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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 BRADFORD | 微岛上的巨人

Numéro Numero中文版 2022-05-13

从2017年的威尼斯双年展,到最近被选入世界前100名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名单,这位享誉全球的非裔美国艺术家仍然没有舍弃他的激进主义……以及他深沉的仁爱之心。2021年夏天,他在MINORQUE岛的HAUSER & WIRTH画廊举办的展览就是证明。MARK BRADFORD以其抽象画著称,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他一直在剖析全世界面临的各类议题,包括暴力、种族主义、艾滋病疫情、同性恋恐惧症、贫困和移民危机等等。



“我是Mark,仅仅是Mark而已。当我去到一个地方时,那里的人们只会说:‘瞧,Mark来了。’”2021年夏天,在Minorque岛的大型画廊Hauser & Wirth的新空间里,他开启了自己的一项艺术展览。开幕活动上,“人们”很快就对Mark Bradford前一天对自己(简而又简)的描述进行了否定,因为当时出席开幕式的不仅仅是Mark,更是大名鼎鼎的Mark Bradford本人。当时,活动参与者纷纷围绕着他,虔诚而恭敬地聆听着这位当代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他位列《时代》杂志评选的世界100位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名单就证实了这一点)的讲话—他在2017年代表美国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此外,对那些更关注物质层面的人来说,他则是“当代最吸金的非洲裔美国艺术家”。若要用实际的例子说明,那就是在2018年,他的画作《Helter Skelter I》在菲利普斯拍卖行以1200万美元的价格成交。Mark在妙语连珠和真诚的自述中,试图弱化自己身上携带的Bradford的气质,从而找回属于“正常人”的状态。Mark和他清奇的幽默感(“我不认识我的父亲。但不要想错了,我并不是圣母的无原罪始胎。”),让他在几分钟内就确立了自己以姿势著称的脱口秀之王的地位。当然,他那迷人、充满活力、两米多高的身躯也对这个称号的确大有裨益。



Mark Bradford在Minorque岛的Hauser & Wirth画廊,现身于自己的画展。艺术家在展览中展出了七个尺寸不同的地球雕塑,以讨论地球居民生活的不平等性。



五年前,Iwan和Manuela Wirth发起了一个“疯狂的项目”(他们完全同意这么形容),在Minorque岛的主要城镇Port-Mahon市岸边的一个微型岛屿(隶属Baléares 群岛)上开设了他们的画廊。同样的,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新的展览空间。因为那些巨大的展览室被安置在了一座建于18世纪初的前英国海军医院的附属建筑中,该医院俯瞰着整个建筑群。当时,画廊的长期合作者——建筑师Luis Laplace,曾不遗余力地对建筑进行过改造。此外,著名景观设计师Piet Oudolf像往常一样,在这里创造了另一个奇妙的花园,这个花园和周围环境非常匹配,以至于让游客相信它从一开始就存在于这座岛上。画廊是一个连接当地民众的艺术中心,从城市出发,人们可以乘坐免费班船来到此处,而且可以在海滨和花园的小道上观赏到Franz West和Louise Bourgeois等人的作品。Iwan和Manuela Wirth夫妇用其令人敬慕的瑞士风,再次展现了他们无懈可击的才能。但是,在Baléares群岛,这样一个偏远的空间有什么意义呢?而他们的美国朋友Mark被邀请前去主持开幕活动,他在那里又能起到怎样的特殊作用呢?



《让我们走到海洋中央》(LET’S WALK TO THE MIDDLE OF THE OCEAN),2015年,混合媒介,油画布,259.7cm × 366.4cm。



几年来,Hauser & Wirth一直在努力重新定义所有画廊的模式和地理位置的意义。一开始在Somerset的乡村,然后在Baléares群岛的一座微型岛屿(他们的两个度假胜地)上设立画廊,Iwan和Manuela这对组合不仅仅是在进行一种力量展示,更扭转了他们与收藏家之间的权力平衡,后者现在必须躬身前去参观展览—他们早就习惯画廊均设立在离自己居室几米开外的地方。这对瑞士组合注意到了艺术界的变化:收藏家是否真正出门看展并不重要,因为他们眼中的明星艺术家们的作品,通常在展览开幕前早已通过PDF文件被出售。这就为集中精力解决其他重要问题留下了可能:为艺术家提供一个让他们梦寐以求的空间……并为当地民众提供更多文化选择。这对夫妇真诚地致力于这些事业。



《减少或抹除你的犯罪记录》(REDUCE OR ERASE YOUR CRIMINAL 89 RECORD),2015年,混合媒介,油画板,4部分,152.4cm × 121.9cm。



