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骗局：裸聊，博彩，与一场价值 200 万的杀猪盘 | 故事FM
2020 年中旬的时候，我们做过一期节目叫《那天早上，我被骗了 15 万》。在那期节目里，我们播出了一组关于如何陷入骗局的故事。
节目播出之后，我们隔三差五地就会在后台收到这类的投稿说「哎呀，我今天遇到骗子了」「哎呀，我被骗了多少多少钱」。
我就挺纳闷，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骗子，你说你能挖空心思琢磨出这么多骗术，你用这些脑子去做点啥发不了财？我都替这些人惋惜，真是人才的浪费。
但既然骗子的存在是不以我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那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警惕警惕再警惕。
所以今天，我们就又制作了一期关于骗局的故事，希望能给你提个醒儿，千万别重蹈下面这几位讲述者的覆辙。
Part 1. 裸聊被骗
大家好，我叫 Frank，今年 27 岁，我目前生活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职业是个体经营者，我也是一个兼职的配音演员。我要讲的是我一个朋友身上发生的故事，他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是 S，所以我们就简称他为 S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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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链接
我来澳大利亚 6 年了。在我刚来的第二个年头，有一天下午 2 点多，我一个特别好的哥们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你快帮帮我。当时他在美国，那边的时间应该是半夜。他给我发了一个 YouTube 的链接过来，说什么也不要问。我点开之后，看到他自己在自慰的视频，露着脸和全身。
我说你怎么搞的？他说昨天晚上，有一个亚裔的小姑娘加他好友，资料都很正常，也不像是水军的新号，照片都是学生的日常生活。
那个女生用英文跟他说「你太帅了，我真的挺想认识你的，我一个人在纽约很孤独」，朋友说行，认识一下。聊着聊着，姑娘打字说我很无聊，很寂寞，能不能玩一点刺激的？我朋友说可以，然后他们两个人就打算视频。
打开视频，他看到这个女孩在对面坐着，穿的特别少，只穿着一个 bra。重点是，这个女孩说我的麦克风坏了，所以不能跟你说话，你只能看到我的脸。然后我的朋友说没问题，他也没多想。
的确如对方所说，这个女孩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画面。女生依旧是在看着画面，跟他打着字。视频的时候，女孩一直尝试挑逗他，比如说「你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雄伟的身姿」、「你是个男人，你不要这么懦弱」、「你现在不能在我的身边，但是哪怕在视频里，你也要让我精神上和身体上得到满足」、「你不要让我失望」。可能在那个状态下，我的朋友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于是他就照着做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朋友是用手机录的自己，姑娘就鼓励他说你真的很棒，我好喜欢你。你能不能动作快一点？他听了之后就很起劲。最后姑娘说我挺喜欢你这样的，但是我还觉得不够，我好想看你的脸，你能不能把摄像头倒转过来？你可以把手机放到桌子上，找个东西立起来。
我朋友说没事儿，来吧，然后就真的把摄像头倒转，对着他自己的脸和全部的身体，我看到他坐在一张凳子上自慰。整个过程中，姑娘一直在打字，我朋友在说话，姑娘是能听得到我朋友的声音的，但是谎称她自己没有办法开麦，一步一步地引导我的朋友去做一些自慰的动作。
最后他冷静下来之后，视频已经关掉了，他还在跟姑娘聊着天，但是对方回复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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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吓
