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岁藏族导演处女作,惊艳了东京
“这是一个发生在青藏高原的荒诞寓言故事。暴风雪即将来临,护林员的木屋闯进三名不速之客,他被卷进一件真相不明的盗猎案件。”
——豆瓣
由藏族导演久美成列编剧执导的长篇处女作 《一个和四个》于东京国际电影节全球首映。首映后,放映厅掌声持续不断,观众退场时嘈杂的谈论声此起彼伏。
“超棒的电影,结束后会场乱哄哄的讨论声不断。虽说是万玛才旦监制的作品,但是有超越这位名匠的气势。什么?久美成列?还是觉得很难记住这个名字。长篇处女作?难以置信。”
“在众多疑问漩涡中,没有一个能让人确信的答案。最后留给男人的也只是个迷离恍惚的世界。十分有趣的密室悬疑电影,我非常推荐。”
“说起现代西藏电影,有两个天才导演万玛才旦和松太加,但还是出现了这样的新星吗?万玛才旦向世界展示了似乎能超越他们才华的人,久美成列,西藏电影的新世界又将不断扩大。”
“88分钟紧凑的时长,却能量十足的密室电影。娱乐性很高,西藏版《八恶人》,或者说导演本人也喜欢昆丁塔伦蒂诺?演员的面部特写的镜头和在雪山来回跑动却没有杂音的摄影太酷了。”
“从看到超喜欢的金巴大哥的得意表情开始,就充满期待。疑神疑鬼的雪山版《落水狗》”
来自一位插画师身份的东京观众(ins:miz_no_8ight)
以上是部分日本观众的短评。
很明显,这是一部让观众享受的影片。
88分钟的长度,紧张感一直存在。干脆利落的剪辑,静谧泠冽的雪山风景配合极具实验感的音乐,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从开始到结束,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荧幕。
几次木屋到室外雪原的场景切换带来的冲击感十分强烈。简单却复杂。使得发生在四个男人间的一场雪山密室「罗生门」并不单调,反而带来了绝妙的沉浸式体验。
几位主角心理博弈的戏份也十分精彩。每当主角们陷入凝视,一个个回忆便不断涌现,插叙的手法使情节的因果性变得更加立体,服务于高密度的线性叙事结构不会让人错乱,因为这符合人的理解思维。
影片中还运用了大量面部特写来突出角色情绪转变,配合闪回手法推进角色的内心活动,从最初的尝试信任到结尾的情感坍塌,在表演上来说可谓极具挑战性,然而四位主演堪称完美的表现,无疑是对挑战最好的回应。有趣的是,以往常以粗犷形象示人的金巴,首次饰演一个可怜巴巴的老实人,相当反差,对于熟悉藏片的影迷来说该算是一点小惊喜,更是呼应了“荒诞寓言”这一主题。
《一个和四个》剧照
不同于前半段相对平稳的叙事,在影片最后的十几分钟,密不透风的对白将情绪推上顶峰,然而这种“失调”的断裂感却是舒服的。导演对于节奏的把控收放自如。戛然而止的结局、片名《一个和四个》都引人无限遐想,真相只有被夺了角的鹿知道。
这次秉持不过多剧透的原则,书本很荣幸访问到这位24岁的导演,久美成列。
在跟导演聊天的过程中,我们感觉到了一种沉稳,是这个年龄少有的。简单了解导演的经历后,似乎明白,成长环境对他有着十分的影响。
《一个和四个》海报
采访:刘小黛、Flour面面
编辑:叶烨
责编:东SIR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抛开书本:您的第一部长片创作为什么选择了犯罪悬疑这个类型?
久美成列:当时这个故事特别吸引我。小说里面对护林员的心理描写特别的细,很有代入感。
其次就是他有一个非常好的意境的描写,比如说一片森林里面有鹿在房顶奔跑。我觉得这些意境的描写把空间拓开了一个维度,让我不只是去想人的关系,还有他们和木屋外的未知世界的关系。当时就想改编这个有犯罪悬疑类型元素的小说。
抛开书本:因为这次全球首映在东京,日语片名翻译成了“一人和四人”。是否不太准确?这个译名是跟主办方沟通过的结果吗?
久美成列:没有沟通,我直接把片名发给了他们,然后他们自己翻译了片名,但是我觉得怎么理解这个片名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理解成“一人和四人”也没有错,但以我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狭义的理解。
这个故事本身就在拓宽空间的维度:既有外部世界的维度,也有人类世界的维度,所以只考虑人本身这一维度有点狭窄。
电影节现场《一个和四个》指示牌
抛开书本:虽然电影里没有出现非常明显的宗教元素,但我注意到一些细节,比如主角桑杰佩戴的念珠和最后的风铃上面的藏族的花纹。再比如说桑杰遇到那只鹿的时候并没有杀掉它。桑杰是不是非常坚定的宗教信仰者呢?
