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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1999

印闲生 织造短评
2024-11-12


若干年后,如果让美国的政客们票选一件中美关系史上“最后悔的事”,相信一定少不了这件。


它便是1999年中美就中国加入世贸组织问题达成的双边协议。

 


1999年3月15日,在两会结束后的中外记者招待会上,朱总理说了这样一段话:


“中国进行复关和入世谈判已经十三年,黑头发都谈成了白头发,该结束这个谈判了。现在存在这种机遇:


第一,WTO成员已经知道没有中国的参加WTO就没有代表性,就是忽视了中国这个潜在的最大市场。


第二,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入和经验的积累,使我们对加入WTO可能带来的问题提高了监管能力和承受能力。


因此,中国准备为加入WTO作出最大的让步。”


从这段官方表态里,我们能很清楚地看到当时最高层的决心。


十几天后,朱总理率中国代表团启程访美,这也是他总理任期内唯一一次访问美国。


此行美利坚并不是大家乐乐呵呵握握手吃吃饭,而是带着千钧重担去的——打赢WTO谈判的关键一役。


九十年代末国企内的标语。为了从“精神上”安抚下岗工人,文艺界还安排刘欢唱了一首歌——《从头再来》 


世贸组织的前身为关贸总协定(GATT),197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大会上“恢复”席位,根据《关贸总协定》,中国本可以顺理成章加入关贸总协定。


根据后来主持中国“入世”谈判的龙永图回忆说:


“当时思想不够解放,认为那是一个富国俱乐部,是由西方国家主导的,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就决定不加入了。”


直到1986年,中国才向关贸总协定递交了申请书,但早期主要是酝酿阶段,毕竟中国国内的计划和市场之争都没有敲定,入世自然无从谈起。


大概从1992年10月开始,中方启动了实质性谈判进程,即全面推动双边市场准入谈判和围绕起草中国入世法律文件的多边谈判。


九十年代中国国内对于加入WTO有着重大分歧,因为入世需要对国内一系列的机构、人员、法律、监管等问题进行改革,以适应WTO国际准则的要求,所以很多人都望而却步。


国内经济层面,1999年的中国刚刚从前一年的抗洪中歇息过来,人均GDP仅800多美元。


一旦开放外资,脆弱的国民经济能否顶住压力,谁都不好说。


在当时如火如荼的国企下岗潮下,扣在“入世”头上的屎盆子一个又一个,WTO一时成了洪水猛兽。


这种形势下,入世谈判于内于外都面临非常困难的局面,推动入世一方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幸运的是,“搭档”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力挺了他。


抵达洛杉矶机场


1999年4月6日,专机飞抵洛杉矶国际机场,中国正式对入世谈判路上“最硬的骨头”发起总攻。


带着关键一战的决心,此次的出访阵容可谓是极其豪华。


同机到达洛城的陪同人员有两位国务委员、外交部长、国家计委主任、外经贸部部长、国务院研究室主任、国务院副秘书长等众多高级干部。


从当时中国政府方面的准备来看,中方是非常希望在此行把“中美双边协定”给直接敲定的。


出师不利。


当专机飞临太平洋东岸美国大陆时,天空灰暗,乌云压城。


待到飞机穿云破雾降下来,洛杉矶国际机场风雨骤至;广场上所有旗帜全都湿淋淋地低垂着,无精打采。


朱总理走下舷梯,身穿藏青色的大衣,不戴帽子,顶着风雨。


走上前迎接的白宫官员们希望中国代表团尽快乘车离开机场。


不过访问团并没有立即离开,因为机场上站满了前来欢迎的华人华侨们。


总理向人群走过去,有好几次不顾警卫的阻拦,把手伸向警戒线那一边的人群。


妻子劳安亦步亦趋跟随在他身边,不时地轻轻拍打丈夫深蓝色大衣上的雨水。 




洛杉矶是此行的第一站。


随后的八天里,中国代表团先后访问了华盛顿、丹佛、芝加哥、纽约等城市,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在华盛顿和克林顿以及美国贸易谈判团队的会谈。

    