大概 20 分钟以后，我的朋友收到女孩子发的一个消息，说你还好吗？我有一个小礼物要送给你。然后就给他发了一个链接，瞬间换了一副嘴脸，说你看这是什么？我朋友当时就炸毛了，他裸体的视频被上传到了 YouTube 上，每个人都看得到。我朋友很慌，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搞我？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然后骗子说，告诉我你的卡号是多少吧，给我打钱，我现在需要一个精神抚恤金之类的钱。应该要的是 2000~3000 美元。我朋友他是一个工薪家庭的孩子，他说我哪有什么钱。他就跟骗子说你等等，我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他真的不知道找谁了，就找到了我，然后就发生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他给我看的聊天记录特别吓人，骗子发了一个截图，截图是他的教授，她就把这个链接放到了私聊教授的窗口里，说我是 XXX，「我给你发了一点好玩的东西」。
她还在截图中发送的按钮上画了个圈圈，说你不给我钱的话，一秒钟，我立刻把这个东西发出去，你将会名声扫地，成为你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我朋友真的慌了，我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是我也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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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办法
我当时帮他想了一些办法，我说第一你一定要稳住他，因为 YouTube 的上传时间是有限的，当你的视频被发现了之后，人家会把视频下架。
第二，我研究了一下 Facebook 的 block（拉黑）功能，拉黑之后别人就看不到你的好友里都有谁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骗子会不会孤注一掷，就给骗子回复，说我愿意给你钱，但是手上没那么多现金，我要让家里给我转，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你能不能等等我。一方面是考虑希望上传的视频赶紧被 YouTube 的管理员删掉，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能够在拖延的这段时间里再想一想其他的办法。
骗子就说我可以等你一会，但不能等太久，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这个东西发出去。过了几个小时之后，我们点击这个视频，发现在 YouTube 上已经被删掉了，我们立刻把对方 block 掉了。
而正如我之前所说，把对方拉黑之后，对方即使再上传视频的 YouTube 的话，他连威胁都不知道找谁，因为他已经看不到别人的好友列表里有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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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套路
大概过了三个多月以后，我也收到了一个这样的加好友申请，当时我突然就想起了朋友 S 的事情。其实那个女孩长得真的很漂亮，骗子不是说搞一个模模糊糊的网络图片，然后就去骗人，她的段位没有那么低。
她写的是她在一个东南亚国家，说的也是你很帅，我很喜欢你，能不能跟你视频，我很寂寞。我想这话我好像从哪听过？她说对不起，我的麦坏了，我能不能只开画面，没有麦克风的声音。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确定她是一个骗子了，然后我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也跟她视频了，当时我是穿着衣服的，她只穿了一个 bra。然后她也不废话，直接躺着，去做一些女生自慰的动作。我就看着视频里的她一直在脱衣服，她对我说你怎么不动？
我说我先看一会，你最好表演一下，让我有点感觉。
后面就跟 S 的步骤是一样的，她说你能不能把衣服脱掉？我问接下来呢？她说你接下来……然后再接下来……我说接下来你就会把我视频上传到 YouTube，然后再要我的银行卡，你是在诈骗我等等，我用英语跟她说的，可能说的比较凶一点，她很生气，就把我拉黑了。
