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霸凌后,我选择呐喊!专访《默杀》导演柯汶利
今年暑期档可谓是话题度颇高,七月初,柯汶利执导的第二部犯罪、悬疑作品《默杀》截止采访日已获12.25亿票房。这一部《默杀》引入了“沉默杀人”这个创作概念,并延续了柯汶利导演以往凌厉的影像风格。
早在2018年,柯汶利就完成了他的长片首作《默杀》的拍摄,在这之后参与了《唐人街探案》的网剧拍摄,并完成了电影《误杀》。2023年,《默杀》在台北电影节与上海国际电影节新风单元做展映。
但因为2018版《默杀》男主黄建玮卷入台湾“ME TOO"运动而遭大陆等地的抵制换角重拍。2024年2月,大陆翻拍版《默杀》在马来西亚滨城开拍,七月登陆今年暑期档与观众见面。
我开始好奇这位首位在中国票房过亿的马来西亚导演,我想知道他创作的根源在哪里,也想知道他未来的方向在何处,为什么会提出“沉默杀人”的概念。
带着看完《默杀》的种种情绪与好奇,我和导演约定线上见面,聊聊《默杀》,也聊聊柯汶利自己。
采访/编辑:王晨宇
剪辑∶猴听听
责编:刘小黛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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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正文----------
柯汶利,出生于马来西亚,硕士就读于台北艺术大学。2014年执导个人首部短片《自由人》入围奥斯卡金像奖实景短片奖、第五十一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短片奖。2019年执导电影《误杀》,2024携《默杀》登陆中国大陆暑期档。
Q
从2018年到2024年您参与了很多不同作品的创作,包括《误杀》的拍摄,这些经验有给到导演对于《默杀》创作上的哪些启发呢?
柯汶利:我觉得比较多的可能是在制作层面吧。其实《默杀》这部电影在《误杀》之前,我就开始写了这个剧本,拍完《误杀》后自己也在制作层面上有了很大进步。
在台北艺术大学念硕士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在技巧上及于故事上的表达,都不是特别成熟。《误杀》的拍摄对我导演生涯的进程有所提升。
再到这一部《默杀》的拍摄,我会更好的统筹摄影,美术,音乐等等元素,会更多的使用这些多元复合的工种去帮助我说故事。
《默杀》剧照
Q
我们从您的作品中看到您对“校园霸凌”这个社会议题的关注,这次在《默杀》中您仍就这个题材展开创作,对一个社会议题长达六年的持续性关注让您对于“校园霸凌”这个议题有了哪些新思考呢?
柯汶利:在我学生时期校园霸凌就屡见不鲜了,我也是校园霸凌受害者。
那个时期的我身材比较矮小,是个好面子的男生,遇到校园霸凌后我就把自己藏起来因为小时候的我会认为被霸凌后很没面子。当时还不知道这就叫“校园霸凌”。所以不会选择让父母、师长知道。
校园霸凌其实是个世界性问题。我站在导演的视角,用《默杀》这部电影把这件事说出来,我希望可以让更多人理解到原来这个叫校园霸凌,原来这些事情是不对的。当我们、我们的同学、朋友遇到校园霸凌的时候我们可以怎么做。当我长大之后开始做电影,我觉得是时候可以把这个议题放进来这个故事,而且我觉得对于这个主题来说是有加成的作用。
《默杀》剧照
Q
我一直对您关于“沉默是能杀人”的访谈印象深刻,这也成为了您创作《默杀》的创作动机和母题,您在这个过程里对“沉默是能杀人”这个概念又是怎么在一个新的语境下进行运用的呢?
柯汶利:在我念硕士的时候,有一则社会新闻对我冲击很大:有个妈妈下班后发现女儿没有回家,通过监控得知女儿已回到自家大楼,且女孩并没有再走出去。于是,这个妈妈层层户户去问邻居,排查到一户人比较奇怪时,她强行闯入,在男人的床下发现一排排的垃圾袋,在其中有女儿的尸体。后来记者采访这栋楼的居民,问他们是否听到动静?答案是女孩遇害时的动静非常大,好多邻居都有听到,但是他们觉得这是别人家的事,居然没有一个人选择报警,更没有人告诉这个妈妈。
当然,凶手很可恶,但我觉得这些邻居也有问题,因为他们有机会可以救这女孩。甚至这个女孩可能可以不用死。但他们却没有伸出援手去帮忙这个母亲。我为这段遭遇感到心痛。然后就觉得如果有机会,我就要讲一个“沉默杀人”的故事。
所以这个电影的主题还是讲沉默这件事情。举现实生活中的例子:我们可能在高速公路上遇到车祸,你我是不是可以下车停在马路边,放个三角锥,叫救护车。我觉得这些事情都是身为一个人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我一直希望《默杀》这个故事是可以有一些正面的输出吧。
Q
我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感受到了很多情绪,有恐惧、愤怒等等,也看到了您对营造情绪高潮的得心应手,想问问导演在片子的创作过程中是如何确定想要传达给观众的情绪并且完成情绪的递进的呢?