在Minorque岛,Mark Bradford还与当地一所学校的青少年一起,开展了一个庞大的项目,这与他自己在洛杉矶的基金会的工作相呼应。更广泛地说,艺术这种新式地理布局的利害关系,并没有逃过这名艺术家的双眼,他的作品素来注重批评权力机构,并且重新思考所有既定的地理分布,无论是关于地缘政治、社会还是种族议题。他的首场展览——“Masses and Movements”(群众和运动)—的灵感来自1507年第一张提到“美洲”一词的世界地图。作为殖民霸权的产物,这份地图将各大洲描绘成相似的块状。在如此多的岛屿和群岛之间,人类活动的主要目的是奴役和被奴役。


《二进二退》(TWO ADVANCES TWO RETREATS, 2021),布面混合媒介,183cm × 244cm × 5cm。

©Mark Bradford。由该艺术家及Hauser & Wirth赠图。拍摄:Joshua White/JW Photos



Numéro art­:在你的新画作中,为展览提供启发的16世纪地图碎片上涂抹的油灰,以及在你的大尺寸画布上连续添加的颜色和元素层,给人一种罕见的、把暴力聚集起来的印象。

Mark Bradford :这都关乎死亡和失去。一旦我把所有东西都抛在画布上后,我仅会在这些涂层上进行打磨、刮擦、撕扯和挖掘。然而,我无法找回构成作品的这一切并使其被观众所见。只有少数元素会重新出现。其中总会有所遗失。总是这样。你能看到的只是一座“古城”的考古遗址。还有死亡。总是会有死亡。暴力也一直存在。我一直生活在一种脆弱的状态中。因为我是黑人。因为我的身体被认为是不寻常的。我被当作一个目标。我一生如此。但我一直存有希望。而且我内心一直都很坚定。但我不得不忍受这一切。我不曾停止过斗争。


那张成为展览起源的、作于1507年的Waldseemüller地图,你是如何发现的?

Waldseemüller地图是第一张提到“美洲”一词的地图。对于像我这样的非裔美国人来说,见到一个第一次提及美国的物件意味着什么?这张地图不仅命名了一片大陆,还命名了我和我的家人。我是以这张地图被命名的。一个美国人。不仅如此,旧时的地图主要被用于贸易。而这种贸易,在当时是把人当作商品的。这种人口流动,用我的展览标题“Masses and Mouvements”来说,使我成为了一个非裔美国人。任何地图都不是中立的。它们揭示了权力的分立和相互之间的关系。例如,地图一直把欧洲作为中心。它们为我们揭示了空间上的不平等。在过去,我已经在洛杉矶做了很多关于地图学和城市规划的工作。你可以看到一些红色区域和被划定的街区,某些人口被排除在这些区域之外,或者相反,在这些地方,一切都在阻止身处其中的人离开。


这张地图是如何启发你的画作的?虽然你的作品向来属于抽象派,但人们也能从中发现一些美国文化背景下的原型人物。

这张地图当时成为了我创作的初始材料。然后我让自己的想象力尽情发挥。地图也变成了一种想象的事物。在17世纪,我们并不了解周遭的一切。为了绘制地图,人们必须借助一定的想象。当今的时局和语境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我在电视和屏幕上经常可以看到数据和地图,边界和种族主义的崛起。所以我对自己说:“如果我回到所有这些地图的原点将会如何?”



Mark Bradford展览“Masses and Mouvements”一隅,Minorque岛Hauser & Wirth画廊。

©Mark Bradford。由该艺术家及Hauser & Wirth赠图。拍摄:Stelan Allenburger



你提到了你也有脆弱的时候。我们自然可以想到Felix Gonzalez-Torres,他的作品中渗透着这种观念。你通过沿用他的广告画作画过程来向他致敬,公众被鼓励带走这些画,画因此被带往世界各地。当时你和他维持了一种怎样的关系?