久美成列:这个故事建构在90年代青藏高原这个时代背景下。护林员他就是藏族传统牧民,但是我没有刻意强调宗教这个事情,我觉得它不重要,只是他的一个前史。这个信仰是让他保持单纯的原因之一。
比如说那个男人问他是否知道日历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说,我不知道,但它肯定有它的意思。信仰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认识世界的方式。但随着这些人闯入,他对世界的认识产生了变化,信仰发生了动摇。
《一个和四个》剧照
抛开书本:影片用非常紧凑的节奏,叙述了在危机关头下的人性,包括信任、猜忌、利益、求生、信仰、责任感等等。导演本身想通过这部影片传达出什么样的观点和想法?
久美成列:我特别着迷于在一个密闭空间里面,或者在一个特别极端的情境下人能爆发出来的能量。
他们来到这个地方——有警察,护林员,还有走投无路的盗猎分子。在一个非常危险的情境下,他们求生的能量爆发出来了。这种能量可以呈现他们的恶,也可以呈现他们的善,这种复杂性就是我特别着迷的地方。
影片中他们最后死在这个屋子里面,被一头鹿静静注视着,人的生命显得非常卑微和渺小。人是复杂的东西,但在很干净的东西面前反而显得幼稚和卑微。
电影节现场宣传
抛开书本:这一部是关于盗猎者的故事,桑杰,根宝,还有警察三个人的身份是否隐喻了某种利益链?比如盗猎者冒充警察开警车,熟知护林员的行径等等。这是否在隐喻那个年代的藏地确实有这样的一种利益链关系呢?
久美成列:没有隐喻,就是一个比较巧的设计。因为要制造一个罗生门的假象,所以就会有这样一个常年伪装成警察的盗猎分子。
抛开书本:跟小说相比,剧情上有多大程度的改变?
久美成列:在改编的时候主要做的是去扩充它的叙事容量。小说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这样喝了一杯烈酒,特别地快,在情节最紧张的关头戛然而止。
当时感觉这个故事很有劲儿,但是把它扩充成一个长片的话就需要再丰富它的一些细节。比如说根宝这个人的目的,跟护林员的关系,他的整个行动线索都要做扩充。其次就是落实那些在小说中一笔带过的闪回段落。
电影节售票处
抛开书本:这次的主角还是选了金巴,是因为之前合作过很多次,有默契的原因吗?
久美成列:默契方面肯定有。我跟他在很多组里待过,第一次是《旺扎的雨靴》,然后到《气球》,再到《撞死了一只羊》。我跟他是特别好的朋友,也知道他是个感受型的演员。如果进入到那个人物里面,他就真的会变成那个人物。
他之前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强悍的人,但是我在创作的时候希望产生视觉上的反差感。比如说最后,那个小警察看起来是最凶悍的,但也是个子最小的,护林员就是一个彪形大汉饰演一个唯唯诺诺,卑微弱小的人。反差会让这个影片有很强的荒诞效果。
因为金巴觉得他之前演的角色都有点相似,所以他特别想演这个角色,能给他更多的空间去发挥他自己的内心。这种细腻的表演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挑战。
电影节部分作品海报,右上为《一个和四个》
抛开书本:您觉得金巴是一个很有自我主见的演员吗?
久美成列:一方面是因为他信任我吧。他知道我塑造的这个人物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们会很快达成一致的意见,他基本上会按照我说的去做。
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因为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演员,他非常包容我第一次执导长片时的一些缺点和不足。我拍一些镜头起码得十几条以上,最多到过四十多条,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机械重复。
有一次喝酒,他跟我聊天,告诉我说这样搞得他都不想演了。我说,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他说,我怕在现场影响你,喝顿酒咱们好好聊聊。聊天之后,我想了很久,我所关注的这些细节,似乎是很多人都关注不到的。
我在梳理剪辑素材的时候发现这么多条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在第二次拍摄的时候,我尽量去照顾演员的情绪,让他们在最舒服的时候就过。我感觉演员演的舒服,我也抓住了我最想要的东西。
电影节海报
抛开书本:王铮是山东人,方言是现学的吗?是什么契机找到他?
久美成列:他说的是青普话,青海普通话。他之前在甘肃拍戏,就先学了一个月的甘肃话,后来我们专门找了一个人教他青普话。
当时我的制片人王磊去见了王铮,我让他聊天的时候给我拍点照片视频。看了照片视频我就感觉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很像那个人物,比如说他抽烟的状态什么的,眼神里面有一种忧郁或者特别深思熟虑的东西,他还刻意留了胡子。那种粗糙的感觉让我一下就觉得很适合。
抛开书本:关于导演未来的计划,除了藏地风格,您还想尝试什么样的风格呢?
