了,但我想拍一个关于文革一家人的故事,最后我写出来了,这是我公然跟电影局电影法对抗的一次。
这并不是一个文革的题材,这是一个17年的题材,17年我成长的地方,我在一个四合院长大,我对这个院子有很丰富的情感,在文革间有个人消失了,突然父母讲话开始锁门背着你了,那时候会让我有点恐怖,我不懂政治,我也不知道今后的政治是怎么样的,那是一个孩子在懵懂成长的过程中,对军人对权力一些事物产生微妙的看法,这是一种对权威的挑战。
我并不觉得电影有多复杂,是我亲身的感受和一些经历,那段历史离现在很遥远了,但当时我有个想法我必须要把这段历史和这个四合院记下来,不管我发生什么事。
贾樟柯:是什么样的契机让《小城之春》回到影坛?
田壮壮:当时拍完《蓝风筝》之后,我并不太想拍电影了,因为我觉得自己跟电影大局格格不入,那时候跟那帮朋友邹静之在一块下棋,我跟他下棋的时候看到一本书叫《天外有天》,我当时就想找他聊聊去,想拍他,少红导演曾让我帮她拍电视剧,但我觉得拍不了,后来我说要拍吴清源,然后少红老师帮我联系上了。
后来我跟阿城去日本,我们找了很多资料要带回来翻译,我看第三遍《小城之春》的时候觉得特别难受特别心酸,可能就是因为千禧年这个事情,就是这一件事让大家关注了两年,可能大家需要一件事来重新惦记知道,后来我找到阿城说,三十年了,我想重新拍《小城之春》,写完之后我拿给少红导演看,我说这个电影太好看了,我刚刚十年过去,有很多人关住我,我拍这个更安全,我想安安静静地做电影。
在跟吴清源老师谈版权的时候,我已经在云南跑了六年的茶马古道了,但是拖了三年,我当时去云南,老莫说话我听不懂,小莫临走的时候给我一本书,是他们一起写的,那本书我拿回来就扔床底下,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就随手把书拿出来结果一口气看到早上十点。
讲的是有六个学生探索语言的发展,在一条道路上有很多马帮,每个马帮都有自己的特点和习俗,在最后一站遇上泥石流了,有个人提出写个遗嘱放在瓶子里,然后他们就哭了,在生命的这个时候一起聊天后来睡着了,醒来一片阳光。我被这个故事感动了,所以我买了机票去找他们,想把他们的故事拍成影像。
贾樟柯:能谈谈正在制作的《鸟鸣嘤嘤》的进程吗?
田壮壮:我跟阿城认识很多年,我觉得他是很了不起的学者,曾经我还想拍过动画片,我跟他说我想拍树王,他说你拿去拍吧,但研究剧本的时候我又觉得动画片不过瘾,只有真的人与树的感情才够动人,然后我想着有特效的时候再来做,这是十多年前了。
后来跟朋友聊天,他说帮我张罗张罗,于是就大胆的去拍了,现在剪片子已经剪完了,我也不知道他最后呈现的效果是怎样,但是拍的时候确实花了很大力气。我是一个很轴的人,树王那里面的东西能打动我,你能感觉到天地,你不认识的那些人,那些土地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空的,你能感受到和谐感受到自己。
贾樟柯:作为监制的壮壮导演,您是怎么帮路学长王小帅他们完成作品的?
田壮壮:我跟舒淇成为朋友之后,他就不断的给我寄剧本和电影评论,我曾说过我自己电影有很大问题,他说电影的问题不是重要的,其中的力量是最重要的。我更喜欢“习作”带给我的感受,习作能带给我一种相适感。
舒淇给我写一封信,说推荐一个学弟就是王小帅,《蓝风筝》之后,韩三平做北影厂厂长后把我找回来,我说我不想拍电影,我想发展一下年轻导演,可能更对多觉得是小帅他们的人情。后来我就拿到了路学长写的剧本“素纱禅衣”,我当时觉得还有一些问题,后来他拿给我《钢铁是怎样的炼成的》,后来小帅给我拿来了《越南姑娘》,就这样开始慢慢做起来了。
贾樟柯:从小帅到白雪《过春天》,更年轻一代,您做监制,有感受到他们的变化吗?
田壮壮:我现在感觉到你们的美学状态是特别清楚的,现在导演有点犹豫,可能是因为电影市场的原因,渗透进来,现在的青年导演有一些尴尬,这也是很正常的,电影的门槛确实越来越低了一点,我更希望电影的创作形态更纯粹,可能这是我看的太神圣了,因为这是我们一生为伍的东西。
我其实更希望现在有两条院线,另外一套院线能有一些更纯粹的学术的电影,电影应该丰富的,让电影到我们生活里来,现在是我们到电影里去。今后很长时间我一会一直做电影策划,我觉得做什么不太重要,但我希望能给今天的时代今天的文化更好的一些传播,这是我心之所想的。
贾樟柯:作为导演的田壮壮怎么看待作为演员的田壮壮?
田壮壮:我觉得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行当,我自己觉得我并不是一个演员,可能是因为一些经历,其实每一个人都能扮演一些与自己很像的角色,但我其实觉得我还不是演员,演员是需要扮演很多角色的。所以这个问题还是要问拍我戏的导演哈哈。(新片进行到哪一步?)《鸟鸣嘤嘤》在做特效和声音,已经拍完了剪完了,所以要等一段时间。
开幕红毯:贾樟柯、田壮壮、赵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