4月8日9时40分,朱总理在乐曲声中和克林顿一起走上检阅台,白宫南草坪上响起了中美两国国歌。


白宫的正前方传来19声礼炮,微微的南风将炮口浓浓的火药味吹向欢迎的人群。


此后的三天里,中美双方高层在白宫进行了多轮小范围内的会谈,双方针对中国入世的“最大让步条件”展开了激烈的争执。


巴尔舍夫斯基曾是1996-2001年间美国首席贸易谈判专家和主要贸易政策制定者,她有一个中文名字叫白茜芙


身在美国的中国贸易谈判团队面临着国内国外的双重压力。


出访的第一天,一心搞个大新闻的香港媒体就用讽刺的语调打出了大标题——《XXX给美国人“送大礼”来了》


美国方面,白宫贸易谈判代表巴尔舍夫斯基非常强硬、寸步不让。


我们今天看朱总理的《讲话实录》,其中有好几篇都是和巴尔舍夫斯基相关的,其中谈话的细节具体到电影院的控股比例问题,可见当时双方互动之频繁、交锋之激烈。


为了逼中国谈判团队让步,她甚至把中国人的“出价”全部公开给会场外等候的记者们,使得我方非常被动。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巴尔舍夫斯基已经是当时美国政坛最希望与中国达成协议的官员代表了。


她的做法类似今天的房产中介,两头压价。


一方面使劲压中国的价,另一方面也在美国朝野做大量的游说工作,压低美国国会和民众的预期。


她甚至在白宫网站上公开列出中国入世可以为美国带来的种种好处,以安抚对中国抱有不信任心理的普通美国人。


巴尔舍夫斯基与石广生部长握手


4月10日凌晨两点,一直等在外面的记者终于得到消息:谈判破裂。

    

中美双方最终还是没有在华盛顿达成协议,会后只是发表了一个“联合声明”,表达了一下继续谈判的态度。


不过就事后来看,4月10日的这一稿“未遂协议”基本奠定了双方的大框架,之后的正式协议也是在这一稿的基础上修改细节得到的。

 

在告别华盛顿之前和克林顿共同出席的记者会上,朱总理难掩失望之情。


“如果要我说老实话,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差距有多大,而在于目前的政治气氛”。


他这样说道。


其实克林顿方面最大的顾虑并不是中国方面的“出价”,而是来源于国会的态度。


当时恰逢科索沃局势紧张,中美双方在外交议题上针锋相对,很多国会议员虽然不明白中国和美国正在谈些什么,但造势、反对、宣誓强硬这些套路却玩得非常溜,使得谈判功亏一篑。


中国访问团队离开华盛顿后,又去了丹佛、芝加哥、纽约等三个城市,之后又访问了加拿大。


不过这些行程并没有兴起任何波澜,整个新闻界铺天盖地报道的都还是4月10日那天没能签下的协议。



结束访美行程不到一个月,风云突变。


北京时间5月8日早5时45分,美国B-2轰炸机向位于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樱花路3号的中国驻南大使馆投掷了五枚精确制导炸弹。


第一枚炸弹在使馆东南角斜穿大楼,并在大使馆一层墙角下爆炸,导致使馆高级外交官宿舍被严重破坏,新华社记者邵云环当场遇难;


第二枚炸弹从大使馆中央穿透楼顶,破坏了位于三层的大使办公室、位于二层的会计室以及位于一层的大厅;


第三颗炸弹落在使馆的西北角,将《光明日报》记者许杏虎和夫人朱颖所住的西北角客房炸毁,墙壁向室内倒塌,导致两人遇难;


第四颗炸弹钻进地下室并爆炸,地下室的五个煤气罐以及车库内的战备储备汽油被炸弹引爆;


第五枚炸弹落在大使官邸中央并钻到地下,未当场爆炸,直到五年后才由塞尔维亚方面取出销毁。



当时使馆内有约30人,大部分在第二次爆炸时逃生,但几乎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炸伤或擦伤。


