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燎：结局留给观众 | HEM展览
《软弱性》，李燎，肥皂，海绵，铝板，单频录像（彩色，无声），整体尺寸可变，2019，“ON | OFF 2021: 回到未来”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结局留给观众
李燎并不是一个严肃的受访者，在采访过程中会时不时拍股大笑。他喜欢看仙侠小说，“我不读社会学文本，我喜欢玄幻的故事，里面的角色都很厉害，各有各的厉害！”他把这些小说称为长年连载的春晚小品，趣味十足，是他入睡的“助眠药”。可以说，李燎的日常生活与大多数人并无二样，在便利店买早餐，接女儿放学，做饭，还房贷......也许“社会介入”这个长期定义他的标签并不仅仅指代艺术创作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他生活面貌的真实体现。
密切的“社会介入”建构了李燎的艺术。在过往的十多年里，他总是以自我为叙事媒介参与到社会机器的生产运作中去。2011年，他用一段影像记录了自己在武汉人流密集区域席地而睡的场景。法国社会学家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在《空间的生产》中尖锐地指出，一个社会空间的生产一定服从某种社会权力的内在要求，它规范着公民在其中的行为与活动，而任何超出预设的活动都被空间言说天然地排斥，这便是“空间的表征”。李燎拒绝这种固有的秩序，他以表演的自我入侵社会现实，在公共区域席地而睡并造成大量人流聚集，夸张地演绎着列斐伏尔所谓的“表征性空间”，即社会个体通过私人的想象性实践破坏公共领域的既定目的，及其对于当代公民行为的潜在性训诫。
艺术家两年后在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展出的《消费》更是通过呈现他在富士康工作时期的衣物再现了他伪装成“底层工人”的时光。李燎用富士康赚来的钱买下一部ipad mini并将其同时陈列，作品的矛头由此指向消费社会中的欲望与符号，以及对阶层关系，跨国公司与中国社会复杂动态的深层探讨。李燎的行为艺术介入并挑战着社会叙事神话般的桎梏，冰冷地指向其背后复杂隐蔽的权力与操控，朝着当代生活展露挑衅的微笑。
在这种叙事模型中，艺术家要面对和记录的一切都是未知且绵长，他必须英勇地献身，以揭开故事的弧光。
2013年，李燎的镜头转向家庭空间中的父权关系。艺术家记录了自己与未来岳父的对话，后者对李燎的身份产生了焦虑，对他讲道，“你是艺术家，是真空中的人，而我们都是俗人。”从那以后，李燎与岳父的关系一直十分紧张。与岳父的争执时隔半年后，李燎的女儿出生了。她成为了这个“局”的一个符号，他不会让女儿进入其中，而是将“艺术是真空”这句符号性的话交予她 —— 这成为女儿出生后会讲的第一句话。
三年后，他在《艺术是真空3》中邀请了美学博士和乐队主唱与岳父一起在湖面上进行访谈，用镜头再度记录了其间人物身份与权力之间的微妙变化。“艺术是真空”系列揭露了婚姻关系中关于权力，稳定，金钱和社会认同的隐性矛盾，它们爆发于传统伦理与当代价值的碰撞之隙，又消解于艺术家个人的突破，成长与解码。
《艺术是真空3》，李燎，行为及录像文献，双频录像，彩色，有声：57'58"，黑白，无声：18'35"，2018，图片由艺术家和空白空间提供
李燎的探索从2019年开始进入了新的时期，此次展览中呈现的《软弱性》便是这一阶段的代表作品，艺术家在墙上布满冰冷的铝板任观众砸出肥皂。此次创作的灵感来源于他偶然地发现妻子在厕所里闷自扔着肥皂，询问后得知是争吵之后的泄愤行为。因为扔肥皂可能是最具性价比的发泄方式，它基本上不会损坏财产，投掷又是个非常好的锻炼方式，于是夫妻二人达成一致，只要是生气了，就去摔肥皂。可以说，《软弱性》模仿了一种更隐忍的发泄方式，这是趋于“文明”的新中产们的体面。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艺术家将肥皂和争吵的私人行为搬到公共空间，任观众做出自己的决断。他和到场的观众都会不预知，他们将以何种态度面对吵架的情侣，或是面对一次投掷运动的诱惑。当投掷的动作预备，发生，结束，瞬间的心境不可预知，不可反复，也永无法再现。李燎过去只身闯入平淡荒谬的生活，这一次却邀请所有人一道进入，将面对和处理事件的权力交由观众。在如此的更迭中，艺术家跳脱叙事之外，终于得以冷静地观察着不同群体面对同一事件的态度。或许对李燎来说，从个人叙事到群体叙事的转变，就在于破除行为影像的单一结局。时间不再尾随影像光影的结束而流逝，它们被压缩在肥皂的立体三维中，成为每一个故事的尾声。