久美成列:我拍片子想跟自己的生命体验有关系。我感觉我的内心有特别奔放、特别野性的一面,就像这个片子所呈现出来的一样,但也有特别安静的一面。
我想尝试很安静地去讲述一个故事,就像讲我自己的成长经历的一个片子。我希望尝试各种各样的类型,取决于以后的机会。
《一个和四个》剧照
抛开书本:导演本人比较喜欢哪位导演,受哪个导演风格影响比较深?
久美成列:我感觉我每个阶段都在变。一开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伯格曼。当时看了《秋日奏鸣曲》,讲了一个学钢琴的女孩,弹钢琴就是为了取得钢琴家母亲的爱和关注。看完之后,我第一次去思考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也让我第一次去思考电影和生活的联系。
后来我就看了库斯图里卡,感觉他是一个特别疯狂的,把一切做到极限的导演。再到后来又看了金基德、洪尚秀什么的。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把他们想表达的那种情绪和人物的心理挖得很深,做得非常极致。我希望我自己的片子也能有这种极致。
抛开书本:导演第一部长片就在环境比较恶劣的林海雪原拍摄,再加上疫情的不便,一定遇到了种种困难。在这次拍摄过程中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
久美成列:最困难的地方在于筹备阶段。因为我是第一次执导长片,所以融资的时候有很大的困难。
遭遇疫情之后,大家都变得更加谨慎了,不会支持年轻导演去拍这样体量的类型片。所以非常感激我的团队,给我搭建了一个如此棒的班底。疫情之后,大家也没有计较什么,只是一心想把这个片子拍完,所以才能又聚在一起。
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困难,也是让我感到最欣慰的地方。
电影节海报
抛开书本:我们之前在西湖纪录片大会上看到了你的新作《小丑朝圣记》。您先拍了一部剧情片,然后拍了一部纪录片,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一个抉择呢?
久美成列:我刚好停机一年,然后很有幸认识到这个主人公。第一次见面他穿着一身藏装,但说着一口东北话。后来聊了他的一些经历,比如他是怎么来到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囊谦县的寺院学习藏传佛教,以及为什么想要磕长头去拉萨。他的这些经历和背景我觉得很复杂,也很有意思。
在拍纪录片的时候,你会更直观的去抓住镜头里人物的一些东西,对于拍剧情片帮助很大。之后再拍剧情片的时候,我对于人物的状态和他们的心理反应更加敏锐了。
《小丑朝圣记》海报
抛开书本:关于拍纪录片和拍剧情片的不同,能不能分享一些具体的例子?拍摄纪录片会不会对你以后的创作产生影响?
久美成列:因为拍纪录片是在不断走进一个人物,所以应该抱有一个开放的态度,甚至没有任何预期的态度,这样拍出来的东西才总能带给你惊喜,你也能在跟主人公交流的时候探索自己的内心。但是拍剧情片是在你足够了解自己想法之后才能拍。
肯定会有影响,拍纪录片能增加你自己对于这个社会的认知,很多细节会影响你的一辈子,尤其是人的复杂性。我纪录片的这个主人公,有时会说的跟做的不一样,总是给你这种小惊喜。这些细节在拍那个剧情片的时候更有体会,更能把他的那种感觉抓出来。
电影节作品海报展示
抛开书本:现在有个说法叫“藏地新浪潮”,您觉得您的电影在之前藏地电影的基础上做了哪些延续和创新?
久美成列:我觉得我这个也没有太新。非要说新的话,可能的确从类型上它是一次改变。之前可能的确没有过这种类型,但我觉得创作思路是一样的,都在从自己的生命体验出发。
这个片子描述了每一个人非常细腻的心理状态,和我本身比较敏感的性格有天然的链接。和藏地新浪潮的其他前辈一样,他们都对自己的生活和感觉很了解,才能拍出他们自己的东西。
抛开书本:之后打算继续拍摄有关藏文化的电影,还是会探索其他类型?有没有再写新的剧情片剧本?
久美成列:有一个都市黑色幽默题材的小说想改编。
抛开书本:你平时自己喜欢读一些什么类型的书?
久美成列:我特别喜欢茨威格的小说。感觉茨威格的小说太细腻了,我喜欢读那种心理描写特别好的小说,对我影响很大。
抛开书本:曾国祥用《少年的你》向外界证明了自己“不是谁的儿子”,而是一个很好的导演。有些人也会提起你的另外一个身份。作为万玛才旦导演的儿子,你有没有受到他的耳濡目染的熏陶,或者是创作上的指导?
久美成列:肯定有。我记得我可能11岁左右,他就带我去资料馆看伯格曼的电影。那时候真的看不懂,但我觉得那些东西肯定会在某一些层面影响我。这个片子他作为监制,在剧本和剪辑层面给我的帮助很大。
抛开书本:向抛开书本的影迷推荐一下这部电影?
久美成列:如果你们看这部片子,我觉得你们可能会变成屋外的一头鹿吧。你们可以从鹿的视角去看发生在这个木屋里的一切,希望你们能体会到这头鹿在想什么。
点击图片即可购买万玛才旦亲签《乌金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