直到现在我的 Facebook 还会时不时地收到添加好友的申请，头像是那种火辣的人，资料里面大概用英文写着我是谁，我单身，如果你想和我聊天就点进链接什么的。
很多人在国外生活，本来就寂寞孤独，他的认知、恋爱经历、防范意识又是怎样的呢？总会有 target 的存在。谁能想到加一个小姑娘只是单纯地聊聊天，她就有办法让你不穿衣服的视频在网站上出现。换成你给不给骗子打钱？很多人他就会妥协。
Part 2. 杀猪盘：被骗去网络博彩
今天第二位讲述者双鱼今年 28 岁了，工作和生活在香港，是一位港漂。
今年六月份，双鱼在某运动 App 上打卡做运动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头像看起来还挺帅气的同龄男生。
他们在这个运动软件上简单聊了几天和健身有关的话题之后，就转移到了聊天软件 WhatsApp 上面进一步交流。
身为一个处于适婚年龄的单身女性，双鱼以为这会是一场美丽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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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相恋
他告诉我他是优才移民来香港的，老家在东北。自己做一些生意，经营了三个饭店，一个 KTV，一个酒吧，酒吧在深圳，KTV 在重庆，饭店在北京和东北。他也给我发过他的全身照，他的人设是 1 米 8，人高高瘦瘦的，很阳光很帅气。
他会塑造出经济条件很好的形象。穿一些 logo 显而易见的名牌，他说他在深圳有一套 180 平米的房子。我觉得这些符合了我对伴侣的所有要求。
我目前处在寻觅伴侣的阶段，对一些有潜在可能性的男士，我是会纳入考虑范围之内的。当我看到了他的照片，跟他有了第一步的接触以后，对他有了好感，会把他作为一个后备的人选。
我们的聊天转到 WhatsApp 上面以后，他对我几乎是全天候的陪伴。除了睡觉的时间，任何时候发信息给他，他都会秒回，即便不是秒回，也会在很快的时间内回复。
他会有很多的关心和问候，也会给我打电话。比如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说要给我煮红糖水之类的。我觉得他很暖，很关心自己。
有时候他会直接跟我分享与他有关的话题，比如他今天到朋友家去喝茶，或者经历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他都会跟我说。
他也会打探我的背景，我做什么工作、大概的收入、平时的消费、用的什么护肤品；我有没有车、房子面积是多大、大概市值多少钱，这些他都会问。
我比较容易相信别人，平时也喜欢交朋友，没有太多的戒备心。因为他会先说他自己的情况，我就觉得他还挺真诚的。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秀一下，说我今晚的收益又怎么样了。但是之前他几次发收益图的时候，我都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接他的话。
直到有一次他说了他的收益情况，我们讨论了一下这个话题，我说其实我会买一些股票，当时我的股票赚的还不错，也晒了一下收益。他说你这些股票收益都不高，还不如跟我来弄这个。
我当时一口回绝了他，跟他说我自己本身是做金融行业的，我不了解他的投资工具、收益率，他赚钱的逻辑、过往的从业经验，这些他都讲不出来，这件事情也作罢了。
一心想要展开新恋情的双鱼，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料到，对方偶尔发出的收益记录是一种暗示。因为聊天的时候，对方很真诚地跟双鱼说了不少自己的情感经历和创业故事，他不断地在双鱼面前表现出自己比较脆弱的一面，比如他在创业最艰难的时候，被自己深爱的女孩欺骗了感情，很多年都没有从情伤当中走出来。这个故事打动了双鱼，对方的形象逐渐变得真实，两个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于是，他们在线上聊了五天之后就确立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从早到晚，无话不谈双鱼对那个人的情感依赖逐渐加深，她每天都会主动去找那个人聊天，他们也计划等疫情结束就见面。有一次，他们甚至还聊到了结婚生子和买房的事。 这个时候，这个所谓「男友」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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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赚钱