柯汶利:我习惯在写剧本的时候,从角色出发,比如林在福(王传君饰)的那一条线,我会在想如何把复仇的情绪做到最高点。我希望笔下这些人物都有多面性。因为我觉得身为人,都会有复杂性,都会有善恶两面。比方说林在福这个角色,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很悲惨。
这样的设定可以让观众在看这个电影的时候引起强烈的共情。观众也会被引导向去思考这个角色情绪的根源在何处。我经常会在创作的时候反复问自己为什么,通过因果关系去推我应该传递给观众什么样的情绪,首先我得让自己也进入情绪,在这个基础上完成情绪的递进。
Q
我一直对您作品的试听语言风格特别感兴趣,观众也一直对您作品的场景搭建与选择包括分镜的构思好评如潮,比如在东南亚取景地的选择以及杀人过程环境的选择,想问问您在创作时的创作习惯是什么样的。
柯汶利:创作习惯上我放在首位的是气氛,如何营造气氛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在创作的过程中我们必须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观众沉浸在电影里。营造气氛其实很多导演都知道做,但既营造气氛又切合主题,我觉得这个是比较难的。
我通过角色反推场景,角色就是我的设计师。我会思考:这个饱受欺凌的女孩会如何结束生命。因为在创作惯性里,我们一般会把坠亡的场景放在室外,在学校里面,你可能会先想到停车场、操场、花圃。
《默杀》这个故事很重要的是,我想让这个事件“被”看到。但是他必须是有一个主体去笼罩着他的,所以我们选择了一个有穹顶的室内空间。这个秘密是不能直接摊开在阳光底下的。它必须得经过一层一层的设计。所以我会从林在福的经历反推他的作案方式:应该也要一样的效果,因为他也要霸凌他女儿的凶手尝到一样的滋味。
Q
雨,作为一个环境与声效,在《误杀》、《默杀》中都反复出现,我也一直非常喜欢您对“雨”这个道具的极致使用,您对雨的掌控也对氛围的塑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想请您聊聊关于雨这个道具您的使用心得。
柯汶利:首先,细心的观众应该会发现我们在“雨水”这个道具上用了渐进的手法。因为这个故事是从一滴水再到一场雨的。开头的水滴落在鼓的上面,形成了初步的声音,随着故事的进展,雨就变成渐进式的,越下越大。随着故事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它的雨是越下越大。
最后雨过天晴故事结束。雨实际上是贯穿这部电影的一个线索,我们也借助雨,完成了由点到面,以小见大的创作。
所以雨水可以帮助我讲述故事。从主题的呈现出发,将故事笼罩在一场东南亚的雨水中,主人公身体淋着雨,心里也下着雨,戏里戏外都帮助我们塑造了很强的气氛。这种道具的使用是有利于这种悬疑类型电影的创作的。
Q
您的作品具有很强的影像风格与类型化,影像风格时特别深入人心,想请导演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聊聊有哪些作品对您的风格化、类型化创作产生深远的影响。
柯汶利: 我会在工作之余看大量的作品,我举几个例子,我特别喜欢《少年派》,因为这是个有大格局的故事,而且也是以小见大,给观众留白思考的空间很多。还有《亡命驾驶》,我很喜欢瑞恩·高斯林这个演员,他演技非常好,人也长的帅(笑)。
还有像诺兰导演、杜琪峰导演的片子也是我的心头好,总的来说,我会更偏向于逻辑性强的电影。东野圭吾的小说也是我经常会看的,这些作品里的逻辑性、因果关系、创作母题都对我自己产生了影响。
《亡命驾驶》海报
Q
我们看到《默杀》里的演员有王传君、张钧甯、吴镇宇、金世杰等老牌的演员、也有像王圣迪、黄明昊等年轻演员,这部片子里演员的对手戏处理的相当有张力,和这些不同类型的演员合作给您的创作带来了什么帮助呢,以及在演员把控这个纬度上您是如何做的呢?
柯汶利:我在选好演员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塑形。要帮他们“做反差”,我要让角色打破观众对他们的固有认知。比如黄明昊是唱跳歌手,把我就要让他更“脏”一点,让他剃头,改变肤色。像是传君和钧甯本身也是可塑性很强的演员,所以我们就在角色外形、服装等等的不同维度去做反差,先把角色立住。
我会习惯先将角色个体都处理好以后,再把他们集合到我们设计好的空间里,再进入剧本里的角色关系,会产生不错的化学反应。
这次回到我的家乡马来西亚创作,也有利于我做演员的统筹。这部电影的角色其实也有多元。在马来西亚,民族也有多样性,比如华人,他有分福建人,他有广东人,他有客家人,他有闽南人,所以我们能在这部电影里安排很多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文化的角色相继出现,也为我们的片子带来了很强的文化特色。
在这个基础上,演员首先也会相信这个虚构出来的地方能出现不同种族的交汇,演员相信以后,我们的导演组也会相信,继而观众也能相信。所以在这个层面上我也更好的完成了演员的把控,这才有了大家看到的各种充满张力的老少对手戏。
Q
就悬疑类型电影的创作,可以请您站在创作者的角度上给到年轻导演一些以往的创作经验与建议吗?
柯汶利:首先我自己也并非前辈,也是站在经验分享的角度和大家聊聊。第一个还是要回归内容本身,这个很好理解。第二个是主题,其实我在创作生涯中的决策、方向都离不开核心的主题,微观来看:我们所做灯光设计、音乐设计、音效设计,角色设定等一系列工作都不会偏离核心主题。
第三个我建议创作者们经常问一下自己“为什么”,很多时候我都会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是在这个场景发生这件事?这个镜头为什么这样设计?这个角色为什么要说出这样一句话等等。通过这种逻辑链和因果关系的构建,我们拍出来的作品才更有说服力,说服自己也说服自己的同事,最后说服观众。特别是这种悬疑类电影的创作,非常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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