之后的事情相信很多朋友都还有记忆——中国爆发了全国规模的反美大游行。


最终,美国向中国使馆被炸的三名死者的家属和二十七名伤者做出了四百五十万美元的赔偿协议,向中国政府赔偿二千八百万美元使馆重建费用。


中国也因美国驻华使领馆在示威中受到破坏,给予美国政府二百八十七万美元的赔偿。


不过中国民间强烈的反美情绪并未因美国的赔偿而消散,而本就艰难的中美“入世”谈判也因此受到冲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民间很多慷慨陈词、甚至质疑政府软弱的声音不绝于耳。


1999年11月15日,中美双方就中国加入世贸组织(WTO)达成协议


尽管民间很多激烈的声音,但中美官方层面待事情稍一平复,又立即恢复了谈判。


1999年11月,巴尔舍夫斯基率美国谈判代表团前往北京,出发前她本人对谈判前景表示非常悲观,称“此行是为谈判做的最后一次努力”。


然而就是这最后一次机会,被中方牢牢把握住了。


从11月10日开始,外经贸部部长石广生率领的中国代表团与美国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率领的美国代表团在北京进行了六天六夜的艰苦谈判。


为了节省时间,中方人员干脆将行军床搬到了外经贸部。


15日,在谈判陷于僵局已经开始准备后事的关头,朱总理亲自来到了外经贸部现场,他对内讲道:


“今天一定要签协议,不能让美国人跑了,我来跟他们谈。”


据龙永图回忆,面对争议最大的七个议题,当美国人抛出前三个时总理都直接回答说“我同意”。


龙永图着急了,不断向领导递纸条,但领导一拍桌子道:


“龙永图,你不要再递条子了。”


从美国人提第四个问题开始,朱总理平静的说道:


“后面四个问题你们让步吧,如果你们让步我们就签字。”


五分钟后,美国方面同意了中方的意见。


终于在1999年的11月15日,中美双方签署了入世的双边协议,打通了中国入世的关键一环。


之后很短的时间里,欧盟等主要经济体几乎比照与美国的协议,快速推进同中国的入世谈判。


中国国内也拉开了与 WTO 接轨的“变法”工程。


这项庞大的工程涉及国务院25个部委,囊括2200多条全国性法律法规、数以万计的地方性法规、难以计数的大小文件;涵盖了外贸、金融、税法、知识产权等诸多领域。


接下来的几年里,人大部门成了最忙的部门,天天整各种法律条文。



2001年11月10日,在卡塔尔多哈举行的世界贸易组织(WTO)第四届部长级会议通过了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法律文件。


一个月后,协议生效。


十五年的漫漫入世路就此画上句号,我国对外开放的事业从此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十五年,也是WTO历史上谈判时间最长的一次。


下面是一张1978年以来各国的经济总量变化图。


如果我们把2001年12月11日这个“节点”标入图中,很容易发现曲线斜率的变化。


中国经济在经过多年的“筑基阶段”后,终于龙入大海,像一批脱缰的野马朝美国奔去。


 

九十年代是一个剧变的时期,苏联解体,冷战结束,亚洲金融风暴……美国人经历着战后最辉煌的岁月。


站在二十年后的角度来看当时的谈判,美国之所以会同意中国入世,其实是出于把中国打造成“全球打工仔”的考虑。


中国人用无数的汗水和辛勤的劳动,造就了一个“美国梦”的神话,美国老百姓只需要付出很小的努力就可以凭借汇率和贸易优势获得大量物美价廉的中国产品,从而过上高质量的生活。


二十年倏忽而过,如今已到梦醒时分。


话说朱总理卸任后,《南方周末》曾以十几个整版的方式刊发了一篇巨献,回顾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其中“入世与变法”一节的最后是这样写的:

    

“有5000年文明史的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无论从1793年的马尔嘎尔使团到访算起,还是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的屈辱算起,都以中国加入WTO告一段落,而拥有全新的开始。”



1999是一个艰难的年份。

这一年最后一天的最后时刻,北京各界迎接新千年庆祝活动在中华世纪坛举行。


采自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的圣火火种在万众的欢呼声中进场,火苗在北京的冬夜里熠熠生辉。


二十世纪历经坎坷的中国人民,就这样在寒风中迎来了一个新的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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