跟他认识以前，我就在频繁地看房子。他也知道，我一直非常想在香港买一个房子。
他说疫情结束了，要带我去见他爸妈，说大家也都到年龄了，要考虑往结婚的方向走，那就需要解决房子的问题。他说他还有几个月就可以拿到永久居民了，因为在香港房子是非常贵的，拿了永久居民以后就可以不用交那 30% 的税。
我就问他，现在你手头有多少预算，我说首付这边我可以承担 100 万到 200 万。差不多说定了以后，他就很自然地衔接到投资的事情，说「既然已经要为我们的房子去奋斗了，不如你真的跟我去做投资，一起建立结婚的基金。你相信我，跟我试一次，因为我这个真的是非常赚钱，而且稳赚不赔。」
他给我发了一个网页，叫 99 国际，我是非常警惕的。这种页面比较山寨，一看就是那种非主流的。我说你有没有搞错，这个网站我根本在网上查不到任何可靠的依据。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持牌的金融公司，它一定是有正式的牌照监管，还有网址，办公地点等等，这些它一律都没有。
我就想到他应该是一个骗子，当时非常地伤心，我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我非常真心地去对待这段感情，但是他居然是来骗我的。我很伤心地质问他「你是骗子吧，你也太残忍了，你想骗多少钱？我如此真诚地对待你，你居然想来骗我。」
双鱼质疑他是骗子之后，那个人就给双鱼发了几百字的小作文，大致讲述了自己的心路历程，以及自己被质疑后有多么的伤心。其中有一句是「为何好好的两个人，你要想着给对方捅刀子去达到平衡？」数落完之后那个人又接连发了好几条关心双鱼的短信，以表示自己还是爱双鱼的。 因为有了之前十多天的感情基础，再加上他掏心掏肺的小作文，双鱼内心刚刚建立起的防线被攻破了。
■ 「男友」掏心掏肺的小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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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博彩
他这样一弄，我心里就有点打鼓，觉得是不是真的误会了人家。
另外我也确实非常舍不得这段感情。我已经快 30 岁了，错过了这样一个人，应该没有机会再遇到一个这样百分之百地让我方方面面都满意的人了。
所以最后我想了一下误会他的可能性，我说那好吧，我就尝试了解一下，如果最后我真的误会你了，我就跟你道歉。
所以我就下载了他的 App。
我进去以后就知道这是一个赌博的大赌场，我跟他说，赌博这个事情我是从来都不碰的。
他又给我解释了他的逻辑，他说「我们不是去赌，傻瓜，赌博我最讨厌了，倾家荡产的东西，我们是去稳稳地投资」，然后他说他有一个经济学教授的舅舅带他入行，教他用凯利公式分析，怎么样下注能够盈利最大化。
我就百度了一下用于赌博的凯利公式，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双鱼在网上查到的凯利公式的词条，里面有一句话说「凯利公式的策略不允许在任何赌局中，有失去全部现有资金的可能。」听起来好像挺靠谱的。而且这个男友还告诉双鱼，自己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有一套跟踪监测的系统，可以跟踪过往两百多期的开奖记录，分析出规律后可以带双鱼稳稳地赚钱。 就这样带着一点侥幸心理，双鱼跟着「男友」进入了网络博彩世界。
我就相信了他这一套逻辑，相信了我们不是靠猜或者靠运气去赌博。
第一次充了 4000 块的港币，盈利了 700 多块钱。盈利之后，我就跟他道歉了，我说可能我是真的不了解。
后来第二次他让我加大投入，让我投 10 万块。但是当时我根本没有这么多的流动现金，大部分都是买股票或者理财，处在一个不能动的状态。
我说我没有那么多钱，活期大概是 6 万多块，我说行就行，不行就不弄了。然后他就不愿意了，用分手来威胁我。
我说你能帮我凑够 10 万吗？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给我发了一个银行转账的记录，让我去找那个平台，说是别人代充的，后来也成功在那个平台里充上了 10 万块，当天晚上又带我投资，盈利了 9000 多块，让我提现了。这个操作以后我就对他深信不疑了，非常地信任他。
因为疫情，香港封关，双鱼所在的金融行业受到严重的打击。她的工作没有底薪，全靠内地客户去香港投资才能有收入，但现在海关一天没解封，内地客户就一直无法到达香港，所以，整个 2020 年，双鱼都是处于没有收入的状态。前面的两次投注和盈利让双鱼尝到了甜头，她开始相信这个「男友」和这个网赌平台是能够给她带来收入的。双鱼的戒备心几乎完全放下了。在这个网赌平台，投注的流水每天必须达到 80%，才能够提现，所以为了每天都能提现，双鱼不断地往里面投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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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哈