他仍然试图讲述
最日常琐碎的生活，
不过这一次
将结局留给了观众。
我们似乎可以从与他的对话中一窥这种变动的动机。他说，“我试图在创作中挖掘人性的那一点点共性。我相信即使整天劳作的人也会偶然地被树叶上的蚂蚁所触动，这些感受是共同的。”
那么，所有的结局都会殊途同归吗？
伴随着肥皂的出击，总有一些隐藏的情感被同时投掷出去，散落为咚咙坠地的形状。这些形状随之记录了一个动作，一次冒险，一种态度，一段时间，它们变成了一种新的语言，传达了那些不可名状的内在性。可以说，李燎作品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正是接纳和呈现所有这些未知。那些散落的肥皂似乎深藏了不可言说的密语，如果这块肥皂的棱角和那块的棱角微妙地相似，那么它是否就是人类隐藏于无意识深层的内在一致，是否就是李燎执着追寻的“感觉共性”，而我们又是否终将在道路的尽头相见？
《软弱性》，李燎，肥皂，海绵，铝板，单频录像（彩色，无声），整体尺寸可变，2019，“ON | OFF 2021: 回到未来”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撰文 / 黄鹤诚
摄影 / 刘相利
李燎
通过那些基于日常的半虚构式自传体创作，李燎的实践常常将真实境遇与艺术行为混为一谈。通过时常颇具寓言意味和自嘲式的行动策略，他主动设局或因势利导，践行着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并将“社会介入”落实到微观社会系统及具体条件下的身体力行，对家庭生产、社会生产及艺术生产的评价机制及规则进行观察与质疑，并尝试提供一套应对压力的戏谑策略，由此引发经验上的再认识。
李燎，1982 年生于湖北洪湖，现生活和工作在深圳。2005 年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油画系。近期的个展包括：近乡情怯，乔空间，上海，中国（2020）；做更好的人，空白空间，北京，中国（2019）；“艺术是真空”，空白空间，北京，中国（2016）。近期的群展包括：代表作，乔空间，上海，中国（2021）；紧急中的沉思，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北京，中国（2020）；美术馆，现代艺术博物馆（MMK），法兰克福，德国（2019）；The Street: Where The World Is Made，Mo.Co.Panacée，蒙彼利埃，法国；罗马国立21世纪美术馆，罗马，意大利（2018-2019）；影像三角志：珠江三角洲的录像艺术，时代艺术中心（柏林），柏林，德国（2018）；展演剧场，蓬皮杜国家艺术文化中心，巴黎，法国；上海 K11 chi 美术馆，上海，中国（2017）；龙肝凤脑，OCAT 上海馆，上海，中国（2016）；艺术怎么样？来自中国的当代艺术，卡塔尔多哈阿尔里瓦克（Al Riwaq）展览馆，多哈，卡塔尔（2016）；_____ 的风俗习惯与我们如此不同，观看他们所得到的感受如同在观看展览，卡蒂斯特艺术基金会，巴黎，法国（2016）；第三届乌拉尔当代艺术工业双年展，叶卡特琳堡，俄罗斯（2015）；Surround Audience，纽约新美术馆，纽约，美国（2015）。自2020年开始，李燎将自身个体化作机构，通过邀请风水师担任策展人以及委任其它艺术家创作的方式，主办了以“李氏家宅鸿运展”为名的多次展览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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