当我在艺术学校学习时,Felix教会了我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如何在做一个有色人种、同性恋拉美艺术家的同时,也做一个诗意的人呢?因为人们往往期望你是亲切善良的,并在这种前提和那些标签下,期望你创作出早就被定义好的作品。他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在艾滋病肆虐时期,他总是充满诗意。他的语言很有诗意。这就是他教给我的东西:要有策略性地讲话,同时要含蓄、有诗意。我是同性恋。我是黑人。我来自中南部(洛杉矶一个以1992年暴乱而闻名的地区),我一直被那些温柔且有力量的艺术家所吸引。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成为一名艺术家的?如果父母从小就开始带孩子逛博物馆,那么这条道路走起来总会更容易……

这不是我小时候的情况。20世纪80年代,我当时二十八九岁,我周围的人逐个死去。你看过《Pose》这部剧吗?嗯,实际情况看起来并不像那样。不!当时我也很畏惧死亡。我还想去旅行。我在巴黎参加了各种聚会,到处狂欢。在那之前,我只在理发店工作过—我其实是一个很出色的理发师。还有一件事是我所擅长的,那就是艺术。这是我当时唯一感兴趣的课程。而且我开始研究Foucault和Derrida。但我不想成为一名作家或知识分子,我想用我的双手做事情。我的年龄比其他艺术学校的学生大一些,所以对我来说,遵循自己的节奏可能更容易。我当时热衷于抽象艺术,我想到了Felix Gonzalez-Torres:我是同性恋,我是黑人,所有人都希望我创作与身份认同有关的作品,而我选择了抽象主义……我需要别的东西。我需要玩乐。



Mark Bradford与Minorque岛的青少年们共同创作一幅大型墙面地图,以反映当前的移民危机。参展观众可以随意带走一些展览上的广告画,它们代表了房地产中介利用住房危机、牺牲贫困社区利益时使用的广告语。

© Mark Bradford。该艺术家及Hauser & Wirth赠图。图片:Stelan Allenburger



在当时,抽象主义在媒体眼中并没有一个好名声……

那在当时简直就是魔鬼!(大笑)热衷于抽象主义对我来说完完全全是一个政治选择。我成为了当时社会争论的焦点。


那些争论的主题是什么?

艺术界是否已准备好迎接一个黑人进入这个空间,并做出不像是艺术界认为的、黑人艺术应该有的样子的作品?我可以在这个空间里存在吗?如果我们真的相信艺术,那么我们就必须为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留出位置。而且这个过程不会总是……体面的。疫情、种族主义……这些并不美好。但我们必须学会直面它们。


你是作为一名艺术家还是作为一个公民在发声?人们可以区分你的两重身份吗?

我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我一直都致力于此。我是一个激进主义者还是一名艺术家并不重要。那种认为一边是艺术,一边是现实的观点,是一种早已过时的思维方式。艺术和我们的生活方式是同一件事。成为艺术家意味着什么?对此我们需要延展固有的理解。艺术家并不与任何人或事分离。



《灾难的代价》(THE PRICE OF DISATER,2021年),混合媒介,油画布,213.4cm × 2774.2cm × 5cm。

©Mark Bradford。该艺术家及Hauser & Wirth赠图。拍摄:Joshua White/JW Photos



你与Minorque艺术学校的青少年志愿者们开展了一个项目。项目中创作的大型墙面地图,反映了当前的移民危机。

我们如何才能颠覆等级制度?我们如何改变与权力的关系?假如我举办了一次新的Mark Bradford展,展览的一切都会照旧,不会更改。在这里,我和那些想成为艺术家的人一起工作,他们热情满满,即使需要每天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上班都觉得值得。这就是我所说的改变我们与权力的关系。


你是如何与这些青少年共事的?

我们深入交换了一些想法。虽然他们只是一群青少年,但并不意味着你不能与他们平等相处,也不意味着你要像家长一样与他们沟通。我要求他们做两件事:其一是接受作品的合作性,这意味着每个人通过刻在墙上的世界地图来表达自己;其二是思考他们之后会留下什么。如果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搬离你家,你会带什么东西一起走?或者说,你会留下一件什么东西,让它永远成为你存在过的唯一痕迹?这是难民每天都在经历的。同样,这也是对于记忆和失去的讨论。


展览呈现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装置:七个地球雕塑,分别有七种不同的尺寸。

这个作品仍然在讨论公平问题。关于空间上的不平等。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地球模型有从小到大的变化。我们都生活在同一颗星球上,但我们在其中的体验不尽相同。看看这次的新冠疫情。当有些国家还没有疫苗时,在其他国家几乎每个人都接种了疫苗。



Mark Bradford展览作品《隔离期的画作》(QUARANTINE PAINTINGS),Hauser & Wirth,洛杉矶,2020年。



你在创作时有什么感觉?

紧张。开始创作时我总是有强烈的不安全感,对自己缺乏信心。我讨厌这种感觉。


所以创作这件事情很痛苦?

是的,它就是一种死亡。




肖像摄影:JONATHAN LLENSE

采访、撰文:THIBAULT WYCHOWANOK

翻译:Timéo 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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