后来他又继续让我加大投入，先是说做一个 VIP，要充值到 98 万。他说他自己已经是 VIP 了，让我也做，我们以后就可以长久地拥有赚钱的工具了。
然后我就去问了那个假平台所谓的客服，我说你们这个月还有 VIP 的名额吗？他说稍等，为你查询一下，过一会告诉我还剩最后一个名额，问我要不要预留。
我说，那你先帮我预留一下吧，我去跟我老公商量一下，他就说好，帮我预留了。
最后我说我现在暂时没有这么多的钱，不想充这个 VIP。这时候客服就说，你刚刚已经叫我给你预留了，如果不做 VIP，你今天晚上就提现不了，而且会把你里面所有的钱罚掉一半。
他这样一说我就非常着急了，当时我里面已经有几十万，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钱拿回来。
■ 充值记录
实际上，这个「男友」所说的 VIP 并不存在，他只是抓住了双鱼这个大客户，既然鱼已经上钩，这个时候他随便编一个理由，都能把双鱼套住。在客服和「男友」的两面夹击之下，双鱼发现眼前只有一条路可以选，就是继续充钱，才能拿回本金。情急之下，双鱼听了「男友」的话，把股票都抛了，把定期的理财产品也转成了活期，取出了全部的积蓄，一共 70 多万，分成几笔，全部投了进去。最后还差了十几万，双鱼去借了高利贷，还款期限是三天。
但充值了 98 万成为了所谓的 VIP 之后，投注流水还是没有达到 80%，双鱼的钱无法提现，「男友」又让双鱼去找钱来投注，他说，找来钱就可以帮双鱼把投进去的钱都赢回来，提现后马上就能把欠的钱还上。于是，双鱼又开始四处借钱，请「男友」帮她充值，期待有一天能翻盘。双鱼投进去的钱越来越多，数额越来越大。 突然有一天，她发现 98 万没了一大半，剩下的钱也一直无法提现。
几十万的钱都没有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没有了。
我当时非常着急，你无法想象一个人所有的积蓄一下子都没有了的那种感觉。
后面的日子一直在亏损，每一天都非常地煎熬。每天他都在逼我去借钱，所有的话题都是借钱，他说如果不借钱的话，我们就不能见面了，我无脸面对你。他自己的账户也亏损了，钱也没了，他说他当时创业如何艰难，他不想一无所有，说得他很可怜。
每次当我有一点点动摇的时候，他就说不行，现在只有借钱往里充，不然的话你提不了现，你的高利贷怎么还，朋友的债怎么还，你不能退缩，只能往前冲。
当时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可以把钱拿回来，拿回一部分来也行，我一直想的是要提现，没有想过这是一个骗局。
其实最后我的要求已经降到，只要提现出来，能把我的债务还了，我自己的积蓄一分钱都没有了，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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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入深渊
像一个非常大的深渊，想摆脱深渊的话，就是得筹钱。
7 月 30 日我最后一笔 80 万充进去，他就失联了，我意识到被骗了。
那天是这样的，我之前已经借了很多钱，也充了很多钱，穷到我的银行账户里只剩下 1000 块钱，我跟他说，我真的撑不了太久了，你天天说行情不好，天天让我等待时机，我一个成年人只有 1000 块，我怎么生活？我每个月固定的生活开支是要 2 万多块钱，甚至是 3 万多块钱。
那几天每天我都睡不着觉，非常焦虑。我的头发掉了很多，整个人处于一个非常不好的状态，都快疯掉了。
他说如果要凭他的本事，没办法带我投，只能去借助他舅舅。如果最后要弄出来，经过他舅舅的精确测算，最后还要充 80 万进去就可以全身而退。之前我投的所有的钱都能拿回来。
他说只用两个小时就可以了，投资完以后我马上申请提现。两个小时我就一直在看着钟，一直问他好了没有，一直给他发信息，那天我非常心慌，但是最后他就失联了。再也不回了。
那天晚上很绝望，我是想过去跳楼的，因为我当时是负债 150 万，没办法承受这个结果。后来实在扛不了，跟家里人说了。
第二天我就在香港报警了，后来我去了深圳，隔离完了以后在深圳也报警了。去做笔录的时候，那里面坐了七八个女生，每个都是被诈骗，只是金额不一样而已，50 万、30 万、十几万，没有任何进展。
■ 公安局的受案回执和立案告知书
知道被骗了以后，我回想跟他认识的种种，觉得自己不应该太期待爱情这个东西；其二就是我都不应该跟他去尝试投资，因为我之前心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觉得这是一个骗人的东西。
双鱼最终总共投入了 217 万元人民币，全被骗走了。
后来双鱼在「消灭杀猪盘」的微博超话里发布了自己的经历，找到了很多和自己有同样遭遇的人。
与此同时，她也收到了无数条谩骂的评论，骂她「活该」、「贪婪」、「人傻钱多」……甚至还有新的骗子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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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伤害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我非常地绝望，后来又有一些二次诈骗的找上来了。
第一种就是说，你的钱还可以被追回来，我们有黑客技术，我帮你追回你的钱，你只要给我多少钱就可以了，我肯定是不信的。
第二种就是假扮受害者来加了我的微信，聊完以后知道我欠了很多钱，他说可以帮我尽快地摆脱债务，让我去从事色情主播。
我觉得这件事情让我看到了这个社会非常恶毒丑陋的一面，太颠覆三观了。我想不到骗子的心可以狠毒到这种程度，虽然说他是虚情假意的，他是一个骗子，是一个无情的机器，但是一个月时间的相处和陪伴，难道一点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
他最可恨的地方是让我负债，如果说一个人所有的钱没有了，还可以从头再来，这个代价并没有这么大，但是他还要逼迫着我去借钱，不断地去借钱，然后他一走了之，逃之夭夭。
Part 3. 逃离网络博彩公司
第二位讲述人李原来自山西太原，今年 25 岁，曾经是一名资深赌客。
2019 年，他赌钱输了 30 万，和一个叫胖子的朋友一起辗转逃到重庆避风头，两人浑身上下只有一两千块，就在他们对生活了无希望的时候，李原的一个山西老乡联系到他，说可以给他们介绍一份柬埔寨的工作，给网络赌博公司做线上运营，每月 7000 元底薪，包吃包住。他和胖子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欣然接受了老乡的工作邀约。
■ 工作所在地柬埔寨戈公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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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去柬埔寨
这个公司应该算这个地方最繁华的一个建筑，在柬埔寨叫「白宫」。
李原所说的「白宫」是柬埔寨戈公省一个有名的赌场，住宿饮食等设施齐全，每年有无数来自东南亚和中国云南、广西边境的赌客在此赌博。 近年来，也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在柬埔寨开设网络赌场，许多年轻人怀揣暴富的梦想，从国内到这里捞金。
■ 柬埔寨戈公省一个被叫作「白宫」的赌场
拉开公司的门，就看到有两三百个人，一人一台笔记本，每人脖子上会挂一个工牌。
公司的门口，站了当地穿制服的人员，腰上挂了一些手铐、电棍之类的，还有持枪的。
感觉氛围马上就变了，这里的安保措施跟我即将干的工作好像有点不符。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在东南亚干博彩的运营是合法的，用不着请这么多安保力量。
当时我心里边有点犯嘀咕了。
我跟胖子就跟着我这个老乡去领导的办公室，办入职的是一个瘦瘦的光头，这个人是福建的，说的闽南语，巴拉巴拉说半天，我跟我胖子也听不懂，他扔出来一堆合同，我俩看的比较仔细，一页一页地看，上边也没有说「不想干赔付多少钱之类的」，签的都是对我俩有益的东西。
当时我们就全部签了，按了手印。
我朋友把我们的护照给人家了，给我们办理了工作签证。殊不知我俩护照已经被压在那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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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岗
第二天到了公司，他们就给我俩分组，把我俩分到了客服部。整个公司的组织架构有人事部，有后勤部，还有推广部。当时客服部的主管是一个女生，二十六七岁左右，陕西人。
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取一个代号，真实姓名已经没有了。我们的私人手机必须全部放在门口编了号的口袋里边，必须把手机全部关了。没有关定位直接罚款 500 美金。
我们客服部是没有休息的，一个月一天休息都没有。上班的时间是从 11 点吃完饭到晚上 11 点，一天 12 个小时，中间也没有休息。
当时客服部的主管会发一个工作手册，里面写了怎么回复客户的话术，相当于一个工作指南。
之后会安排四五个客户让你来回复信息。客户会问「为什么我提现这么慢？」「我充值怎么充值不进去了？」 「最近怎么走势不好了？」这一类的问题，因为我俩也是资深赌客，面对这些问题当然一目了然。
当时我们觉得在柬埔寨做运营是合法的，但是谁知道第二天会把我们安排去做出入款，就开始接触银行卡转账入款，这就涉及到洗钱环节了。
李原说，在国内，有专门收购个人身份证、银行卡、优盾和手机号的第三方团队，他们会把这「四件套」邮寄到东南亚的博彩公司。今年 10 月，公安部展开的「断卡行动」就是为了打击这类非法卖卡团伙。赌客在博彩 App 充值的钱，会被博彩公司快速转进这些银行卡。李原所说的「办理出入款」就是要将赌客充值的钱，从 A 卡转到 B 卡，再转到 C 卡，也就是所谓的「洗钱」环节。
作为资深赌客，李原很清楚，这是违法行为。于是他就找各种理由消极怠工。主管看他不好好干活，就将他调到了推广部。 推广部一共 100 多人，他们负责在线上拉人投钱赌博。一般会以恋爱为目的去吸引单身男女，假借亲密关系骗取信任，再让他们跟着下注投钱，这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杀猪盘」。
他们就给我安排了一台笔记本，笔记本里边有四五个 QQ，又给我 4 台手机，每个手机一个微信。
有专业的团队在引流客户，从国内的一些交友软件里，类似探探、陌陌引流客户。他们会把自己假扮成单身女性，去找男性聊天。再通过 QQ 和微信添加他们。但是前提是不能语音，不能视频。这个也没有技巧，只要聊到让他们投入感情就可以了。
他们还要求我每天不停地发朋友圈，那些美女的图是从微博或者其他交友软件里盗的。朋友圈还会发吃下午茶的、吃火锅的、去散步的动态，这个叫「养微信」。
第二天，会有任务，必须得通过聊天让客户充值。
像推广部的话，要求每天每人要有新增客户，就是在这个平台充值最低 50 块最多100 块。
还有专门出计划带人下注，前期都是客户赚钱。充 50 块赚 150 块，还能直接提现，让他们感受一下「我赚了钱」的这种快感。
我见过有一次，有个客户三四个小时的时间直接被「杀」了 30 万，这个客户培养了将近 20 天到一个月，从充值 1000 块到输了 30 万。
我经常会听到推广部主管在工作的间隙鼓掌，「恭喜哪个组员完成 5 万的一单，6 万的一单。」
把我调到推广部第一天的时候，我也不是很专业，人家问我，我也就回答「你好、吃饭了没」，嘘寒问暖，但是我没有聊成功一个。因为我聊天也是尬聊，男人纷纷把我删了。
主管就说在这个部门你也做不好，就又把我调到客服部。
李原意识到，这其实是一场诈骗，他本能地不太愿意做这个工作。不管是在客服部还是推广部，如果业绩不达标就会被劝退，面临高额的赔付金。李原和胖子每人每月能拿到 7000 元人民币，平时也不敢乱花，攒钱为离开这个地方的赔付做准备。 后来李原从同事口中得知，带他们来到这里的老乡，在这家公司的人事部就职，每个月必须从国内带 4 个人进公司，拉到一个人，他就能拿到 5000~8000 元的佣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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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被骗、准备逃跑
我可能被卖了 5000~8000元，胖子也是一样，我老乡也没有跟我俩说，人头返佣在赔付的那天会被算进去。
知道这个情况以后，我心里边就是从天上掉在地上，感觉我是被活生生骗进来的。
在那一刻看得更清了，太可怕了。
接下来我就问我的同事，我说如果你现在不干的话，有可能赔付多少钱？人家已经到公司两个月了，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会赔付多少钱，估计有可能 2 万到 3 万左右。
我说你为什么不确定？他说，赔付是看你对这个公司有没有利用价值，如果你利用价值大的话，直接会问你要 3 万到 5 万，都有可能。
我俩预算就一人顶多能赔 2000 块，赔付行不通，我们就策划怎么逃跑。
直到有一天早晨，上班点名的时候有 4 个人没来，这 4 个男生已经在这个公司干了 3 个多月了。
我身边的同事就小声嘀咕，「肯定是跑了。」
等到晚上 6 点，公司的门「啪」地开了，进来 4 个穿制服的，身上背着枪。直接把 4 个人带回来，一人上了一个手铐。
每个部门出一个主管，拿电警棍去办公室。因为办公室是透明的玻璃门，贴了一个模糊的贴纸，从外边看不到里边，但能听得到声音。我们在外面就听见电警棍「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一声一声的惨叫声。四十分钟后人被拖出来了，走都走不了了。
当时我们看到那个场景，顿时都不敢想逃跑了，因为这就是后果。
他们 4 个人一跑，公司对自由问题更加限制了。
上厕所都是有时间的，出去之前必须在每个部门的群里报备一声，5 分钟后不回来就有人去卫生间找。
逃跑的 4 个人被打完以后，直接被关到当地的看守所。被关了四五天以后，又抓回来公司开始谈赔付，有人赔了将近六七万块钱，也有人赔四五万。
没钱赔就直接发视频给爸妈，筹到钱以后再把护照给你，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每天都会听到不同的故事：谁把自己的表妹也骗来做博彩了、挪用了公司的钱款被打断腿的、倒卖客户资料逃跑后再也没有消息的……李原和胖子每天生活在这样的恐慌中，逃跑的念头一天比一天重。2019 年 8 月 18 日，柬埔寨首相洪森宣布停止批准和停止颁发在柬埔寨经营的各种「网络赌博」营业执照。2019 年底，柬埔寨移民总局指出，宣布禁网赌令以来，已有数十万持商务护照的中国公民离开柬埔寨。 李原所在的公司里也开始陆续有人接到国内公安的电话提醒，李原发现回国的胜算似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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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
我们每天担惊受怕的就想回国，网易云里印象最深的是那首「故乡的云」，一放这首歌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我就找我的老乡，说：「从国内来的时候，你也没有告诉我们是过来干嘛，我们现在特别想回国。」
我就编了一个理由，说：「前几天当地警方给我们给我父母去电话了，看到我的护照说我有出境记录，怀疑我来这边参与电信诈骗，网络博彩。」
我是非常婉转地跟他说这个问题，他说：「可以，明天我去公司找一下主管，把真实情况反映给他，看怎么赔付。」
李原和胖子做好了赔付两三万的准备，就算是找亲戚朋友借钱，也要离开这个地方。主管给他们一人一张清单，清单上罗列了他们从国内飞来柬埔寨的机票钱、汽车接送钱、以及这三个月在这里的所有生活开销……临走那天，李原和胖子用这几个月赚的钱每人赔了 15000 元人民币。 而且，他们还自己买了回国的机票，但终于离开了这片博彩之地。
上车子离开戈公省时，我的心情特别激动，特别开心，终于解脱了。
飞机落地太原武宿飞机场的时候，我还是不想回家面对他们，总感觉我稀里糊涂走出去，却没赚到钱。
推开家门的时候，父母看到你的眼神，就和我出去工作长时间没回去一样，也是给我笑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吃饭吧」。
现在，我一直选择留在成都了，现在我的工作也是差不多 7000 块左右一个月。
通过去柬埔寨的这次经历，我的人生也改变好多。那种东西我都经历过了，我在国内遇见小的挫折根本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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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都有无数名像双鱼和李原这样的年轻人上当受骗，或是为了感情，或是为了金钱，最后的结果都是人财两空。
李原说，自己年轻时不懂事，社会给他上了一课，但好在自己年轻，有重头再来的资本，赌博这东西，他是再也不会碰了。
感谢讲述者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提醒更多正在接触骗子或还未遇到骗子的人：提高警惕，小心骗局。
01. StoryFM Main Theme - 彭寒（片头曲）
02. Darkness - Fat Jon（视频聊天）
03. Why We Dream - Fat Jon（对策）
04. Look In My Eyes - Fat Jon（Whatsapp）
05. Nonsense - 彭寒（赌博）
07. Stay - Nujabes（报案）
08. Welcome to the Show - 彭寒（客服部）
09. Blood Money - 10 Ft. Ganja Plant（推广部）
10.Darkness - Fat Jon（逃跑）
11.Welcome to the Show - 彭寒（片尾曲）
故事FM
故事FM 是一档亲历者自述的声音节目